本书由书本网【会员】为你整理,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玉茗华浓 作者:流光瞬息 文案 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之女转眼却成了另一人 啧啧,这妹子混的有点惨啊! 被继母攀高枝儿卖给别家同个死人成了亲,岂料突来神转折,那男人不但活过来,还带个共患难的真爱回来了。 于是乎—— 枕边儿的放妻书,荒芜的别院,哦!还有俩名声不怎么美妙的同母兄弟! 怎么瞧着这都是种田的节奏啊? 还好这妹子长了点儿心,生母的嫁妆捂得挺紧,她的小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可是,为毛,这妹子的记忆一遍儿一遍儿的折磨着她所剩无几的名曰“良心”的那玩意儿,叫她对那俩兄弟撒不开手, 罢了, 呵呵什么的也挺有趣的,不就是成才么? 呵呵!来吧,来吧,孩纸们,姐姐疼你们哟! 呔!兀那男人,离老娘远些,既是死人就消停些,乖乖的老娘给你烧纸加餐哦!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荼糜(惜惜)顾凌之 ┃ 配角:谢冲谢肃和顾家一干人等 ┃ 其它:言情 ==================   ☆、破屋   阴云密布的天空,乌压压的一片片,远方的天际就像是要塌下来一样,叫人心里头无端的压抑。死寂无声的院子里杂草丛生,门房破旧,了无人烟。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青色粗布衣裳的小丫鬟一脸急惶惶的表情,一路飞奔往后院正房而去,因着心中太过惧怕,有些心不在焉,在迈步进屋时险些被门槛儿绊倒,身子一个趄趔,踉跄歪斜着冲了一两步,这才稳住身子。   然后却是来不及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跪倒在地,满眼惊惧的看着眼前哪怕跪在蒲团上依旧身子直挺挺的女子,嘴唇哆嗦着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然而待心情稍稍平复,眼光一扫供案上一排的灵位,小丫鬟身子一抖,却是不敢出声,只深深伏跪在地,默默无语。   破旧的屋子里,门柱上的红漆斑斑驳驳,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屋子正对门口的供案上,香烟缭绕,女子一身粗布麻衣,面容憔悴凄苦,双手合十,又一遍心经念过之后,女子才缓缓睁开眼睛,浅茶色的瞳仁渐渐显露出来,仔细看去竟是微微泛着蓝光,透出异样的妖娆魅惑,衬着惨白的面容,竟如树林中窜出的妖精,动人心魄。   她的视线从上头的灵位上一一扫过,最后视线落在右侧那两个稍稍小的的木牌灵位上,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悲色,随即消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似是才想起屋子还有另一人存在,女人微微抬首,眼睛直直的盯着供案,淡淡的声音在静谧到压抑的屋子中缓缓响起: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以头伏地的小丫鬟身子徒然一抖,闻言连忙抬起头,顾不得女人是否看到,只自顾自得连连点头,颤着声音回禀道:   “都,都买好了,您给的银子一分没剩,全都用来买那些东西了。”   “是吗?”女人声音喃喃,仿若说给自己听一样,淡淡的应道:“那就好。”   小丫鬟侧耳听到那细如蚊鸣的声音,不知怎的,竟是背后一寒,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随即沉默半响,见女人再没有理会,便咬着嘴唇,缩着身子,一小步一小步的蹭到门口,然后探着脑袋扭头看了眼女人的背影,眼神扫过供案上阴森森的牌位,终是忍不住心中满得要溢出来的恐惧,手脚并用的爬出屋子,踉跄的奔了出去,一路上脚步碾压过小腿高的野草,在被践踏过后,一阵冷风吹过,竟微微颤抖,仿若哀哀哭泣一般,无端叫人生出一丝悲凉来。   是夜,呼啸的寒风冷冷猎过,寂静无人的道路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过,最后停在北城的一家看起来很是阔气的门庭外头,只是那修葺颇为庄严大气的宽敞大门,便可看出此家非寻常门户,即便不是簪缨世家,也是颇有门第,家产不薄。   因着此时已入深夜,家家户户早已熄灯入眠。而当马车渐渐停稳在门外之时,大门另一侧的石狮旁,竟有暗影微微晃动,随即一个暗色人影显露出来,只见一个灰衣大汉跺脚哈气搓着手取暖,一边儿弓着身子小跑到车前,恭敬的躬身作揖,然后蹭到车帘边儿上,压低嗓音,微微探着脖子,朝着马车里,一张胡子脸笑得谄媚非常:   “夫人,按照您的吩咐,小的们已经将这宅子四周都洒满了桐油,为了防止遗漏,小的们推着油车沿着宅子转了三圈,全都是厚厚的一层,可教夫人放心。”   话音刚落,马车中沉默一会儿,然后一个清清淡淡的女声传来:   “宅子内里呢?可是办妥了?”   “办妥了,都办妥了。”汉子连连点头,过后才发现马车里那人并看不见,不由讪讪的挠挠头发,继而咧嘴笑着回道:   “小的兄弟们都利索的很,那宅子里凡是厨房、柴房、还有后院里居住院子,能撒油的地方都没落下,保管火一起来,一个人都跑不,呃……嘿嘿!”仿佛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汉子连忙打住话头,好似掩饰一般的咧嘴笑起来,偷眼瞧着马车内没有动静,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他领着兄弟们全副身家全都压到这次买卖上,就等着完事儿立马换地儿走人,到了最后一步,可是不能惹怒买家。可是,这时候却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场面一时沉寂又压抑,尤其远处传来的声声犬吠,衬着夜里阴沉非常。   好在这时马车里立时又传出一道声音:   “都按着我说的做了?”   那汉子愣了一下,随即连连应声,身子微微倾斜,侧靠着马车,压着嗓子小心翼翼的低声回禀:   “是,是!听着您的交待,那些桐油都连成一线,只要将侧门斜对角那处的油桶点燃,火势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哪儿都跑不掉,呵呵……”   觉出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话,那汉子懊恼的给了自己一下嘴巴子,随即揣揣的等着里头主顾发话。   当初接这笔买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回玩大发了,看那买家说的价钱实在太让人心动,是以,他思量再三,终是应了下来,反正过了今夜,谁又能找到他们,想想日后吃香的喝辣的的好日子,索性来发大的,又能怎样?   还好没让汉子等太久,立在外头操着手跺着脚取暖,冷不防地车帘一下子被掀开了,然后一声重物蹭着木板的声音传进耳朵,汉子猛地抬头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妖娆魅惑的眸子,汉子不由得愣愣怔神,随即一声女子淡淡声音响起,惊得他心脏猛地一跳,立时收回心神。   “这箱子里是你们的报酬,拿去吧!”   汉子眼珠子一动,便瞧见一张惨白的女子面容。他嗓子里咕哝一声,呐呐的随着女人示意的方向看去,只见马车帘子外头那处木板上,正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箱子,汉子眼睛顿时一亮,嗓子里吞了口口水,搓着手嘿嘿笑着,快步上前将箱子搬下来。   入手那沉甸甸的感觉叫他心头乐开了花,打开箱子一看,手掌大小的银元宝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排一排的塞满整个箱子,大眼一扫,几千两总是有的。   那汉子咧着嘴兴奋的将箱子合上,招手叫来候在一旁的俩兄弟,忙不迭的将箱子给搬走了。而他却是回头看向那面容惨白的女人,只是不敢再看那叫人心里发颤的一双眼睛,眼帘微微低垂,再次躬身作揖,笑容满面的连连道谢:   “谢夫人,谢夫人,夫人真是爽快!”这么一箱子,若是好好过活儿,够他们兄弟用大半辈子的了。   女人面无表情,只清冷的看着汉子喜形于色,然后淡淡说道:   “你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觉得还成的话,收一个呗!   求收藏~\(≧▽≦)/~啦啦啦   ☆、火海中的女人   “哎,哎,好!小的们知道的。”汉子说着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迈步离开,然而走了几步,却是突然停下,那汉子微微犹豫,终是转过身来,对着女人低低劝道:   “夫人,小的虽不知夫人因何有此所为,但若不是被逼到绝处,想必是不会行此无奈之举。然小的托大,斗胆劝夫人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夫人又不缺钱财,换一处地方,众人不识,且重新过活,岂不更好!这……小人愚见,请夫人三思。”   说罢,拱手一礼,汉子也不等女人回话,立即转身大步离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夜色里。汉子心里头明白,那女人施以重金,又费心布置,必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他原就是本地人,看看这座宅子,又见那女人狠厉所为,再回想起有关传闻,那女人的身份已是猜到大半。   饶是他干的是刀口上舔血的活计,思及那女人遭遇,也不免唏嘘,终是忍不住开口一劝。但他心里同样清楚,虽只是惊鸿一瞥,那女人满脸死寂,神情坚定到了木然,又岂是他一两句能劝动的,终归不过是全了心底那所剩无几的一丝善念罢了。   想到这儿,汉子自嘲一笑,他这样满手沾血的人竟有可怜别人的一天,不由摇头晒笑。随即招呼着兄弟们,沿着小路快步离去……   然而,那女人瞧着那粗衣汉子消失的背影,不由得发出一丝惨笑,她的家人都没有了,她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看着仇人活的怎样滋润吗?   这时,马车前一直默然不语的赶车老者,长长的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慢慢响起:   “主子,你这是何苦?”   “呵呵!何苦?”女人眼瞧着宅子,眼里迸发出浓浓恨意,凄厉的声音低低响起:   “自是要为我的家人报仇,他们享受着本该属于我弟弟的东西,金尊玉贵的活着,我的弟弟们却兀自冰冷的躺在地底下,凭什么?凭什么?”女人声声泣血,满腔恨意倾泻而出:“既然没人还我公道,没人替弟弟们出气,好呀,我自己来,我要把他们都送到地狱去,想要安享富贵,风风光光的活着——做梦!”   女人低头看着满脸沧桑的老人,眼眸微微转动,轻声交待着:   “运伯,多谢您一直陪着我,您这就回去吧,后院里的山茶花下埋了几个箱子,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嫁妆,您拿着,好生过日子去了。”   瞧着老人泪流满面,泪水沿着沟壑缓缓淌下,女人眼神微微缓和,声音越发清淡:   “您为我们母亲和姐弟几个操劳一辈子,如今该好好谢谢了,您不欠我们什么。若是,若是可以,劳烦您到了母亲和弟弟们的忌日给他们上柱香,荼糜感激不尽。”   眼瞧着女人推开早就打点好的侧门,身影消失在门内,老人擦干满脸泪水,满眼悲痛的再看了眼那侧门,便催着马车离开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宅子里显出冲天的火光,迅速的将宅子围城一个火圈,人生渐渐沸腾,哭喊声、叫骂声、求救声混在一处,显得杂乱而凄厉。   女人举着火把站在正院门口,嘴角含笑的看着慌乱奔走的众人,心中似悲似喜,就是这些人,就是这些被他们养着的下人,对着她弟弟落井下石,在他们主子的唆使下,将他们揍成重伤,抢走他们身上仅剩的财物,而那些没有动手的人,却在一旁嬉笑观望,说着一些龌龊的酸话,她的母亲养活这些人这么多年,却是一点儿好报都没有,最后给她的儿子们催命的却正是这些仰她鼻息的下人们,见风转舵,翻脸不认人,端的是势力的很。   现在瞧着这些人涕泪横流的丑陋模样,再没了一丝当初嚣张跋扈的影子。女人心中升起一股快慰,真是因果报应!   这时,后院里冲出一群人来,女人抬头望去,正与来人对视。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妇人,一脸惊恐怨恨的瞪着她尖叫出声:   “是你,是你这个害人精。早知道就不该留你一条贱命,该死的贱人。”   女人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只兀自笑的开心。此时宅子外头的火势窜的比墙壁还要高,宅子里头也到处是着火的地方,只那一点儿水量,却是扑灭不能,她毫不担心。该死的人都要死了,说的什么又有什么重要的,左右不过是把欠了她们的还回来罢了。   那厢一群主子模样的人,却是没空谩骂,只慌乱无比的左右寻找出路,最后却是不得。只能无力的看着偌大的火势仿若凶兽一般渐渐的吞噬着人的性命,而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女人含笑看着这一切,仿若丝毫感觉不到火灼烧皮肤的疼痛,只在最后房屋坍塌的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马蹄声响,缓缓转头看去,那大门外,高头大马上昂然而坐的男子,竟好似露出焦急的神情。   女人却是缓缓闭上双眼,直到这时,再见那辜负了她的男子,她才知晓自己早已释然,是的,释然!   如今,她终于可是了无牵挂的去找她的母亲和弟弟们了,可以同他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只她孤单一人。   再也不会了!   女人带着一丝浅浅微笑消失在冲然窜起直冲云霄的火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嗷嗷~~   ☆、彪悍闺蜜   夏日熙熙,庭院里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上知了声响个不停,伴着燥热的空气透过窗棂传进内室中撒着青纱帐的木床上,扰得闭目无语的那人眉梢微微颦着,略有烦躁的左右晃动,眼睛虽然闭着,可眼皮的眼珠却不停的转动着,显然脑海中正急速的想着什么,且焦心非常。   随着外头蝉叫声愈发急切,里头床上那人神情愈发痛苦,然后突然一瞬间,蝉声急到极致忽的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落针可闻。也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床上的女人蓦然睁开双眼,毫无焦距的看着床顶横梁。   这时,外头传来碎碎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房门被打开,平、托盘与桌面碰撞的声响,倒茶水的声响,脚步贴近床侧的声响……   种种声音交相错杂,交织成一处涌进床上女子的耳中。就见她的眼珠忽的转了转,眨了眨,闭上眼,几秒以后复又睁开,却是精光四射,再无一丝迷茫。   眼见纱帐被人撩起,女子眼眸微动,浅茶色泛着幽蓝光芒的视线正好与来人的目光撞个正着。月兰怔了一下,随即满脸惊喜的看着床上之人,脱口而出道:   “主子,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说着便要将女子扶起来,给她背后垫了个软枕,好叫她舒服一些,口中却仍叽叽喳喳个没完,笑着询问道:   “主子,您吓死我了。要不是昨儿总算退了高热,奴婢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您要不要喝茶,润润喉咙?”   床上的女子,也就是谢荼糜,此时只觉得好生聒噪,刚刚清醒的脑袋被吵得嗡嗡作响,为着堵着眼前这人的不断张合的嘴巴,她微微点了点头,直到一股水流划过喉咙 ,她才觉出自己是真的口渴了。   连喝了三杯水,才觉得嗓子那么干涸。女子微微后仰,靠在软枕上,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遭的景象,心中渐渐的理清了思路。   眼瞧着那记忆中名叫月兰的丫头将她侍候妥当后,自己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安安静静的的做绣活儿,这是她们一贯的相处方式。   女子移开视线,目光缓缓游移,最后落在自己身上搭盖的麻布薄被上,不自禁的,手指微微捻动,粗糙的质感瞬间划过指尖。唉!她还从没用过这样‘俭省’的物件儿呢!   想到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幕画面,以及画面中悲催到了极点的女人,便是冷心冷肺如她,都觉着这妹子的一生就是一个大大的杯具。没亲娘的娃儿就是苦啊!可是,有个喜好四处游历,撰写游记的亲爹就跟没有一样样的,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见着一面,帮忙撑腰什么的就更不用想了。   尤其是,这爹眼光不怎么好,选的安置后方的继室是个面甜心苦的,趁着男人不在家,忙不迭的把视为眼中钉的原配嫡长女给许了人家。   要说男方家世也不错,朝堂新贵,将门虎子,实打实的军功累积而成的少年将军。这要搁在平时,已经落魄颓势只余一支且闲赋在家的谢家女儿能攀上这门亲事,那一定是祖先显灵,撞了大运嘞喂!   但是,如果那位少年将军如今毫无下落,消息不明,且见阎王的可能性远远大于他爹娘,那么,叫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给他冲喜成亲,做个现成的寡妇,却是不怎么美妙了吧!   谢荼糜曾经面对的就是这么个情况,父母之命中的父亲老瞅不见人影儿,人家继母利落的把她给嫁了这么个人家,欢欣羞涩是不用想了,能憋住不哭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倒霉的。就在谢荼糜认命做一辈子寡妇的时候,她名义上的男人,腾地一下又神奇的复活了,谢荼糜还来不及扯个笑脸,随之而来的消息,叫她彻底的懵了。   谢妹纸不晓得,这世道,现在最流行的是美女救英雄。所以咧,落难的少年将军同清秀的农家少女,哦,不,应该是小军官儿他妹,两人之间碰撞出奸情的火花,那简直是必然加必然啊!   当然,那救了男人命的少女一定品行高洁,显著特征就是,不愿为妾。于是乎,疑似小寡妇的谢妹纸,直接跳过了将军夫人的可能,被真爱的小将军果断的发了盒饭,嗯!对了,那男人可怜谢妹纸,还送了个郊区的别庄地契,做补偿呢!   哎!呵呵!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好男人哦有木有!女人讽刺的想着。   然后,这妹子的遭遇就是祸不单行这句话的完美诠释。在她被发配到庄子上以后,她的娘家弟弟也不断遭受继母的打击迫害,想带坏个人还不容易吗?等谢荼糜脱离自怨自艾的情绪,再去看时,那两个同母弟弟已是名声臭大街了,再之后,她还来不及做什么,一场纨绔子弟间的群殴便轻轻松松的要了她两个弟弟的命。   这却成了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事实证明,包子被逼急了,也会反击的,谢荼糜将她唯一硬气保存下来的,生母留给她们姐弟的财宝,全数变卖,洒出大把银子,查明弟弟们的死因,在知道一切都是阴谋,且所有矛头无一不指向继母他们时,本就几近崩溃的谢荼糜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玉石俱焚,共葬火海!   总结来说,这妹纸的一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透明小女配,那英雄美人儿就是当仁不让的男女主角,人家踩着她上位,然后把她一脚踢开,按照剧情,最后必然会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可是……女人烦恼的捏了捏鼻梁,眉头微颦。她不明白,明明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谢荼糜竟是宁愿魂归地府也不愿要,真是,真是——便宜她了!哈哈~~   嘴角还没勾起,却瞬间耷拉下来,床上的女人,哦!好吧,从现在起她就是谢荼糜,回想一下曾经的短暂的一生,再回头瞧瞧这屋里的摆设,很容易就和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对上号了。   可问题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从寡妇摇身一变成弃妇了。其实她对离异的妇人是没什么偏见的,渣男嘛,小伙伴们都明白的。只是,只是,她单纯就是对‘弃妇’这词儿不爽而已。   原本,她就是集全族之力教养出的族长一脉的长女,所闻所见无一不精,手中权柄仅次于族长,要不是后来有个小她十来岁的弟弟出来顶缸,指不定还就得她当牛做马呢!   是以,她的私生活中有几个顺眼的男人并没什么,而对她来说,一直处在主导地位,对别人说不简直不要太平常了。可是现在,啧,这是怎么着?她被别人罚红牌儿了,这种强烈落差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复杂艰涩。别的且不提,只不适应却是真真儿的!   苍天在上,她,竟然被人嫌弃了?   呵呵!   这要搁以前那绝对的匪夷所思啊好吧!   长长地叹了口气,适应环境什么的果然是件苦逼到极点的差事儿了。   心中胡乱想着,枕在软垫上的脑袋微微一偏,目光不经意的往枕边一扫。嗯,那是?谢荼糜随手拿起来,目光轻轻一扫,随即在触及右首三个硬挺的大字时,视线蓦然凝住。   ——放妻书,啧啧,谢荼糜眼中划过一丝兴趣,正准备细细的瞻仰一番。此时,却是又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旁做针线的月兰疑惑的抬起头,待瞧见门外的身影,忙站起身来。   却见来人大约三十来岁的妇人模样,圆脸上一派笑眯眯的表情,这是谢荼糜母族留下的仆从,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名为严娘,一直照顾她的起居。上一世谢荼糜打算同继母他们抱团儿死之前,硬是把这批人赶走了,还顺便把余下的钱财都塞给他们,倒也算是有心了。   不过恍惚之间,严娘已经走到床前,隔着几步,笑着回禀道:   “主子,福王妃来了,说是不放心您,要亲眼看看才好。”   福王妃?谢荼糜脑袋里转了一圈。是了,谁还没有一两个好伙伴呢?要说原先这妹纸有什么优点的话,那就是两点:仆从忠心、闺蜜贴心。只不过那时候妹纸被仇恨遮住了眼睛,无暇顾及罢了。   这位福王妃闺名柳玉蝉,并另一位姜姓的女孩儿同谢荼糜最是要好,三人俱都是幼时的玩伴儿,可以说,她们彼此之间却是要比正经亲人还相互信任些,彼此心照不宣。   “快请进来。”虽是胡乱想了许多,却不过一瞬间而已,谢荼糜轻声吩咐道。   还不等严娘传话,外头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笑声。“不用请了,我已经进来了。”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穿着水红色齐胸襦裙的明丽少妇人风风火火的已是跨入门内,她发间的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随着步子迈动而微微摇摆,衬着灿若朝霞的姣好面容,格外的尊贵却又不乏朝气,谢荼糜不禁感叹,真真是个俏佳人呢!   “没出去迎你,可不许恼了啊!”只看着柳玉蝉爽朗热情的笑容,谢荼糜自然不过的掠过那丝生疏,熟悉无比得玩笑起来,这个女人挺招人喜欢的。   “这些都小事儿。”柳玉蝉一点儿不见外的一屁股坐到床边儿,很是豪爽的一挥手,混不在乎。然后,话题一转,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谢荼糜,叨叨道:“只你出息些,别再跟那些个贱人缠磨,快快脱身出来,我便安心了。”   在柳玉婵开口时,屋子里的下人便都默默退了出去,此时屋子只有她们二人,柳玉婵说话愈发没了顾忌。   “那男人有什么好的,不就脸白些吗?那有什么,赶紧叫他滚远些。改明儿我给你相看些有本事的好人儿,保准个个强出他八条街不止……”   谢荼糜听得囧囧有神,这妞儿以为她对那男人还有奢望,不愿离了去呢!真是的,这怎么可能……额,好像,似乎,原先那妹纸直到最后都没把放妻书送去入档,这么着名分上就还得算是那男人的人。   看着义愤填膺的好闺蜜,谢荼糜不由得有些心虚,赶巧瞥见手中纸张,想也不想的递过去,一把拍在满口激昂的柳玉婵那波涛起伏的胸口,迎着瞪眼过来的美人儿,连忙道:   “放妻书,”见美人儿半疑似的低头看去,谢荼糜解释道:“我这身子暂时不行,又不想再等了,劳烦你帮我入档了吧!早一天掰扯开我才能痛快不是!”   “这才对嘛!”柳玉婵一脸“你早该回头是岸”的表情看的谢荼糜眼角抽抽,柳玉婵爽快的收起纸张,满脸欣慰的接下这桩差事儿,“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保准给你办的妥妥的。嗯,顺带着给你单独开个女户,省得往后还得看那老妖婆的脸色。”   谢荼糜连连点头,王妃办这事儿真是太大材小用了,想出差错都不容易。闺蜜两肋插刀为她着想,给她帮忙,她别的暂且不提,只诚恳温暖的微笑保管够够的,必须叫闺蜜暖心啊!   柳玉婵口若悬河的安慰着倒霉催的小伙伴,瞅着她连连点头应是,心里头不知怎的就觉得不对劲儿,直直的盯着谢荼糜看了半响,脑中忽的闪过一道亮光,柳玉蝉低呼一声,抚掌惊讶道:“我说怎么回事儿,惜惜,你转性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啦啦啦~~   ☆、救了英雄的美   柳玉蝉说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儿她这好友同往常很不一样啊!仔细瞧着,脸色虽苍白憔悴,神情恹恹,却螓首微抬,唇瓣含笑,便是随意的斜躺在床上,浑身亦隐隐透出一股子慵懒华贵的味道。尤其那茶色晕着幽蓝光芒的一双剪剪水瞳淡淡望过来时,即便身为女子,她都禁不住心中一跳,差点儿陷进那盈盈水光中,不可自拔。   因着谢荼糜今日神态实在太过淡然,且迷途知返,两人谈的兴起,使得柳玉蝉有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想明白一直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在哪儿?   ——她的好友竟是再无一丝瑟缩喏喏之态,之前总是低垂着脑袋,遇见人就先退两步的怯懦表情不见了。还有,那双眼睛……往日里,谢荼糜同人交谈时一直垂着眼帘,生怕别人看到她那与众不同的眸色,凭的惹人不喜。   其实,又怎会惹人不喜呢?明明是一双漂亮魅惑到了极致的美眸。惜惜不知道,当她睁着那样一双眼睛看向别人的时候,旁人心中是怎样的悸动,若说勾魂夺魄也不为过。偏她自己毫无知觉,只傻傻的信了那谢家老妖婆的荒谬之语,以为旁人会把她当做妖怪嫌弃,便是恨不得闭上眼才好。   她们都说了好些回,但惜惜一直固执的以为她们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却是依旧瑟缩着,叫人看了心里头酸的慌。任谁被人从小好几年如一日的暗地里告诫‘你眼睛忒吓人了,可不能叫旁人瞅见’,都会深信不疑的。   其实,终究不过是女人之间的嫉妒心作祟,唯恐自己女儿被比下去,见不得谢荼糜慑人风华展于人前招惹风光罢了。   “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柳玉蝉笑得开怀,眼带欣慰的望着面色淡笑的谢荼糜,叹了口气,劝道:“你想开了就好,说穿了也没什么,反而是因祸得福,你要自在多了,往后可没人能在挟制你了。再嫁从己,全都随你自己的主意,怎么舒服怎么来,你且放宽心,往后日子会越过越好呢。”   眼见仿佛一夜之间突然开窍的好友,柳玉蝉满心欢喜,在她心中,这才是好友该有的样子,凤凰涅槃一般,敛静自若却风华无限,叫人轻易忽视不得。   心中愈发觉得那姓王的脑袋被驴踢了,错把珍珠当鱼目,真真是瞎的彻底。心中愤恨,面上就带了些出来,柳玉蝉对着谢荼糜向来随意的很,反正好友都不在乎了,便将想到的就说了出来:   “王南卿真是瞎了眼,薄待发妻,捧着个野丫头当宝贝,还品行高洁,我呸!”柳玉蝉满脸不屑,嘲讽道:“欲拒还迎这招都接不住,还少年将军?我看是大头还差不多。那女人要是没个想头会跟着他不远千里来京城?不愿做妾,那是因为人家眼光高,瞄的就是正妻的位置。倘若真心不乐意,拒绝二字还不简单?王南卿还能强人所难不成?”   谢荼糜笑意浅浅的望着柳玉蝉,表情无所谓到好像听着的是旁人的故事一样,见着她这副模样,柳玉蝉心中才真真正正的放下心来,到底是看开了,否则这样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   而在谢荼糜看来,这样看似隐秘非常的打量于她而言就跟直视差不多,开玩笑,察言观色简直是她本能好不好,打从五岁上头,她就能从她老子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脸上查探阴晴,以此为根据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宝贵的玩耍时间。所以说,没有童年的小孩纸最苦逼了有木有!   好吧!歪回来。瞧着闺蜜这般小心翼翼的关心自己心情,谢荼糜倒很是领情,因此,便随着柳玉蝉的话音,不以为意的接了句:“人家对他有救命之恩,患难见真情嘛!”越是阴暗的角落越能刺激荷尔蒙诱发奸情,这是定理呀好么亲!   八卦是要讲究氛围的,如今有小伙伴捧场,柳玉蝉兴致愈加高昂,秉承着朋友的敌人TM的就是自己死敌的原则,柳玉蝉吐槽愈发无压力,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毒舌的叫人无语:   “王南卿他就是个猪头,脑袋单单摆着只图个好看。被人一箭射下马,滚下草坡不见倒没什么,打仗么,不死都是撞大运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大小也算是个将军么,凡是找到他的都有赏银的好么,碰见他的那个人才真是赚大了。再说,前头撒出那么多兵到处找他,只要不是变成耗子躲进地洞,搜也搜回军营了。”柳玉蝉啪的一拍大腿,一脸啧啧道:“可那女人厉害啊!愣是把他藏起来,躲过重重搜查。那猪头不是说全都依赖那野女人伺候照看,那肯定是衣不解带的近身伺候到痊愈。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指不定早就这样那样了。临到最后回京时侯,她才装矜持,扮矫情,说什么不愿做妾,呵呵,早干嘛去了,扒男人衣裳,把人都看光光,还有脸说自己清白。就她这样早断了自己后路的,除了那个猪头,还能跟别的男人?哼,又不是傻子,急着往自己头顶染一抹绿。”   谢荼蘼听得嘴角直抽抽,心说看来还是女人了解女人,瞧这心里剖白一层一层的,很像那么回事儿嘛!唔,好吧!实际上也就是那么回事!可这又如何?谁让一头扎入‘真爱’海洋中遨游的王性小伙儿人家乐意的很,觉得游得爽快的紧,乐不思蜀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架不住人家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就!她又不打算玩什么啃回头草的戏码,所以,管他们去死呢,呵呵!   可现在,瞅着柳玉蝉吐槽吐的正来劲儿,估摸着一下子停住会憋坏自个儿,深解人意的谢荼糜很没有诚意的接上一句,好叫闺蜜继续发挥。   “许是她不知道自己救得那人身份,以为那些人是来抓人的?”这话说的连她自个儿都不信,谋到一个正妻位置的女人能是个笨蛋么?想想都知道,不可能的嘛!   果然,柳玉蝉很是响亮的嗤笑一声,生怕自己的鄙夷表达的不够明显,撇嘴道:   “这话骗鬼,鬼都得唾她一脸。心中没有成算,她敢豁出自己名节赌这一遭?见个受伤的男人就贴身伺候,有多少清白也不够她用的。哼!若是平常百姓,这借口倒也说的过去。可人家还有个在猪头王底下办差的好哥哥呢!不认识才邪乎呢!”柳玉蝉一脸“我是真相帝”的表情,看着谢荼糜嘴角微弯,“况且,这回那野女人的哥哥不也因为救护有功,官职往上升了吗?哦,对了。那猪头往上给他大舅子报功的时候不是说,他伤口溃烂亟需的几样药材还是那男的给弄来的,人家兄妹齐心,这才救回他一条狗命。”   这话听得真是可笑极了。那小军官既然能腾出空弄来草药,还会连往上头回禀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亦或者,他就不能照顾着王南卿,却非得搭上他妹的名节?   呵呵!这不是明白着的事儿么!也亏得王南卿奇葩又深情,若不是拿自己相逼,王家又怎么让步,随他所愿?   谢荼糜笑容浅淡,不相干的人听个笑话就成,再多费心却是没门的。   两个女人在一起八卦的热火朝天,话题已经转到今年京城流行贴什么花钿,描哪种妆容的时候。外头月兰耷拉着一张俏脸走了进来,俩人停住话头,谢荼糜眼眸微转,却是淡声问道:   “怎么啦?”   月兰虽神色不好,却规规矩矩行礼回禀,道:   “主子,那女人又来了!”   那女人?谢荼糜怔了一瞬,立时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挤掉她的职位,取而代之的梅悦儿。要知道,女猪脚什么的都喜欢叨唠着补偿被她踩下去的那人,以示博大的胸怀什么的,真是无趣透了。   “不见。”谢荼糜觉得生命如此短暂,还是不要为不相干的人儿浪费光阴的好。况且,同那女人见面,能有好事才怪!   想要拉她做陪衬,且要看她乐不乐意当绿叶呢?   然话音落地后,月兰却满脸踌躇不定,谢荼糜疑惑看去,月兰咬了咬嘴唇,微带厌恶的说道:   “不止那女人,还有王家公子也一同前来,奴婢等驱之无效,他们正赖在门外不肯离去。说是一定要亲自见到主子,以示歉意。”   这妥妥的是要恶心死她的节奏啊!谢荼糜正要开口。一旁柳玉蝉却是沉不住气,脆声嚷嚷开来,忿忿道:   “他们这是打定主意要恶心你,落井下石呀!”   你真相了亲。谢荼糜微微扬起下颌,对着兀自愤恨的月兰,淡淡吩咐道:   “即使如此,便请他们进来吧!”   想在外头博个宽厚大度,善待下堂弃妇的好名声?她偏不成全他们。都把人领盒饭了,还不放弃压榨最后一滴剩余价值,真真虚伪透顶。   很显然,柳玉蝉这么认为的,只见这位闺蜜大刀金马的往她身边儿一挪,很是义气的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脯,大包大揽的给谢荼糜打气,一个劲儿嘲讽却又应承道:   “你瞧,贱人就是同别人不一样。做了亏心事不是想着回避,而是非要逼着旁人说他们是对的,你要是不原谅他们,那个不对的人就会变成你。真真是可笑!惜惜,你且安心。既然这俩贱人非要送上门来叫你出气,你就不要客气了。怎么解气怎么来。再不济,还有我福王府在你后头,旁的不敢说,只让你活的痛快却是能够的。你尽管随意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儿~~求收藏嗷嗷~~   ☆、揍找虐的   谢荼糜听得囧囧有神,原先这妹纸是得多小白兔,纯良到靠山一个劲的往她身下垫,还生怕她学不来仗势,看着柳玉蝉一脸的担心,不住的叮嘱,谢荼糜真想捂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闺蜜当成这样,给她点上一百二十个赞都不够啊!   柳玉蝉在屋里训友,传授着灭贱甩渣一百招,外头月兰远远的引着一对男女往屋子里来,瞥见两人身影渐进,柳玉蝉话音一停,喋喋不休的奶妈样儿一收,转身一变,一个高冷女王范儿的御姐顿时出现在谢荼糜的眼前,看着谢荼糜眼角微抽,果然,姐姐妹妹们于变脸一途都是影后级别的有木有,无师自通啊!   柳玉蝉才不管谢荼糜发愣,也不挪地方,依旧坐在床沿,看起来正好将谢荼糜护在身后,王妃娘娘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宫扇,缓缓摇着,脸颊微微太高,眼帘微垂,显出一抹傲然却是恰到好处。瞅着那俩人跨进门槛儿的间隙,还不忘抽空给谢荼糜一个“搞他们别客气。”的眼神儿,直叫谢荼糜扶额暗叹,不忍直视这对自作孽且尚不知自个儿悲剧结局的贱男女们!这么上杆子找虐作死真是怨不得旁人哦!   “冒昧打扰,是我等不是,还望谢娘子包涵。”   只是听闻谢娘子身子不适,悦儿与我皆心有愧疚,   直到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谢荼糜才缓缓抬头,淡淡望了过去,便见得那传说中那对苦命小鸳鸯中的男主角拱手施礼,一边儿说道,瞧着一派温文有礼的模样。   谢荼糜不由得上下打量着,不过一眼,心中便有了评断,暗暗地嗤笑一声,觉得原先妹纸的眼神儿实在不怎么美好,不过是个面嫩的小白脸儿罢了,只眉宇之间的矜持傲气,便晓得这人是被捧惯了的,虽然确有些许才能,不过阅历却是极为善乏可陈。否则,也不能陷入这样拙劣的美人计中不可自拔。   至于那个救英雄的小美人儿,谢荼糜更是微微瞥了一眼就转开目光,那一脸清冷高傲的模样儿是要怎样?谢荼糜真想问一句,这位美人儿你没长眼么?瞅瞅咱身旁这位王妃娘娘,有点儿脑子的还不赶紧把你那高昂着的脸色收一收,装也装一会儿呀!对着个真正的女王装高冷……呵呵!盗版就是这么悲催,不晓得反差巨大足够糊你一脸泥巴么?   不过,估摸着人家猪头王喜欢的就是这一款儿,就乐意吃这一套呢!只是,这审美格调,就有点儿,啧啧……   鉴定完毕,那头王南卿见谢荼糜只冷淡的看着,以为她心头犹有怨恼,他们本就理亏,便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儿,姿态更显谦和。   “冒昧打扰,是我等不是,还望谢娘子包涵。”   谢荼糜不动声色,只同柳玉蝉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便斜撑着脑袋,慢悠悠的轻声说道:   “我要是不愿包涵呢?”   天晓得她心中原本没想这样开头的,作为一个有思想有节操的文化人儿,讲究的是先礼后兵,怎么也要先笑一笑,打个招呼,再捅刀子不迟。   可是,不经意间眼眸一扫,谢荼糜就很不愉快的瞥到一个叫人特别不爽的眼神儿,那美人儿,你眼里的悲悯是个毛意思?悲悯?擦——姑奶奶我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么个玩意儿来可怜了?这绝对是侮辱,大大的侮辱!于是,谢荼糜决定,不给这两个原就没脸的东西面子了,人家压根儿不需要的好么!   王南卿兀自一愣,好似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话,不由得抬头望着面色苍白的女子,眼睛直直对上那双妖娆惊魄的水眸,心下控制不住的一跳,到了嘴边儿的话全然忘记了,脑中只余一片空白。   他从不知晓被自己舍弃的女子竟是这般——惑人!当真精致剔透如水晶,魅如藤丝一般,将人心头紧紧缠绕,叫人挣脱不得。   只是,不过片刻,一抹碧绿从眼前滑过,王南卿登时回过神来,想到自己适才失神,他眼中浮现一抹愧色,只温柔的看了眼傲然而立的梅悦儿,转过头时已是满目坚定,对着上头两个女人再次拱手道:   “此事全因南卿行为有失,与旁人无关。累及谢娘子并非我愿,只是事已至此,南卿同悦儿愿与娘子补偿一二,但凭娘子吩咐。”   说罢,深深躬身一揖,认错姿态瞧着诚恳极了。尤其,夫唱妇随,那名叫梅悦儿的女子也随之行礼,只俯身之前抬头那一眼,叫上头两个女人再次无语了,以为自己情绪掩藏的很高明么?眼底那“我可怜你哦!”的神色让谢荼糜嘴角抽抽,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蔑视到这种地步!真真是——不得不窝火啊!   柳玉蝉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只冷冷的哼了一声,傲然看着两人,好似小丑一般,冷笑道:   “补偿?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是施舍嘴脸模样儿的扔几两银子权当打发乞丐,显得自己多么大度?还是痛快的同外头众人描说清楚,此事全由你们二人男盗女娼,无媒苟合,王南卿你更是不顾道义,色胆上头,弃发妻于不顾,简直无耻之尤。”   柳玉蝉冷艳模样不改,小巧嘴巴里竟像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骂语脱口而出,对下头站立二人羞恼愤怒的涨红脸庞视而不见,只一个劲儿的喷的爽快极了。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龌龊事儿,还一脸清冷高傲模样儿,王妃娘娘觉得自己被恶心到了,这妥妥的是恶意的毁她形象来着。所以,果断的报复正当时,这事儿不好赊欠的咧!   谢荼糜被抢了台词儿,因此只得连连点头以示支持,顺便在被子的遮挡下竖了个大拇指,以表达自己的涛涛钦佩之情。柳玉蝉则回了个媚眼风儿,满眼得意一点儿不加掩饰。   这俩人自顾自得眉来眼去,底下俩人却是不愿当个哑巴布景板,不提梅悦儿一脸被夺清白恨不得当场死一死的作样儿,但就王南卿满脸紫涨,再无一丝嫌让姿态,脊背挺得笔直,一脸被侮辱但宁死不屈的倔强模样儿,开口便是满满的忿然:   “我与悦儿好心前来看望赔罪,两位何必满口污言秽语,侮辱我等。我与悦儿相识于微末,虽两情相悦,但恪守礼法,丝毫不敢违越。悦儿乃我王南卿明媒正娶,拜过祖宗宗祠的正室夫人,容不得旁人肆意污蔑。”   说罢,抬手看向默然无语的谢荼糜,痛心疾首道:   “听闻谢家娘子贤良淑德,最是端庄不过。今日我二人满怀诚意而来,娘子即便不愿领情,又何必咄咄相逼?且恕我直言,当日迎娶谢娘子并非我所意愿,正是不愿耽搁娘子大好年华,这才好意放娘子归家,再寻良人。娘子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说着,王南卿长长一声喟叹,悲悯又无奈的望了眼谢荼糜僵硬的脸,兀自摇头叹道:“娘子想开些,我同娘子你总是无缘的。”   谢荼糜已经僵硬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这种自说自话的神人她真是好久没见过了。尤其,那男人一脸“就算你很爱我,忘不了我,我也不会喜欢你的,你死心吧!”的表情,直叫谢荼糜膈应的不行,抚了抚胸口,才将胃里头翻滚的那股子恶心劲儿给压下去,侧头一看柳玉蝉,好么,这位已经干吐起来,旁边儿丫鬟机灵的很,连忙送来两杯茶水,谢荼糜并王妃娘娘连连喝了几口,这才脸色不那么难看了。   谢荼糜只觉得不能再让这俩脑残货继续发挥了,否则先支持不住的就得是她们了。只得出声问道:   “你脑子有毛病么?”见那人又要开口,她立时抬手止住,接着飞快的说道:“你能别恶心咱们了成么?都贴身照料了,说不得该看不该看的早就看个遍儿,还恪守礼法?说这话也不嫌臊的慌……不过这跟咱们没什么干系,你们乐意拿野合当情趣,咱们这些外人也管不着不是……”   柳玉蝉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她从不知道她这好友嘴皮子也这般毒辣,不过——她喜欢!一直站在王南卿身后一步的梅悦儿此时却是再隐忍不住,都被人唾到脸上,再闷不吭声,面皮可都要被人扒光了。说到底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一个被人弃之不要的无知妇人罢了。她压抑着胸腔内的羞耻和愤恨,上前一步,昂着头,眉宇间骄傲比之适才更甚,开口道:   “谢娘子……”   谢荼糜正说的很是嗨皮时候,哪会儿理会这等噪音,自顾自的爆料着众人皆知但并不显露在二人跟前的黑历史,那嘴皮子差点儿就把王梅二人定义成楼里姑娘和嫖客的关系了,羞得王南卿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被人打扰的柳玉蝉很是不悦,拿一种“土鳖就是不懂事儿。”的目光俯视着梅悦儿,一眼过后,就有兴致勃勃的凑到好友身边儿,围观闺蜜毒舌贱人。   自从跟了王南卿后,一直被捧的高高的梅悦儿再没受过这等窝囊气,不由气得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尖利的声音扬起,高声叫道:   “谢娘子,你……”   “闭嘴!谢娘子是你叫的?”柳玉蝉猛然变脸,柳眉倒竖,指着梅悦儿,不屑冷笑,道:“你是什么玩意儿?且到咱们眼前放肆!真以为天底下就你最有脑子,当旁人都是瞎子?可怜咱们,凭你也配?怎么着,抢着个男人便觉得自己出息的不行,迫不及待的来显摆显摆,显得你多大度似的。毁了个无辜女子的一生不算,还要得寸进尺的踩着被你们害了的人博个宽厚仁慈的名声?呸!贱人,不过是个偷旁人男人的倒贴货,真以为裹层皮就能遮住你那肮脏样儿?哼!也就姓王的笨蛋才吃你这套,不过是个咱们谢娘子不要的男人,难为你这样宝贝着,王八对绿豆,你们可真真绝配!”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撒花儿嗷嗷   等下再补一章哦!   ☆、作死的情不自禁   王南卿自诩君子,于军中也是人人称颂的儒将,端的是温文尔雅,便是休离谢荼糜时,脸上也是呆着和煦的微笑,眉眼温和的看着憔悴苍白的女子垂首默默落泪,眼神悲悯的将谢荼糜抛弃,任她自生自灭。   如今两个女人一人一段,把他和梅悦儿贬进尘埃中,言语泼辣,全无一丝温婉贤淑。王南卿气得险些吐血,嘴唇发颤,却怎么也落不下脸面同女子一般随意谩骂,心中愤然郁卒溢满胸膛,然无可奈何。   而梅悦儿俏脸苍白,被人连根带泥的扯着女子名节出来,她有心辩驳,奈何嗓子好似被堵住一般,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字来。无论如何,当初她同王南卿朝夕相对,贴身相随却是真真的,否则那救命之恩又如何算得!她虽表现的坚定不移,不愿自甘为妾,然王家之所以默然接受她,却是王南卿死死咬牙,跪在祠堂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亦不进水食,这才使得王家众人无奈退让,终是迎她进门,安坐王家妇。   她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底气稳足,如今一再同谢荼糜相见,除了想赚个宽厚的好名声稳住脚,再有就是当初休离谢荼糜,王家并非人人赞同,只她婆婆便冷着脸,很是不乐意的,直说王家如此行事实是忘恩负义,为人不齿,对着她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并不为难她,但却也不曾显出亲近之意,那股子冷冰冰的眼光让她心里再是憋闷不过,左思右想,她才盘算着是不是对谢荼糜补偿一二,送她些许钱财,便能教婆婆对她改观,温和些,好教她于内宅中日子好过些。   只是,谢荼糜总是避而不见,没法子,她才硬拉着王南卿前来,只是不曾想,门倒是进来了,迎面而来的却是肆意羞辱,仿若被人扒光衣服丢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指点点,全无一丝遮掩,此时此刻,于梅悦儿而言,当真生不如死,寸寸煎熬。   然而,面前相对的二位女子仍是没有丝毫罢休的迹象,柳玉蝉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谢荼糜殷勤的打着扇子,闺蜜就是虐渣儿的主力军,给力不解释啊有木有!   王南卿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眼神复杂的望着侧颜微笑的谢荼糜,那一脸浑不在意的表情决然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在乎了!不在乎王家,不在乎……王南卿心中不知是怎样的感受,只知晓他同悦儿今日却是自取其辱罢了。   暗暗叹了口气,王南卿神色间多出一丝黯然,他这时才明白母亲说的‘气不正则身不直’是何道理!然种因得果,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打起精神,再次躬身施礼,王南卿诚恳道:   “此事缘由皆因南卿处事不明,德行不显。谢娘子怨怪南卿也是应当的。只是,悦儿却是无辜的,盖因受我连累。当初悦儿救我于危难之中,情之所至无法自控,然悦儿品行贵重,于我情深意重,请二位口下留情。”   谢荼糜听到男人说有一句时,暗暗感慨这句还像人话,只一眨眼的功夫,后头几句落入耳中,便叫谢荼糜和柳玉蝉齐齐翻了个白眼,这说辞真是亘古不变屡试不爽的借口啊!   通奸的小男女还说人家情不自禁呢!做出不光彩的事儿,回头老拿这句话儿顶缸,呵呵!你要是对宫里娘娘情不自禁喽,是不是还敢贼胆包天的同皇帝老子抢女人呀?   拿这话忽悠人,骗鬼去吧!人之所以同畜生分辨开来,不过在于思考与克制,能够明晰分辨该与不该,能与不能。情不自禁?哼哼,别开玩笑了,要真耍着情不自禁的把戏,王南卿能爬上少年将军的位置?   谢荼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回头看着柳玉蝉,一脸无辜的问道:   “咱们瞧起来傻的不行么?”不然,王南卿总想着敷衍她们,拿话诓骗,连个正经道歉都做不到?   柳玉蝉翻了个白眼,果断道:“他们才傻呢!”   谢荼糜真真不想再看见碍眼的人,决定快刀斩乱麻,也为原先的妹纸出口恶气,便转头望着王南卿,淡淡问道:   “王南卿,你觉得如今置我于如斯地步,能够以补偿而论吗?”   开玩笑,头婚和二婚能一样吗?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儿往王家一趟,这么一进一出,身价相当不同了好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抹平,谢荼糜只能说:“呵呵……”   王南卿怔了怔,俊脸微沉,仍是咬牙道:“但凭谢娘子吩咐?”   “嗯!”谢荼糜神色愈发寡淡,眼中飞快的划过一丝幽光,微微眯着眼,声音清淡透出丝丝凉意,缓缓道:   “我行至如今,盖因为王家所弃,名声有损,而被人诟病。如此,我却也不会讹诈于你,这样吧……”   梅悦儿的视线打从进门起就没从谢荼糜身上移开,这会儿见谢荼糜不依不饶,且神色意味不明,显然不安好心,她忍了又忍,终是不忍南卿低首受辱,思量之下便扬声打断谢荼糜言语,反正已是撕破脸皮,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不是!梅悦儿俏脸微扬,一脸为夫出头,甘心代之受辱的傲然模样儿,道:   “谢娘子,是我梅悦儿对你不住,有什么你就朝着我来,勿要为难南卿!”   果然,王南卿满脸感动,神情唤道:“悦儿!”   不作能死么?能么?谢荼糜脸一抽,觉得自己再没同他们说话的欲望了,跟这种人计较,忒掉份儿了有木有!   柳玉蝉则已经被这俩人的无耻惊呆了,然后回过神来,便满眼嘲讽的嗤笑不已,鄙夷冷笑道:   “明知对人不住,为何明知故犯?不过是打着攀附富贵的心思,又哪来的诸多因由?你不是说冲你来么?好啊!”眯着眼盯着眼神微微游移的梅悦儿,柳玉蝉飒然而笑,闲适非常的摇着宫扇,笑容明艳,满眼不屑的缓缓说道:   “你们害的荼糜以弃妇之身被人说道,却恍不在意。既然如此……”   顿了顿,柳玉蝉眼珠子一转,以扇掩口,娇笑道:“我家小叔子仰慕梅夫人久矣,不如梅夫人你赏脸同他出游几日,再回来做你的王家妇如何?左右你们夫妻情深意重,且不拘小节,想是不会在意旁人言语的,哦!”   柳玉蝉脸上闪过一丝寒意,流言如刀,能杀人于无形,她的好友不就是因此郁结于心而患上一场风寒,险些有性命之忧!作为罪魁祸首的两个贱人,却仍得寸进尺的撵上门来祸害荼糜,非要踩着荼糜上位,真真可恶透顶!   梅悦儿不是喜欢偷别的男人么?既如此,一个两个又有什么分别,且叫她自己尝尝遭人指摘的滋味儿才好呢!   谢荼糜对闺蜜娘娘做拜服状,牺牲大发了好么,连小叔子都贡献出来了。这朋友,啧啧,没得说了。要是那位嘴里给梅悦儿说出个一二三来,那这美人儿的风头可要出大了呢!比之“弃妇”之命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玉蝉说的小叔子,却是她男人的堂兄弟,饶是原先谢荼糜两耳不闻窗外事,也听说过那人的名声,出了名的纨绔,除了嫖赌其他面儿上名声都是响当当的——如今拿他来掐着梅悦儿,细细算来,呵呵,还是那位传说中的‘小叔子’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和继母   静谧宁和的庭院内,烈烈日光迎照而下,地面都透出丝丝热潮,然而院中一角搭起的绿荫棚下却是凉意悠悠,一方石桌,围着几个小小石凳,桌上摆放着时令的瓜果,刚被洗过,其上寥寥水珠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之下反射出点点彩光。旁边儿安放着一架墨绿色的竹榻,一抹烟青色跃然其上,身姿翻动之间,微微吱呀声悄悄响起,惊得榻下一团白色毛茸茸的耳朵蓦的尖尖竖起,湿漉漉的眼珠子警惕的骨碌碌一转,四下一看,见无有人影,随即扭着小脑袋回头看了眼榻上的主人,喉咙里呼噜噜发出几声响动,便又缩回脑袋,兀自闭目瞌睡。   只是不过几息时候,院里传来动静,轻省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响起,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毛茸茸的耳朵再次直愣愣的竖起,眼见是个熟面孔,便甩了甩尾巴,脑袋搭在前肢上,眼珠子跟着来人来回转悠。   东芝却是只匆匆瞥了眼小东西,便静静站定在竹榻前,垂目敛眉,清秀的脸庞自然而然的带着一抹笑模样儿,目光在榻上人影上驻留一瞬,眼中划过迟疑,沉默片刻,终是恭敬的轻声唤道:   “娘子!”   声音轻的几乎像风一样,竹榻上的人儿仿若皱了皱眉,却没有睁开眼睛。就在东芝犹豫着是否等上片刻,身子微侧想要退下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在竹榻上响起:   “都办妥了?”   闻声东芝猛地一证,瞬间反应过来,转过身子面向榻上人儿,恭敬回禀道:   “是,娘子。都办妥了。因咱们急着出手,要价不高,那庄子位置又好,也够宽敞,只咱们要现银两清,那买家倒也爽快,不过两日便凑齐三百八十两,奴婢查点无误,便将地契给了那人,顺带着去了官衙签了凭证,那庄子便算是易主了,于咱们再无干系。”   谢荼糜听着东芝条理清晰的温和嗓音,罢了轻轻的“嗯!”了一声全作知晓。脑中思绪转了一圈儿,缓缓掀起眼帘,茶色晕着幽蓝光芒的水眸飞快的划过一丝精光,随即谢荼糜微微眯起眼眸,静默一会儿,无所谓的吩咐道:“银子先搁一边儿,且不管它,过段时日自有它的去处。”随即话题一转,又问道:   “教你打听的事儿都清楚了么?”   东芝回道:“是,都打听清楚了。两位郎君已退出松庐学院,正在回来途中。谢家暗地遣仆从外散谣言,意图败坏郎君声誉。”   这么一出把戏定是她那好继母吕氏所为,目的再清楚不过,便是要让俩小子名声搞臭,最好其他学院夫子闻之皱眉,避他们如蛇蝎,再无人愿教以此断了他们成才的前途才好。   谢荼糜对此嗤之以鼻,秀眉一挑,问道:“散出去了?”   东芝道:“还未来及,阿青他们去时,正好赶上有奴外出行事,便顺手捆了回来,此时正丢置柴房,听候娘子处置。”   阿青同他父母一样,是谢荼糜母族沈氏留下的忠仆,一直不离不弃的跟着谢荼糜,她细察过,都是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意思,半丝儿换个主人的苗头都没有,这便让谢荼糜心中讶然,不由得对沈氏的出身产生怀疑。毕竟,这样的几代家仆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的,而谢荼糜隐隐的从他们身上看出些许原来自己家族世仆的影子,这一切的一切不能不让谢荼糜心生疑惑。   此时,距谢荼糜清醒已经过去几月,现下所在之处早不是王南卿作为补偿送予她的那处庄子,而是她母亲名下的一处城郊的温泉庄子,只是在沈氏去世前,私下交给谢荼糜保管的钱财产业之一。   原先这妹纸虽然性子懦弱胆小,惧怕继母,但却是意外的咬紧牙根将亡母留下的东西捂的十分严实,她原本打算给两个小弟留着娶亲时用。不过,很可惜,那傻姑娘终是没等到那一天,最后舍得花用时候,却是同仇人同归于尽——   如今,谢荼糜却没甚顾虑,怎么说也得让她住的舒心吧!要她一直住在王家的庄子里,她会把自己恶心死先。再者,呵呵,先保住两个小子的小命儿再说吧!   是以,谢荼糜手腕轻抬,指尖白玉团扇微移,遮在眼前挡住斜斜映进来的刺目光亮,站在榻前的东芝只能看到韵韵白色茶花下那浅浅勾起的淡色唇瓣,随即听到清淡的声音缓缓传来:   “既如此,便让阿青走一遭,迎了二郎、三郎回来。同严娘说一声,收拾两个屋子出来,往后二郎三郎便跟着咱们一处过吧!”   闻言东芝微惊,顿了顿,迟疑道:“这,怕是谢家主宅那儿不会罢休?”父母安在,儿子跟着独居的阿姐过活儿,这恐怕说不过去呀!哪怕生父远游久不归家,然而还有继母坐镇家中,原配儿子出府单过,没因没由的,吕氏会甘心被人打脸么?东芝觉得这事儿有点儿悬吶!   谢荼糜轻轻一笑,微微侧身,斜斜的望着东芝,闲闲的说道:   “她巴不得我们三个消失不见呢!愿不愿罢休又有何干系。嗯……去教那谢家出来的仆从说清吕氏吩咐,记下给他画押,多弄几份,连人带着证词给吕氏送过去,她自然不会阻拦此事,亦知晓该如何圆说。”   东芝躬身应是,瞧着娘子没旁的吩咐,便静静转身离去。然而,刚走出三五步距离,便听到后头清淡中透着眷眷懒散的声音传入耳中:   “哦!对了,将那个给我下绝子散的丫头一并送去罢,既是吕氏的人,还是由她自个儿养着的好,咱们穷的很,可养不起忒多闲人哪!”   东芝脚步一滞,面上徒然一凛,转身扬声应是,之后便快步退出门外,紧着处置娘子交待的要事去了。   而恢复静然的庭院中,斜倚着竹榻的谢荼糜却是了无睡意,将脑袋撑在交叠的手肘之上,俯着身子闲闲的拨弄着地上的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直到它不耐的露出锋利的爪子威胁似的扬了扬,好似谢荼糜若是再打扰它睡觉便要决斗一把的意思。   “呵呵——”   谢荼糜好笑的看着毫无凶狠之气的小银狼,越过它的尖爪重重的揉了揉它的额头,见着小东西无奈的将奶牙一收,短小的四肢软软一摊,蔫蔫儿的认命模样儿,不由发出阵阵轻笑。   时至如今,她最庆幸的便是,承袭家族嫡支血脉的能力竟随她来到这不知名的时空,这便叫她多了些许安慰——同动物交流沟通,甚至灵智越高的动物越能为她所用,这就是谢家传承千年最最秘而不宣的传承,也是她掌权家族最初始的凭证,自出生时便伴她左右,如今依然。 作者有话要说:  金手指啊有木有,哈哈~~   亲们收一个呗O(∩_∩)O~~   ☆、接回兄弟   北城谢家大宅中,宽敞富贵的正堂里,端坐上首的一位略微富态的妇人,三十来岁的模样,丰满的身子倚着凭几,嫣红色的花钿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颤颤的抖动着,虽然死死压抑着心中情绪,不停起伏的胸脯却泄露出心底难掩的愤怒,恼恨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正中一立一跪两人,视线来回游移,目中明灭不定,胸中怒火蹭蹭直冒,却还得耐着性子压下不悦听着站立之人刺耳话语,捏着茶杯的手指节已经泛白。   此时厅中仆从皆被避退,东芝一贯的温和语气,只音调却微微扬高,垂眉敛目,面上一派恭敬:   “……我家娘子的意思,二郎三郎便不劳您费心了,我家娘子会承接教导之责。这仆从曾下毒于娘子,她本出自谢家,自称奉您为主,娘子也不好处置了去,如此,便连着那两份散布郎君谣言的仆从证词,一同交还给您,随您发落罢。”   吕氏气得手指微抖,垂眸扫过案几上几纸白页,纸上按压的手印红的刺目,心中明了往日怯懦屈从的大女恐是变了脾性,再不如往昔那般易拿捏于掌心。绝她子嗣、散布谣言,一而再的被其挑破,已是撕破脸皮,再无回转余地。如今,谢荼糜既敢上门威胁,且将人安然放回,手中定然掌握足够证据,若是她摇头不应,接下来一番局面定不会为她所乐见。左右思量,无奈只得依了谢荼糜,遂深吸口气,吕氏脸上扯出一抹慈爱笑意,温和道:   “大娘子就是这般多礼,我忙于管家,诸事繁多,疏漏之下竟是不知奴下生出这般歹毒心思,胆敢加害大娘子。”说着,吕氏面上立时换上一副悲悯之色,仿若迫不得已般为难之态,无奈叹道:“唉!也是大娘子心善,不忍心处置这犯上之人,如此,便交给我罢,你回去告知大娘子,我必会回她一个交待。”   几句话之间竟是将自个儿推了个干净,“疏漏”二字便已经注定那仆从命运,只娘子交待过,无须纠缠于此,是以东芝并不在意吕氏借口,平静无波的眼眸快速扫过地上抖如筛糠之人,东芝躬身直立,面色温和,却是轻声提醒道:   “那二位郎君之事……”   吕氏面色温柔,善解人意的轻轻颔首,温和说道:   “经王家之事,大娘子心绪不好也是有的,让二郎三郎前去开解开解也好。既然大娘子有心教导他们,那便遂了大娘子心愿就是。”顿了顿,吕氏掩口轻笑,轻松道:“左右,二郎三郎还小呢!不急的。”   闻言,东芝忍不住抬眼看了吕氏一眼,心道:难怪娘子不放心两位郎君,吕氏确实难缠的紧,便是将她作恶的证据明晃晃亮出来,都还能不动声色的将话回转过来,话里意思,一则暗指娘子为王家所弃,声名受诟;二则暗示娘子执拗阻拦郎君课业,往后两位郎君前途要是有个什么,便都是娘子的不是,吕氏这主母倒是撇的干干净净。   不过,这不重要。娘子命令达成最是要紧。反正依着吕氏做派,郎君们留在谢家也会被吕氏寻着机由蹉跎了去,想要有个好前途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情办妥了,东芝也不废话,只垂首回道:   “既如此,奴便回去复命了。”   吕氏眉眼含笑,和气的点了点头,应道:   “嗯!你且去吧!记着好生照料你家娘子。倘若遇上困事,只管来寻我便是,谢家不会置之不理的。”   闺蜜太给力的后果便是,谢荼糜早就顺顺当当的置办了女户,可以安生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便是谢家也管她不着,诸如之前那般,被吕氏称斤带两的卖给别家的悲剧,是绝对不会再发生的。所以,才有了吕氏口中的“谢家”,却是言谈之中已经把谢荼糜置之于外了。   “是,奴告退。”   东芝眼皮都不抬,对吕氏那点儿小心思只做不闻,只管周全礼数,淡淡应声后,便默默离去。   东芝步履匆匆,行于谢家宅院小道,目不斜视,尽管她在谢家长大,对周遭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可是,没有娘子的谢家自然也不是她的家,因此,也就没有留恋的必要了。   ******   城外十里凉亭。   几辆车马停靠在亭子外边儿的小路上,许是烈日袭人,最前头的那匹赤色马一连打了好几个响鼻,马蹄不耐烦的在土堆里刨了刨,扬起几许尘土。   阿青牵着缰绳,眼神扫过马儿来回晃动的脑袋,略松了松缰绳,叫马儿松快些,便又凝目向院方望去,然后,徒然阿青的脸色微微一肃,下一秒又松缓下来,眺望着远方徐徐而来的一辆马车,沿路带起的昏黄尘雾,抬手向自己一方人马示意,身姿笔挺,举目看向驶过来的一行车马,露出一抹浅淡笑意。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马车已是行到凉亭边儿上,阿青撂开缰绳,大步上前,拦下马车,那赶车仆从赶忙拉紧缰绳,瞪眼看向冒失之人,张了张嘴,还未来及怒斥出声,阿青已经迈步到车门外,动作极快的抬手撩起帘子,恰好对上好奇看过来的两个黑色脑袋,少年明显是认得阿青的,见到他,双目一亮,其中一个扯出一抹大大的笑靥,兴奋问道:   “阿青,你怎么来了?是阿姐让你来接我们的?”   瞅着两位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齐齐显出笑意,阿青脸色温和,恭敬行礼,沉声开口道:   “是!二郎、三郎,大娘子命我来接二位郎君同住,请郎君们移步,替换车马,咱们好快些回去。”   车中一个娃娃脸的小少年,脑袋往前探了探,顺着阿青指的方向,瞄了眼斜前方的马车,随即缩回脖子,眨巴眨巴眼睛,疑惑的重复道:   “同住?阿姐没回谢家吗?”   说罢,脸色就有些不好了,车内另一个少年也抿了抿嘴唇,眼睛紧紧的盯着阿青,神色担忧。   王家另娶的事儿闹得那么大,他们虽然相距很远,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如今阿姐被休离,本应回到谢家。可听阿青所言,却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不自觉得,两兄弟心有灵犀的同时想到如今谢家的当家人,顿时心里头复杂难明。 作者有话要说:  求关注,求收藏~~   ☆、算计回报   瞧着两位郎君模样儿,便知道他们误会了。可现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阿青含糊其词,道:   “是,娘子没回谢家,只令居他处。此次请郎君们过去,也是娘子的意思,二位郎君往后便同娘子一处过活,早同谢家说好了的。”   瞧着阿青递过来的眼神儿,兄弟两个对视一眼,晓得其中另有内情,便不再多问,只利索的下了马车,立时便有仆从上前搬拿行李,旁边儿谢家仆从唧唧歪歪的想要阻拦,却被个粗壮的汉子轻轻拨开,连连踉跄后退,重心不稳一下子跌坐的土堆之上,霎时楞出了神,再不敢呐呐多言。   不过片刻功夫,两位郎君已是移坐入另一架青布大马车,眼瞧着收拾妥当,阿青轻轻一跃,挑上马车,长臂伸展一甩缰绳,利落一鞭子抽在马儿屁股上,扬声道:“驾——”   话音未落,马儿已是撂开前蹄,奔出去老远,后头放置行李的一架马车紧随其后,顷刻之间,激起一阵阵翻飞的黄色尘土,正好叫瘫坐地上的灰衣仆从吃个满嘴。   “咳咳,呸,呸,啊呸,咳咳,咳,呸——”   忙不迭的捂住口鼻,灰衣仆从连连吐出口中土腥,另一只衣袖来回扇动,直到呼吸顺畅了些,这才撑着地面站立起来,朝着一行马车离去的方向,看着滚滚烟尘,狠狠得“呸”了两口,之后跳上马车,泄愤般的往马屁股上一甩,匆匆的往谢家赶去,郎君半道被人劫了,虽说是大娘子的意思,可谁不知谢家当家的是吕夫人,如此还是赶紧回报才是。   灰黄色的土道上,两拨马车往不同方向奔驰而去。而此时,城郊云华别院中,谢荼糜正懒懒的倚在竹塌上,捧着冰镇的绿豆汤,小口小口的抿着,心中爽快的紧。待一盏白玉小碗见底,东芝忙接了过去,却是没再来一碗的打算。   早先大夫问诊,提及谢荼糜身子薄弱,气血亏虚,最忌生冷。平日里得好生调养着 ,把身子给将养回来。是以,便是烈烈夏日,冰镇之物也是不能多用的,就这一碗,还是严娘经不住谢荼糜可怜巴巴小眼神儿,勉强点头应允,叫她稍微解馋一二。再想要多,却是决计不成的。   再是忠心不二的仆从,面对自家娘子要命的健康问题时,全都有志一同的偏向把着吃食一脸凶残相的严娘,严格听从严娘指挥,亮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梢,至于娘子的抗议什么的,呵呵,那都是浮云啊有木有,没瞧见连娘子都干不过严娘么,只看每回娘子耷拉着肩膀的蔫儿样儿就知道了嘛!   很是遗憾的看了眼渐渐远离的汤碗,谢荼糜收回视线,躺回竹榻上,靠着背后凉枕,悠闲的摇了摇团扇,很有闲情的把玩着扇柄上的嫣红长穗子,眼眸微垂,短短静默过后,仿若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   “月兰啊,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侍立在旁的月兰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精神瞬时抖擞,忙上前一步,垂首回禀道:   “都打听清楚了。正如娘子所言,那王南卿有一姑母,早些年嫁到南方,夫家是当地豪族,地处偏远滁县,虽有些许家底,倒底上不得台面。那王大娘子因不受宠,嫁的也不好,同王家已是少了许多联系,如今不过逢年节上,送上些许年礼罢了,她人却是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那出了门子的王家大姑早同这边儿疏远了。不过,这不重要……   谢荼糜手指描绘着扇面上团团簇放的明媚白茶,视线不移,只悠悠然道:   “她孕有几女?各人年岁几何”   月兰道:“三子二女。大的已有十八,已于前年嫁于同县人家,小的那个今年恰好十五……听王家那仆从所说,滁县往来送年节礼的人言语间透露,好似那位殷小娘子眼光极高,对县里人家很是看不上眼。听那仆从学语,殷小娘子曾放话出来,说是要嫁一位伟男子、大英雄呢!”   话音透出些许嗤笑,月兰最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如今对王家不喜,连带着同王家有亲的人家也生不出一丝好感来,尤其这般好高骛远的小娘子,便教月兰觉得,同那位‘情深意重’的王小将军很有那么些相似,相像的叫人不得不心生厌恶。   谢荼糜正低头思索,不妨耳边儿听到月兰语气中的不以为然,不由抬眼望去,好笑的抿了抿唇瓣,“有志向好啊!”眼眸微眯,谢荼糜面色轻松的笑着叹道:   “大英雄?呵呵,少年将军,驰骋北疆,可不就是现成的大英雄!且还是自家表哥,这可真是难得的缘分啊!啧啧,这么瞧着,殷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呢!”   谢荼糜盯着团扇,回想着记忆中的画面,不由勾唇而笑。那位殷小娘子原是出没过得,心气儿极高,自家县里寻不着如意男人,便鼓劲儿磨了她娘,千里迢迢的往盛京来,投奔舅家,为的不过是为自个儿选个顺眼的青年才俊。因着这一遭,脸上标着‘青年才俊’标签儿的王南卿,毫不意外的教那殷小娘子看上眼入了心。   尤其叫人家满意的是,有个干掉原配取而代之的表嫂做榜样,殷小娘子满怀信心,干劲十足,一心想要成为梅悦儿第二。便是原先妹纸火烧谢家的时候,还曾一度听闻,王家表哥同殷家表妹不得不说的故事若干,当时,还嘲笑着狗咬狗来着,可恨那梅悦儿抢了别人的,就得有被抢的觉悟。   是以,自打上回那俩贱人一副施舍嘴脸的出现在她面前,梅悦儿那趾高气扬的悲悯模样教她恶心的两天胃口都不香以后,她就盘算着教那抢别人男人的梅悦儿也切身体会一把自己男人被人抢的奇妙感觉。想必到那时,梅悦儿一定会像要求她一样,同样善良大度的成全表哥表妹那十分美好的感情的。   顺便给妹纸报个仇,她好像记着,上一世那妹纸最是落魄时候,殷小娘子还特意前来讥讽一通,嘲笑谢荼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她压根儿配不上王南卿,蠢笨如猪连个野丫头都斗不过……   啧啧,那个鼻孔朝天的模样儿,可是叫人恨的牙痒痒呢!   哼!如此,索性两仇并一仇,叫贱人扎堆儿闹腾得了。她倒是想要看看,贱人是不是都严于利己如同严于待人那般,该是叫她享受一下被人捅刀子的感觉,省得老是以为拿刀子捅别人自己爽快了,别人不晓得疼呢!   瞧着手中晃荡着的长穗子,谢荼糜微微露出一抹浅笑,眼眸却是深沉无边。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没想当个好人儿。旁人若是对她有一分不起,还回去五分谢荼糜就已经觉得自己很是胸怀宽广了。再者,她的家族嫡出一脉的教育,若是长出个性子单纯的,早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在她成长过程中,被人指着鼻子骂恶毒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只是,她总归比那些对她怒目而视的人活的好,活的长久……只这一点,便已经足够了,她亦心满意足。   话音刚落,月兰神情略微迷茫,然而不过一瞬间,一双眼睛猛的瞪大,直直的望向谢荼糜,显然已是明了娘子话中所指,心里头琢磨一圈儿,竟是眼睛一亮,兴奋的往前倾了倾身子,咧着嘴角笑的颇有深意:   “娘子说的是,殷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王南卿,他也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么?王小将军最是重感情的人,要是这么个鲜嫩的表妹对他生出情义,一代新人换旧人,想必那局面一定很有趣吧! 若是郎君多情,不忍辜负……呵呵,齐人之福是那么好享的么?   到那时,王家指定很热闹吧!月兰幸灾乐祸的想着,对欺负了她家娘子的王家,她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姓王的过得不好,她们才开心哩!   抬眼瞧见月兰一脸傻笑,谢荼糜眼眸微动,便明了因由,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手中团扇摇了几下,然后倏地一伸手,敲了月兰一记,在后者晕晕看过来时,笑的一脸浅淡,轻声开口道:   “让阿越走一遭吧!给那殷小娘子提个醒,多讲一讲姓梅那女人后来居上的故事,好教殷小娘子底气十足,有个活生生的榜样杵着她才有干劲儿不是!具体的教阿越自己看着办吧!哦,对了,让阿越记得把那箱银子带上,路上一应物件儿,打尖儿饭食都挑好的用,不用心疼银子。既然是给王南卿帮忙,用他的银子理所当然,左右闲置也无甚用处。告诉阿越,出门在外,别委屈了自个儿。”   月兰一张俏脸笑容咧的老大,连连点头应是,声音里透着欢快劲儿,一叠声的应道:   “哎,哎!知道了,我这就去告知阿越一声,把事儿交待清楚了。保准没多久,王府就多个美娇娘,王小将军,呵呵,指不定又是一段郎情妾意的风流韵事呢!”   说罢,对着娘子行礼过后,便提着裙摆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这副急惶惶的模样儿,好像被狗撵一般,看的谢荼糜嘴角一抽,心中暗道:瞧瞧王家这人缘惨的哟,一说起坑他家,她家里人这股子兴奋劲儿,可真是——兴趣盎然呐!当然,谢荼糜是绝对不会承认,她家里一群子丫头们,人品好似想要长歪的迹象出现喽,更不会承认,这么个风向貌似还是她这个主人挑的头!这可真是,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儿~~撒花儿~~求收藏求收藏嗷嗷嗷   ☆、母女   还算平坦的官道上,几辆马车,夹裹着若干行李,自南向北,向着盛京而来。前数第二辆马车中,两个女子坐卧其中,一个中年的富态妇人斜倚车壁,另一年岁较小,身姿略显单薄的小娘子端坐一旁,眉清目秀的脸上带着浅笑,垂眼在眼前摆放的木盒中挑拣着首饰,时不时的对着鬓发比划几下,抬头含笑,两人闲闲而谈。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被小女儿缠磨说动的王家大娘子带着正值妙龄的殷小娘子,归盛京娘家省亲的途中。   随着微微摇晃的马车行走之间,王大娘子斜斜倚着身子,看着小女儿欢喜雀跃的模样儿,眉眼之间不自觉的便显出几分担忧,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给正欢喜着打扮自个儿的殷小娘子泼了盆冷水,念叨道:   “燕儿啊,咱们这回可是要借住到你舅舅家里,虽说是亲戚,可也有好些年没见着面儿,生疏一些总是有的。那里到底不比咱们自己家里,由得你任着性子来,你可要万万记着,好生的孝敬你舅舅、舅母,耐着性子乖巧些,切记凡事不要掐尖要强,女子么,温婉听话的性子长辈才喜欢啊。你的事儿,往后能不能博个好前程,多半还得劳你舅母帮忙呢,你这心里呀,可得有数——可知道了?”   王大娘子一番苦口婆心全然发自肺腑,一腔真心俱都为着小女儿着想,可是正忙着挑拣见面时候所用首饰的殷小娘子殷燕儿,却是烦躁的翻了个白眼儿,不耐烦的摆了摆捏着赤金梅花金簪的纤细手指,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的,只满腹心神都钻进木盒之中,口中漫不经心的应付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娘!您都说了八百回了,我这耳朵都要生茧了。”   说着话的时候,冷不防眼前一亮,殷燕儿兴冲冲的把自个儿看中眼的那根簪子给挑出来,不经意抬眼间却是忽的瞅见王大娘子欲言又止,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登时心生烦恼,只是还耐着性子,清脆的声音带着丝丝娇媚:   “娘,我有分寸的,这次到舅舅家去,我会好好孝顺舅舅、舅母,不会耍小性子的……”说到这儿,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殷燕儿扬起一抹略带梦幻的笑意,脸蛋儿泛着一丝红晕,小声道:   “况……哎呀,总之,我会好生孝顺舅母,教她对我满意的,娘您放心就是。”   娇嗔一声,殷燕儿含含糊糊的应了话,然后便娇羞一般的扭过头去,避开王大娘子错愕疑惑的眼神儿,只垂着眼眸,低头望着小几一角,脸颊越来越红,仿然灿若朝霞——   瞧着小女儿这副表情,王大娘子是个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如此这般,她更是心中多添几分忧愁。王家她那素未蒙面却已然如雷贯耳的侄子,前些时候关于他与那乡下女子的闲话她也是没少听得。虽不知事实如何,但凭的人家传的那些个,她心里头清楚,虽有所偏差,却也与事实相差不去多少。   只当时,她便暗自感慨过一回:原先以为那侄儿少年得志,是个有出息的,却没料想,竟是被朵不知哪里蹦跶出来的乡间野花给勾搭了去,若只是风流一场也就罢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她那侄儿竟是个痴情种,连原配妻子也逐了去,迷了心窍一般的非要将那不知底细的女子给娶进家门,当成正正经经的大妇,这可真是……   暗暗的摇了摇头,王大娘子心中思量,这般荒唐行事,往日里便是再有所为,只这一遭任意妄为,对于女子而言,不免教人觉得这男人委实太过凉薄无情。   可是……唉!这么想着,王大娘子不自觉的就又往小女儿那里看去,免不了的,瞧着殷燕儿娇羞却又不掩期盼的模样儿,王大娘子只觉得脑门生疼生疼的,自打那股子流言传过来,她这女儿便有些不对劲儿,当时她还不妨,只后来这胆子大的,竟是仰着脸跑到她面前,只缠磨着说要看舅舅去,非得叫她带着亲自走一遭。   当时,她只想着,在小城里到底不好给女儿说个好的,况她也看不上眼,她心里也有些心思,索性也就顺了燕儿的意,带着她往娘家回了。   她只盼着,有着娘家兄弟帮着说项,好给女儿瞧个出息的婆家,好教她后半辈子有所倚靠,过得好些,也是她这当娘的心了。   只是,出了门以后,她才渐渐觉出不对劲儿来,她的小女儿燕儿,总是有意无意的问她一些舅家的琐事儿,这倒没什么,可十句里头八九句都是“南卿表哥如何如何?”,这里头的猫腻,便是她再迟钝不过,也觉得不好来了。   毕竟,王大娘子可是从没想过要同娘家攀亲的,门第不相配且不提,只那侄儿荒诞不羁的行事,对原配弃之如履的无情,便叫她心里给划了个大叉叉——委实不堪良配啊!   王大娘子着实心里堵的慌,几次旁敲侧击都好似给说到狗肚子里去了,半点儿用处没有,小女儿一副思春的模样儿,只叫她这老娘看着心肝儿都颤疼颤疼的,不忍直视。   她也是从小儿女时候过来的,自是清楚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得顺着毛捋才好。   不乐意再瞅女儿那伤眼的表情,王大娘子闭上眼睛,靠在软枕上,闲闲的假寐了去,心下却是依然打定主意思,旁观燕儿到底何种心思,她却是得跟兄弟媳妇好生通通气,给燕儿寻户家世清白,男儿出息性子忠厚的,就赶紧给她嫁过去,到时候左右木已成舟,看她还怎么不安分的闹腾不休,哎——女人嘛,认了命,收了心,自然就会跟着男人好生踏实过日子的。   这都是经验之谈,想当年,她不也是这般过来的么,纵然心比天高,日子总要踩着地儿过,她这样,她的女儿自然也是这样……心下定下主意,王大娘子越发松了身子,呼吸渐渐轻缓,唇角显露出一丝不怎么明显的笑纹来,却是不多时,已经睡沉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家   王家后宅   王家老夫人,王南卿的亲娘顾氏,正斜斜躺着,闭着眼睛,由着丫头捶着腿,一面儿静静的听着底下人回禀差事儿。   过了一会儿,只待底下人顿住话头,屋子里沉默了一会儿,顾氏淡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南卿家的,那女人,这又是怎么了,又是求医,又是问药的,合着一大家子都没她一人折腾的厉害,还懂不懂规矩了?”不是说从小养家的么?怎的身子骨这般不济,竟是瞧着比大户人家里精养出来的千金还要娇贵?当她老眼昏花好糊弄是吧?顾氏心中难免气闷。   底下站着回话的人是顾氏陪嫁过来的丫头,一辈子没嫁人,只一门心思伺候着她,如今年纪大了,也是府里颇有脸面的管事儿,便是府里年轻一辈儿的主子,看在老夫人的面儿上,也得笑着称一声滕嬷嬷。   滕嬷嬷屏气儿侍立一旁,听得顾氏问话,闻得话中温怒语气,心里头先是一突,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面团一般儿笑脸盈盈,低着声气儿,恭敬回禀道:   “您消消气儿,应是身子不舒坦的缘故,听说这几天日日都熬着药呢。”   滕嬷嬷语气委婉,意思却是那位挤掉先头正室的梅氏确实真真病了去,不是有意怠慢,给府里添堵。   可顾氏却不是这么不疼不痒的几句话便可以糊弄过去的,只是顿了片刻,顾氏心中倏然一动,眯起眼睛,面色不变,淡淡道:“哦!既然身子不便,便好生歇着就是,我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恶婆婆不是?”说到这儿,停顿了下,随即好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话说回来,前几日不还是好好的出门儿,怎的……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话音含含糊糊,可丁点儿不妨碍滕嬷嬷明了其中含义。   只一眨眼的功夫,滕嬷嬷便斟酌着语调,笑着回道:   “也就前两日的事儿,哦,对了!同郎君一同出门一趟,回来后身子就有些不舒坦了。”   顾氏瞧不出喜怒来,只轻轻的“哦~?”了一声,问询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   滕嬷嬷毫不犹豫的立刻抖落梅悦儿的小黑账,忙笑着回道:“这事儿奴倒是听说了,说是谢大娘子身子有些不好,这才想着去看望一二,也是个道歉的意思了。”   话音刚落,顾氏便是一声轻笑,里头的讥讽意味不由的让滕嬷嬷将脑袋垂的更低了些,恰好遮住了她眼中同样浓厚的不屑。   比起前头那位,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却更是瞧梅悦儿不起。   巴着男人往上爬的她们不是没见过,只是那些对男人的手段,对她们却是不成的,谁还不明白谁呢?   扬着一张清高孤傲若白莲的脸就能唬住人了么?哼,也就是欺负郎君年纪小,见得少罢了……   毕竟,真要说起来,莫说郎君再怎么欢喜心悦,那位总还是缺了名正言顺四个字。   且瞧着吧,只凭着这样的出身,但凡各家的主母夫人,不管面儿上再怎么得体,心里头怕是连正正瞧一眼都懒得呢!   哪个正房会喜欢这种踩着明媒正娶的妇人往上爬的野路子呢?   暗暗的嗤笑一声,未来得及深想,便听得顾氏重重的嗤笑一声,继而满是讥讽,道:   “她到是‘有心’的很。”怕是打着谢大娘子病重时候,好加一把火,气死了人家的主意吧!   这女人当真是……   顿了顿话头,顾氏垂着眼眸,嘴角讽刺的勾了勾,“南卿就这么跟着去了?”   话刚出口,还不待滕嬷嬷应声回话,顾氏便知自个儿说了傻话。   嗬!可不就是如此么?   自打那女人进门,她的那个儿子,眼睛里还能看得见谁?从小精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如今竟被个山野村妇牵着鼻子走!   想到这儿,顾氏心中如同坠了块儿大石,憋闷的厉害,胸中邪火一拱一拱的,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人真要是个天仙模样儿,她心里头也没这么多个丧气了……南卿的眼睛被糊住了不成?   憋着满心的不忿和对儿子的怒其不争,顾氏咬着牙重重的拍了拍胸口,不行,再多想一点儿,她就快要把自个儿给气死了去。   眼瞧着情况不好,滕嬷嬷本事低着脑袋,冷不防的却是听到耳旁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立时惊讶抬头望去,这一看,便是心里头一突,手脚却是利落非常的倒了杯温茶,递到脸色扭曲的顾氏的手里,而后便自觉的上前一步,动作轻缓的抚着顾氏的后背慢慢顺气。   看着顾氏喝下半盏茶,脸色渐渐回于平淡,滕嬷嬷悄悄松了口气,闭上嘴巴,再不敢火上浇油。   温凉的茶水缓缓划过喉咙,顾氏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的吐了出来,觉得胸口没那么憋闷了,便又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欲言又止,抿着嘴默了片刻,终是开口:   “谢大娘子,她,她如今如何了,身子可好些了?”   艰难的说出口,顾氏心头百味杂陈,王家这回,终究是对她不住,好好的女子,竟落得如今的地步,不可否认,她儿子王南卿是罪魁祸首。   毁人半生,斑驳名声,如今这般地步,王家与谢大娘子已是结了死仇无疑。   可她那老实过头的儿子哟,竟还上赶着随着那女人去落井下石,直把谢大娘子往泥里踩,这可真是……   顾氏眼中复杂难辨,她本性并非刻薄之人,因着这桩,已经有段日子没出门了,嗯,应说是,自打那个女人进了王家门,她自觉已没脸出门了。   唉!丢人啊!   那般凉薄负心、一意孤行的男儿,偏偏是她的亲骨血,而她心中万般念头,却是再无法宣之于口。   哪家大户人家,会因着个连来历都不甚清白的女人,狠心休弃并无半点差错的正室原配。没规矩啊!   顾氏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满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她那儿子——魔怔了啊!   到如今,累的她这过了半辈子的人,对着谢大娘子,却总是理不直气不壮——满城里的人都看着呢!   当初她那儿子一声不吭便领着人回来,二话不说便要休妻另娶,除此之外再无转圜余地,犟的跟头驴似的,怎么劝怎么骂愣是不听,以至后来,终是闹腾的人尽皆知,他们王家却是颜面尽失!   这般想着,脑海中不自觉的便回想起那女人作态的模样儿,一时间,心里头顿时翻搅起来,恶心的厉害。   顾氏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精心教养,佐以名师,自幼便聪慧灵秀的孩儿,怎的就栽在这般低劣的手段里。   那样的女子—— 早知如此,就该让她那傻儿子早早的见识个够,也好过如今这般。   到底是稚嫩了些,顾氏恨恨的想着。   心里思绪纷飞,胸口愈发憋闷的紧,揉着胸口给自个儿缓气儿,耳旁腾嬷嬷垂首低声缓缓禀道:   “这事儿奴倒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却是知晓谢大娘子身子应是无碍了,前儿郎君不是给了谢大娘子个庄子?大娘子身子大好后,立时便搬离了去,那庄子也转手给卖了,瞧着模样儿,却是不愿再与少夫人纠缠的意思了。”   滕嬷嬷到底顾忌着些,只提了那位新夫人,其实在她看来,谢娘子到如今这般境况,烦的岂止只少夫人,只怕对郎君还不定怎的猫憎狗嫌呢!   只是奴有奴的本分,其中分由轮不到她一个奴儿说道。   顾氏面色晦暗,然亲疏有别,终归不过一声叹息罢了。   如今她倒觉得,招惹了梅悦儿这样的女人进门,已是他们王家最大的报应了。   这世间道理就是如此,烦什么就来什么,怕什么偏招什么,顾氏主仆正私语着,外头一阵哭闹杂乱的声响传来,夹杂着脚步声,便叫顾氏本就不好的脸色又添了层暗色,眉头蹙起,沉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规矩了,阿滕你去看看,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滕嬷嬷只当没看到顾氏脸上的嘲讽,忙低着头,快步出了门。不过一会儿工夫,已是弄明白缘由,转身回屋内在顾氏耳边小声一阵,只听得顾氏胸口一梗,觉得又险些喘不过来气,只拿帕子捂着鬓角,喃喃道:“真是夭寿哟!她这是想气死我,好自个儿做当家夫人呢!这一出接一出的,是不乐意叫我消停半会儿了是吧?这么个脾性,上不得台面的……哎呦,我那傻儿子哦!”   顾氏本想抱怨两句梅悦儿小家子气的做派,可到底是她儿子的人,顾氏心疼自个儿儿子,便也不舍得说了,只得半道拦在喉咙里,哎呦一声了事。   可该办的事儿还得办,顾氏一通怨念后,垂眸思索片刻,决断道:   “罢了,那丫头也算是个有心计的,既然她自个儿能忍到今儿,求到我跟前,便叫她留下来吧!左右也是我王家的人。”说罢,顾氏冷笑一声,嗤道:“正好也叫那女人瞧瞧,王家可不是能叫她撒野的地儿,如今我还没死呢,想要当家逞威风——且早着呢!”   这事儿还得从头说起,跟梅悦儿脱不了干系,无他,只是儿子身边儿原先的一个贴身丫头得了主子青眼,侍候了王南卿几回,也算得了个身份,却是先头谢大娘子认了的。只如今换了位新夫人,瞧着那和她男人关系匪浅的丫头,就不怎么顺眼了。人家倒也不乐意委屈了自个儿,当下随意寻了个由头就要把这丫头打发了去。   可这丫头也不是个简单的,当初能巴上王南卿,显是有些心计,如今瞧着新夫人不好相与,寻她霉头,也不含糊,二话不说便往顾氏院子里跑,衬着一干人等没甚反应,当即爆了个大猛料,只把略显怀的肚子亮给众人瞧个明白,母以子贵,肚子里有好货呢!   这才有了顾氏前头一席话,虽话里头颇有些赌气的意思,可敲打梅悦儿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按着常理,如此行事却与礼法不和,顾氏心里头敞亮的很,她寻思着,左右王家已然叫那个女人搅得一团乱,索性便教这摊水更混些。现下王家里头能叫她顺心的事儿愈发少了,只瞧着那女人不如意了她才能更顺心些,如此,便只为着她日子好过些,活的长些,也得如此了不是。倘若不然,被那么个东西整日趾高气扬的在跟前晃悠,她得少活多少日子!   心里头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顾氏更是坚定了心思,对着滕嬷嬷吩咐一通,只把那位抱着金疙瘩的好生供养起来,攒着满腔心气儿,琢磨着往后跟那个不省心的儿媳斗法。 作者有话要说:     ☆、最新更新   且不提梅悦儿得知自个儿将要当个便宜娘的消息时将将气得半死,又是好一番折腾,只王南卿脸上突然多了几道抓痕,猫在家里不敢出门的消息传到谢荼糜耳中的时候,她正瞧着对面两个红眼睛的兔子,哦,是弟弟,无奈的沐浴在俩兄弟的关怀愧疚的眼神中,恨不得跳起来蹦两下,表达一下自己如今一切安好,再不能更好的心情了。   “我没事!”谢荼糜自觉诚恳非常的再一次说道。   自打同俩兄弟见面,将前段时日发生的事儿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后,谢冲谢肃俩兄弟都一副沉默的模样,低着头抿着嘴唇,浑身一阵阵的低气压,那股子气恨的心劲儿谢荼糜便是想忽视都不成。   “嗯!”谢冲闷闷的应了声,随即又垂下脑袋,只拿乌压压的头顶对着他好久没见的大姐。   瞧着俩兄弟一副闷葫芦却难掩担忧的样子,不知怎的,竟叫谢荼糜无奈之余心底多了几许暖意。   看起来,有这么两个呆呆的,闷萌的弟弟,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起先,她只是抱着还债的心态看待原主的两个弟弟,如今看来,嗯,其实有两个弟弟的感觉也不坏么!   谢荼糜弯了弯唇角,眼眸微微一扫,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转了话题,轻快开口道:   “就是这么回事,你们也知道了,如今我立了户,也算不得是谢家人,你们回来也好,就别回谢家了,吕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同她们各过各的吧!再者,你们在我跟前,我也放心些,你们觉得如何?”   轻柔的话语淡然,谢荼糜望着两个低着脑袋,好似对不住谢荼糜的人就是自个儿的俩兄弟,她明白两人心中对她的愧疚,觉得自个儿无能,没护住她,可谢荼糜却不再一味的劝慰。   他们终是谢家的男儿,父亲又下落不知,往后他们就得做顶立门户的当家人,担当的起重任,如今些许儿女小事——至少,对她来说便是如此,想比同那样一个男人共同生活,她情愿如现下这般,这于她而言,并非坏事。   可这些话,却不能与谢冲谢肃明说,依着他们如今的想法,怕是她这般说了,他们也只当是她安慰他们罢了。   唉——还是由他们自个儿想开罢!   谢荼糜没有等多久,谢冲便抬起脑袋,略微泛红的眼珠静静的看着谢荼糜,哑声道:   “就听阿姐的,咱们兄妹一处过活,谢家那里……”顿了顿,谢冲抿了下嘴唇,黯声道:“父亲音信全无,久不归家,阿姐又立了女户,现如今,我和阿肃的血脉亲人只剩下阿姐了。谢家那里,早已不是咱们的谢家了。”   谢肃听得兄长一席话,虽然仍是闷闷的,却大力的点了点脑袋,表示赞同不已。   他虽不善言辞,可心里透亮,若非谢家吕氏有意纵容,置阿姐于不顾,那王家怎么敢如此肆无忌惮。如今,他虽对王家心有芥蒂,可更恨吕氏翻脸无情。   原先吕氏对他们姐弟几个虽不甚亲近,他们并未太过在意,尤因并非亲生,亲疏远近自有区别。可阿姐此番受此委屈,吕氏言行已有赶尽杀绝之嫌,这便不能不让他们兄弟多多思量几分。   毕竟,往后阿姐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这般还是亲眼看着放心些。   许是兄弟二人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谢荼糜禁不住抽了抽嘴角,目光略过两人瘦弱单薄的肩膀,眼中神色十分微妙。   然面上却轻轻颔首:“嗯,我已让人收拾了院子,路途劳累,你们暂且歇缓几日。再有,学问不可荒废,过几日待寻得合适书院,往后就在京里读书吧!”离得近些,她也可好生看顾着,她倒要看看,吕氏可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寻他们兄弟两人的晦气!   想到记忆深处那难言的画面,谢荼糜强行压下心底骤然升起的不适之感,纤长的睫毛微颤,遮住眼底一闪而逝的浓色,随即抬眸,瞅着谢冲谢肃齐齐点着的大脑袋,迎着两人信赖的眼神,好笑的拿扇子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笑的柔和:   “好了,快去沐浴休息。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谢冲谢肃兄弟俩脸色好看了些,只连忙点头,谢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因急着赶路染上脏污的衣袍,站起身子,两人对着谢荼糜施了一礼,“知道了,阿姐,我和三郎这就去了。”   话音刚落,礼毕之后,二人齐齐对着谢荼糜弯了弯唇角,随即便随着仆从出门去了。   眼瞧着人影消失在门廊外头,谢荼糜悠然的往后面软榻上斜倚着,随意的扇着扇子,茶色蕴着幽蓝光芒的慑人眼眸懒懒的往侍立一侧的月兰瞥去,似笑非笑道:   “说说吧,遇见什么有趣儿的?”   适才月兰这丫头便悄不声儿溜着墙边儿进来,抓耳饶腮的模样,那副满腹八卦无处诉说的样子,简直再明显不过了。   “哎!娘子,奴听说了,那家呀……”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月兰险些一蹦三尺高,满心的兴奋一下子绷不住了,只飞快挪到软榻旁,跪坐一侧,眨着一双闪烁着八卦光芒的晶晶亮的眼睛,利索的把她听到的关于王家的一干事等吐露个透,顺带了从王家下人口中得知的一连串儿的夫人与郎君不得不说的小故事。   谢荼糜唇畔含笑,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是以这种知道你们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的感觉,嗯——真是不错呢!   然而,如今更为要紧的是   “好了,这些暂且不用管了,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月兰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脸色肃整,不复嬉闹之色,垂首回道:   “依着娘子吩咐,奴打听过了。京中口碑好的书院本就不多,同太学相差甚远。到底是天子脚下,学问好的,有声望的先生大多在里头教书,有些门道的人家都把子弟送进去了。旁的私塾——到底差了些。”   谢荼糜把玩着扇坠上的羊脂玉,垂着眼眸静默不语。   这里头的道道儿她是知道的,能去太学自然是好的,可谢家如今境况……还有吕氏先头动作,想要进太学怕是有些麻烦,倘若不然,谢冲谢肃兄弟俩也不会远离家门求学在外。   沉思片刻,谢荼糜轻轻吐出一口气,眸光晦暗不明,面上却轻笑道:“罢了,如今我已身子大好,昔日父亲好友故交对我关照良多,我自要登门拜访,礼尚往来才是。”   柔声婉转的话语,听得月兰低垂的面上嘴角直抽抽。   这话说的,自打娘子遭难,除了熟悉那几家,旁的她可是半个鬼影都没见呢!也不知娘子打的什么主意?   谢荼糜抿了口茶,随即放在案几上,发出“碰”的一声轻响。她心里也憋闷的慌,这事儿要搁到以前,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可接了这妹纸的烂摊子,眼下处境着实尴尬,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自己弟弟们的事儿还得借着旁人的手,这种感觉实在复杂!   至于什么故交好友,谢荼糜只能呵呵两声,表示只要能达成目的,那就是妥妥的亲人有木有!   她历来是这样的人,不吝何种手段,只要能达成目的。这样的性子跟了她一世,以前如此,现下如此,往后,应当也不会变的。   自然,她也没想着改了就是。   谢荼糜做事向来不爱拖拉,只待谢冲谢肃歇息一日,便提溜着他们上了马车,备了份礼,往邓文公家里去了。   不要以为谢家如今败落了就没人帮衬,她那便宜父亲颇有几位故交好友,谢父临出门前,也曾拜托几位照看他的儿女,只是那时谢冲谢肃年纪尚小,谢荼糜又被吕氏拿捏手中,性子懦弱尚且自顾不暇,因着这般缘故,有意无意的就同那几家渐渐疏远开来。   这样的情形却是吕氏极愿意看到的,如何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自是不提!   落得如今这般情形,虽说人情淡薄,但扪心自问,谢荼糜却不能否认自家姐弟确有失礼不周之处,不能全然怪怨旁人。   谢荼糜自认不是那般以德报怨的善人,自然也不会要求旁人对她格外宽容,人家又不欠她的。   况且,今儿将要拜访的这位邓文公着实人品贵重,先前王家只管将人撵了出来,那妹纸实心眼的连往怀里揣个金镯子都不知道,以至于主仆一干人等狼狈不堪,谢荼糜急怒攻心性命堪忧时,便是邓家派人送了些银两过来,她好闺蜜请来大夫,这才帮着谢荼糜捡回条命来。   谢荼糜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到这般,但对于这样的人家,她确实心怀感激的,便是不为旁的,只为登门答谢,也应该走一遭。   当然,跟纯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谢荼糜自是不只为着如此,她早思量好了,太学是要进的,但在此之前,先给弟弟们吃吃小灶还是很必要的,尤其顺带着找个粗大腿给两兄弟抱着,省的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龌龊事儿缠上他们。   而素有文坛北斗之称的邓文公,对于谢冲谢肃而言,正是个极好的引导人。而谢荼糜要做的,便是将两兄弟拉出来溜一圈儿,说服那位清流大家。   大约半刻钟的功夫,马车便在一处胡同里停下来。东芝灵巧的跳下马车,上前叫门,听得动静,只听“吱呀”一声,朱红大门开了个缝,一小童探着个脑袋伸将出来,眼珠子咕噜一转,瞧着并非所熟人家,对着门前笑的温柔的女子,露出疑惑神色:“你是何人,来我家门前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新更新   东芝瞅着眼前毛茸茸的小脑袋,笑的温软:“奴是谢大娘子家的,我家同贵府素有交情,近日我家两位郎君求学回京,特意前来拜见邓公,小哥能否代为通传?”   小童愣愣的看着柔声细语的美貌女子,小脸控制不住的发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吭哧道:“姐,姐姐客气了。劳姐姐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说着便又偷偷抬眼看了东芝一眼,脸上愈发红透,动作略带慌乱的“啪”的一声关上大门,随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东芝稍稍翘了翘嘴角,转身回到马车旁,低声回禀后,便静静垂首侍立在侧。   马车里的谢荼糜懒懒的倚着车壁,怀中抱着白白的一团,一手轻轻的来回抚弄,白团子则在底下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显是惬意极了。   谢冲瞧着自家阿姐这副仿似外出游玩的模样儿,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滴。他可没有他家阿姐这般沉稳淡定,一想到即将要进邓公家门,饶是沉稳许多的谢冲,也禁不住小心肝儿扑腾扑腾乱跳,好不紧张。   “阿姐,你说,邓公会不会,会不会……”不见咱们?   磕磕巴巴的说到一半,却在谢荼糜幽蓝眼眸中将余下的话尽数咽回口中。   明明一双盈盈翦水秋瞳,他怎的看着就觉发憷呢?他阿姐原是再温和不过的人了,真是奇怪了?   谢荼糜无奈的看着摸着后脑勺,面露疑惑的二郎,眼风仿若不经意的从车中角落瞥过,又将视线移到自上车后便一直低垂着脑袋,不动如山一般的三郎身上,随即嘴角忍不住一抽,头疼的收回视线。   嗯!好吧,她知道她家三郎是个腼腆小可爱,可是亲,刚给你换的一身新衣裳哟,你这么揉吧揉吧的,都快拧成破布了好吧!   这种拧巴拧巴衣角的小模样儿,搁到小姑娘身上是挺赏心悦目的,可搁到一半大小伙儿身上,怎么总有种秀逗的赶脚呢?这般模样儿出去被怪阿姨拐跑肿么办?   顿时,一种蛋蛋的忧桑萦绕在心怀……   “阿姐!”   “嗯?”   谢荼糜猛然回神,连忙把飞跃八千里外的思绪拉回来,看着两双疑惑的眼睛,心中尴尬面上却只微微一笑,道 :   “别担心,阿姐心中有数。前些天我就遣人给邓家送了拜帖,今日上门并无唐突。你们放心,邓公会见咱们的。再怎么说,邓公同父亲多年至交好友,便是爱屋及乌,咱们这到了门前的,他老人家不会连个面都不给咱们见的!”   谢冲谢肃眼神稍稍迷茫一瞬后,随即满是信服的齐齐点了点脑袋,重重的“嗯!”了声。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亲人,如今也只有他们三个了,长姐如母,她总是为着他们兄弟好的,他们听着就是了。   谢荼糜抚着手下拱着脑袋蹭她手心的白团子,继续笑着道:   “先跟你们说说也好。我原先是寻思着找个书院送你们去读书,可旁的私塾到底不比太学好。我想着,冷不丁的叫你们去太学,课程什么的许是会不适应,还不如跟着邓公一段日子,哪怕做个磨墨的小子,学些日子,长些见识,也省的在外头露怯,你们觉得呢?”   跟着自家兄弟,谢荼糜不耐烦来虚的,只实话实说,就这,还是她自觉委婉着来,生怕伤着自家弟弟脆弱的小心肝儿。   当然,这也只是她自认为而已。实际上,他们阿姐什么意思,二郎三郎真是听得再明白不过了。   说白了,就是太学那地儿,显贵云集,阿姐怕他俩土鳖进去被人欺负了,这才急不慌的往邓公眼前凑,好寻个靠山,免得他和三郎吃亏。   他都明白的,三郎——也是。   “可是,阿姐,邓公他——他老人家能答应吗?”谢冲难掩忐忑,谢肃也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谢荼糜。   “交给阿姐便是,你们放心。”谢荼糜认得痛快,信心满怀。眼角再次从车厢角落那里滑过,神色自有一派成竹。   “哦。”谢冲应了声,随即不好意思道:“总是叫阿姐受累了。”   谢肃嘴笨,也在一旁拱了拱手,露出一对小酒窝对着谢荼糜。   “咱们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自当守望相助。说这话倒见外了,我不帮着自家人,难不成还指望旁人?”   谢荼糜懒懒弯着嘴角,脑中却飞速转动,只琢磨着待会儿不管如何,总得磨的邓公点头,应承下调教这俩小子不可!虽说,她已有盘算,可到底得万无一失才好。   谢家姐弟三人谈话不过几瞬之间,这会儿功夫,邓家大门已是敞开迎客,谢荼糜施施然的下了马车,示意谢冲谢肃提上礼品,跟着带路的小童,步行进入邓家大门。   待一行人到了正厅,跨进门槛,抬首便见屋中上首位正坐一位布衣老者,垂眸品茶,静默不语。   这么大眼一瞧,谢荼糜只觉心中涌起些许说不清什么的感觉。怎么说呢?和想象中的好似不怎么一样,文坛北斗什么的,不应该鹤发童颜,再不济仙风道骨,可怎么瞧着……竟原来是个干瘪小老头呢!这模样儿瞧着跟守门房的二大爷似的,这个——想象破灭啊有木有!   托着神思不属的脑袋,面上却仍旧维持的温和恭顺笑容的谢荼糜,走到屋里,对着邓公动作自然无比的行了一礼。她身后的二郎三郎也跟着行了长辈礼,虽竭力忍着,可神色间仍泻出几丝激动之色,脸颊都红了几分。   邓文公耷拉着眼皮子,抿了两口茶,慢腾腾的吐出一字:   “坐!”   话音刚落,谢荼糜神色自若的缓缓移步,在下手左边扶手椅上坐下,中途还不忘给俩忐忑不安的小子使眼色,眼角余光瞅着二郎三郎紧张兮兮的只敢做了半个屁股,挺直脊背,神色做出一副肃然状。那小模样儿就跟被老师逮着抽查似的,忒不淡定!   心里头腹诽不停,谢荼糜倒还记着正事儿,清丽的脸蛋儿上柳眉弯弯,笑盈盈说道:   “邓伯父,今日登门拜访,叨扰您老人家了。这是晚辈们准备的些许薄礼,请您笑纳!”说着,谢荼糜将案几上的礼盒往前推了推,面上一片诚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儿见!   ☆、最新更新   邓文公是那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故此听得谢荼糜之言,也只是撩起下眼皮,示意侍立身后的老仆收下了事。   谢荼糜瞧着邓文公一点儿瞧得意思都没有,心道这可不成啊!她花费心思弄得,可不是为着人家勉强收下的。   故谢荼糜笑盈盈的,继续道:   “先头多次听父亲提起邓伯父,引以为知己。晚辈同二郎三郎甚是仰慕,可到底太过年幼,行事难免有不妥之处,还请邓伯父看在晚辈父亲的份儿上,多多提点晚辈。”   这话说的,就是变相的赔罪了。   其实,这种有事求上门,临时抱佛脚的事儿,谢荼糜真不常干。索性她也不是个面嫩的,知道自家行事不妥,赔礼道歉那叫一个利索。   “着实是晚辈失礼,这厢给邓伯父赔罪了。”   谢冲谢肃也俱都不是个憨的,阿姐在前头铺路,俩兄弟改口的也快,顺杆爬的邓公换成邓伯父,谢荼糜话音刚落,便连忙起身跪下,朝着邓文公磕了个响头。   谢荼糜看二郎三郎如此上道,很是满意的眯缝起眼睛,转头又是一脸诚恳恭顺的笑意,默默的、默默地望着邓文公。   那什么,头都磕了,这关系也算亲近了吧!邓公没有开口拒绝,就算默认了吧!原谅了吧!   是吧?是吧!   一心想着为二郎三郎抱大腿的谢荼糜,一点儿不心虚的忽视掉她们姐弟压根没给邓文公拒绝的机会。   这般赶鸭子上架的,便是老练沉稳如邓文公,也不禁瞪大眼睛,嘴角不明显的抽了抽,老弥犀利的视线划过底下跪着的俩兄弟,继而划过笑容温软的谢荼糜,视线在谢荼糜茶色晕染幽蓝光芒的眼眸稍一停滞,就又回到垂着脑袋的二郎三郎身上,深思不明的沉默片刻,终是放下茶盅搁到案几上,长叹:   “起吧!起来说话。”   这话出口,已是承认谢冲谢肃所言,认了伯父的身份。   “谢伯父宽谅。”   谢冲谢肃自是明白其中含义,顿时弯着眼眸,又给邓文公磕了个头,起身长揖到底,这才恭敬非常的坐了回去。   瞧着二郎三郎这样的做派,邓文公虽仍旧耷拉着眉头,眼底却温软许多,他见过的人不少,真心假意只在几眼之间。这俩兄弟显是满怀孺慕之情,对他恭敬中带着亲近,行父之礼待他。   这般可见,兄弟俩品行不错。观其言行,不得不说,虽谢家已近没落,可到底底蕴深厚,行止礼仪当真半点不差。   这般瞧着,到底是故人之子,他做长辈的,能帮些还是帮些的好。   只是……   邓文公又瞥了眼安坐一侧,看着二郎三郎笑盈盈的谢荼糜,暗暗的叹了口气,口气温和道:   “你们回京来,往后是怎么打算?是过段时日回书院去,还是留在京里……”   谢冲忙挺了挺脊背,身子稍稍前倾,恭敬道:   “晚辈并阿弟不打算离京了。伯父知晓的,晚辈父亲已久不归家,阿姐只身在外,晚辈着实放心不下。是以,是以晚辈思量,其他都不要紧,只要一家人在一处才好。至于学院——在京中慢慢找便是。”   这一家人说的是谁,邓文公心知肚明。谢家王家那些个事儿,如今在京里已不是秘闻了。王南卿休妻另娶,谢大娘子另立女户,离了谢家独自过活儿,显是不乐意同她那继母再做纠缠。   这些事儿,即便他不打听,也会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他便是想做不知都难。   现下,这俩兄弟急忙赶回京中,不用多说,定是不放心谢大娘子。至于谢家吕氏,血脉亲缘——哪个更亲近些,自是不必多提。   再者,谢家家事儿,他一介外人,不好插手其中,平日里只看着故人情分儿,对几个小儿照看一番,他自认问心无愧就是。   故此,邓文公轻轻颔首,耷拉着眼皮,沉思片刻,便又慢吞吞的说道:   “若是常在京中,太学便是最佳之选。只是,按着常例,太学定于每年三月收录学生,现下已是过了收生之时。再者,你们兄弟俩久离京中,于京中学问习性许是并不习惯,想要进去却是不易。”   说着抬眼看着两兄弟虽竭力掩饰,却齐齐垮下的肩膀,邓文公眼眸划过一丝笑意,便好似看不见一般,继续道:   “老夫有一孙儿,同你们年纪相仿,原是打算明年送去太学。你们兄弟既叫我一声伯父,老夫便得对得起这般称谓,是以——若是你们兄弟有意,便跟他一块儿在我府中读书温课,待得明年,你们几个便结伴前去太学,这般你们意下如何?”   谢冲谢肃已经愣怔住了。他们是想着借邓公之势,可这,这还未来得及开口,已是心想事成。巨大惊喜之下,他们竟都怔在原地,无言可说。   谢荼糜也是惊愣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抬眼瞧着邓文公那张仍旧耷拉着的老脸,竟觉得和蔼可亲,可爱亲近起来。   心底默默的感激一番,顺带感叹邓老头,呃!邓公的善解人意,品行高洁,然后给邓公送去感激的一瞥,默念一声“好人啊!”,脚下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寻了个刁钻的死角,狠狠得“提醒”了下二郎谢冲的腿脚,对着傻愣愣看过来的阿弟,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使劲儿的使眼色,口中温软却带着她家阿弟才能看懂的咬牙切齿,一字字道:   “阿弟啊,这是高兴地傻了?别傻愣着了,赶紧的谢过伯父提携之恩呢!”   “哦——,是,是!”   腿脚一阵急痛过后,再被自家阿姐爱的眼神儿关照一番,谢冲这是彻底反应过来,急忙拽着悄悄拉扯他衣角想要提醒的三郎,起身又是一番好谢。   “多谢伯父,多谢伯父。劳烦伯父为咱们思量。其实,其实不瞒伯父,我们姐弟几日上门,原是存了心思想求伯父,寻了书院好生求学的。只是没成想……”   谢冲不好意思的对着邓公又是一揖,他身侧的谢肃也是跟着一礼。   “…………倒是晚辈心思狭隘,没得辱没了伯父拳拳关照之心,都是晚辈的不是,还请伯父责罚才是。”   谢荼糜——谢荼糜除了笑盈盈,已是不知该怎么才好。她的阿弟啊!她的纯良纯良的阿弟们啊!就这么把自个儿底儿给撂个底朝天。这么淳厚的娃儿,出门真的不会被拐跑吗?   那厢邓文公却是勾了勾唇角,自从谢家姐弟进门,头回露出个笑模样儿来。   见过的聪明人多了去了,那并不稀罕。相较起来,他更是喜爱这般纯良的孩儿,心思澄明,静如稚子,相处也更是顺心。   这不是说这样儿的孩儿单纯傻愣。相反,邓文公觉得,这样的孩子心思灵慧,眼明心亮,明白谁对他们是真的好,愿以真情坦诚相交,这般学生,学业如何暂且不提,只品行他已是再喜爱不过。   不知不觉中,邓公下意识中已是拿着对待学生的心态看待谢家兄弟,心头已是对他们生出栽培之意来。   心头敞亮,不自觉的邓文公语气中便带出些来:   “一心向学是好事儿,便是用了些许心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起来吧!你们既叫我一声伯父,我自要尽一份儿心力。说起来,老夫也没做什么,教一个人也是教,多两人也无甚差别,举手之劳罢了,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小孩儿家家的就是想得多。”   对着喜爱的后辈,邓公不自觉的话便多了起来,语气中透着自然而然的亲近,真要论起来,眼前这俩小子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也是常见,他们好,他自然乐见。   …………   待谢荼糜姐弟从邓家大门出来,登上自家马车后,谢冲谢肃兄弟俩忍不住齐齐呼出一口气来,随即俩人相视一笑,说不出的默契兴然。   待他们看到自家阿姐又把那白绒绒的一团抱在怀中,心事一了,有了闲心的谢冲,好奇的看着谢荼糜怀中之物,直愣愣的看了许久,才不甚肯定的问道:   “阿姐,你怀中的这是,是狗吧?”   “呵呵!”谢荼糜饶有兴致的一笑,干脆将白团子举得高高的,让二郎三郎看个明白,笑道:   “你们瞧着,觉得它是个什么?”   “是狗吧!”语气迟疑的谢冲却见话音落地后,那白白的一团竟转回脑袋,对着他恶狠狠的刺着一口乳牙,“嗷~~”了一声,表达自个儿不满。   人家这是不乐意被人看成狗,就骂那人眼瞎了。   听不得白团子叫那一声是个什么意思的谢冲,只迷瞪瞪的喃喃道:   “阿姐,你这狗好凶哦!没见过这个品种的呀,你从哪儿买来的?”   谢荼糜吃吃的笑了好一会儿,狠狠得揉了揉白团子的头顶,对着已经得罪了人,哦不对,应该是得罪了狼的阿弟,好笑的说道:   “你再仔细看看?”   说着将白团子又往二郎三郎那里凑近了些,示意他们看个明白。   二郎三郎对着呲牙瞪眼嗷嗷叫的白团子,仔仔细细瞅了半天,平日不爱说话的谢肃倒是开了口,声音稍低却十分清晰道:   “阿姐,这是狼罢。”   “狼?——”谢冲瞪大眼睛。   谢荼糜笑着点了点头,“你倒是眼尖的很。”   谢肃道:”阿姐,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好似不像家养之物?”   “这个呀!”谢荼糜眼眸微眯,头往后靠。神态悠然道:   “这小家伙儿是我在咱们院子后头那片山林里无意间见到的,我瞧它半死不活的,很是可怜,这才把它捡了回来与我作伴。”   说话间,纤长莹润的指尖轻轻的点了点白团子的额头。白团子仿若知晓自己被人埋汰了,不乐意的呲牙做威胁状,只可惜小小一团看起来萌萌的,只换来谢荼糜一阵轻灵笑声,眼见吓不着人,白团子这才哼哼唧唧那爪子扒拉着脑袋,吭哧吭哧的喷出几口粗气表示自个儿可不满意的心情。   许是白团子的表情动作太过明显,谢冲谢肃难掩惊讶,谢冲更是有些磕巴道:   “阿,阿姐,那你还抱着。”那可是狼啊!个头再小也是啊!   因着心里头担忧,说话间,谢冲已是起身,想要将白团子给抱开了去,省的伤着他家阿姐。   “无妨。”谢荼糜抬手止住谢冲动作,示意他坐好,手里抱着白团子,摇着它的两只爪子,对着二郎三郎晃了晃,笑的温和:   “你瞧,不碍事的。我养它已是一段时日了。平日里同吃同睡的,待它不薄,这小东西也晓得谁对它好,听话着呢!你尽管放心,它万万不会伤着我的。”   眼见白团子被自家阿姐揉搓的不行,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迹象,至多也就是伸着脖子,吐着舌头,歪头做假死状,模样儿逗人的很,显是对阿姐极为温顺听话。   谢冲默默看着,心底暗自松了口气,提起的心终是慢慢放下。看着阿姐欢笑模样儿,他只在心底盘算着,难得阿姐这般喜欢,便由着她又何妨,若是有何不妥,他在一旁多多看着便是,总不会让阿姐受伤。   心中这般琢磨着,面上便也渐渐换了神色,含笑看着阿姐同白团子嬉戏玩耍。   阿姐经历诸多苦事儿,他未能赶急帮上一二,如今瞧着阿姐难得开怀,他也是乐见的很。   一旁的谢肃却是不错眼的盯着白团子良久,眼中的好奇兴味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虽平日不善言辞,此刻到底心中那份儿渴望占据上风,抿了抿嘴唇,谢肃肃着一张小脸儿,小声道:   “阿姐,能让我抱抱吗?”他好喜欢的。   谢荼糜瞧着三弟红透的耳朵尖儿,唇边笑意越来越浓,   “自然可以,来,你接着。”   谢荼糜不带丝毫犹豫的点头同意,将手中的白团子递给谢肃,同时,暗暗的给了意欲反抗的白团子一个隐晦的威胁的眼神儿,见它十分识时务的蔫着脑袋做妥协状,转眼间便被谢肃小心翼翼的接到手中,满是欢喜的抚着白团子柔滑的皮毛,随即抬头看着谢荼糜,语气中满是欢快:   “阿姐,它真乖呢!”   “呵呵!”谢荼糜干笑几声,心说那是你没瞧见这货扯着一口钢牙把个百十来斤的野猪撕咬的贼哭乱嚎的时候,顿顿几十斤的生肉作料,跟乖不乖的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呢!压根是不是善类好么!   不过,很可惜,这货只吃不长个儿,也不晓得那么多的肉都吃到哪里去了?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跟二郎三郎说的,免得这两个姐控的小子徒生担忧,那就不好了。   故此,谢荼糜只眯着眼睛,看着某个不是善类的白团子,装嫩逗阿弟开心。好歹她每日花着银钱养着小东西,逗阿弟乐一乐,也是它的用处不是?   仿佛知晓主人心中所想,白团子可怜兮兮的望了谢荼糜一眼,见它狠心的主子竟然不为所动,便小白菜儿似的拿两只爪子盖着眼睛,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可怜模样儿,顺带着歪头含一口谢小弟孝敬到嘴边儿的肉条,吧唧吧唧几口嚼碎咽下,然后又是脖子一歪,一副频死模样儿。   偏它这副德行引得二郎三郎新奇不已,愈发的拿着肉条逗弄着它,白团子更是来者不拒。转眼间,半包肉条已是进入腹中。   谢肃素来细心些,此刻只摸着白团子一点儿没往外凸起的小肚子,惊奇不已:   “阿姐,这小东子吃了这许多,怎的肚子还是瘪瘪的,好不奇怪?”   亲,它吃半头野猪以后,也是这副臭德行,何况几条肉干儿,塞牙缝都不够呢!它比你们可能吃多了。   心里头腹诽着,谢荼糜不在意的说道:   “不妨事儿的,它向来如此。”顿了顿,谢荼糜笑道:“它是狼嘛,虽然现下瞧着个头还小,可到底是狼,能吃着呢!我没见过山林里野狼吃的什么,大体都有这般好胃口吧!”   谢荼糜面不改色的瞎扯胡掰,糊弄着对阿姐很是信服的纯良小阿弟。   索性谢肃从不疑他家阿姐,即使不太明白,也只当自己知道的少,并不究根问底。   这时一旁过了把喂食瘾的谢冲却是深思一动,转头疑惑的望着谢荼糜,问道:   “阿姐,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怎的叫邓伯父那般……”原谅他词汇的缺乏,对着一张耷拉的老脸突然变成盛开的老菊花的情形实在无法描述。   谢肃也抬头看来,眼底是同样的好奇疑问。   “自然是精心准备的。”谢荼糜回想起自己当时将那几样东西放入匣中的复杂心态,悠悠的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都是好东西啊!”   书圣的真迹,价值连城,有银子都买不到的,她那便宜老爹的珍藏,要不是为了这俩小崽子,她怎么舍得?   ——好心痛的好么!   不然,那一张菊花褶子似的老脸怎会对他们笑的那么灿烂?那老头笑的都是她的心头血啊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谢荼糜心里头憋着呢!那东西她也好喜欢的好么!   当然,至于邓文公的喜好她是如何知晓的?   呵呵!她绝对不会告诉他们,是让她家的那头傻鹰对邓文公养的鹦鹉使了个美男计,套话套出来的。   这么丢脸的事儿,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绝对!   事情谈定,谢荼糜回去给二郎三郎为了顿美味大餐,外带一夜好眠,待得第二日竟是丁点儿犹豫没有的就将兄弟俩顺带一干包裹送上马车,挥着小手绢儿,欢快无比得目送二郎三郎到邓文公那儿做个走读的小伙伴了。   二郎三郎虽心有留恋,舍不得离开阿姐身边,可到底知晓事情轻重,明白从师于邓公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自是不能不多加珍惜。因此,俩兄弟便对着阿姐好生的、默默的看了半响,才依依不舍的巴着车窗,摇摇晃晃的瞧着谢荼糜随风摇摆的衣裙渐渐变成黑点儿,消失不见。   瞧着马车再看不见,谢荼糜放下胳膊,轻盈的转了个身,脚步慢悠悠的走在小道上,心里头正琢磨着,得好好收拾一下库房。   说起这个,谢荼糜真是万分感激她那个只在传说中的便宜亲娘,原本立了女户,除了几个忠仆之外,身上所带钱财并无几多。后来又多了两个兄弟要养,谢荼糜还真就认真盘算着想法子敛财发家呢!   还万千念头还没等落地,她的那个善良的、可爱的、善解人意的严娘,冷不丁的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竟是把她亲娘给积攒下来的家当悉数交给她。   呃——好吧!其实,谢荼糜早先嫁人时候也是有嫁妆的,而且身为丰厚。只是王南卿突然来这么一遭,弄得谢荼糜心神大乱,身子经不起折腾便倒下了,却是未来得及顾忌许多。   当然,自打她醒过来养好身子,立即便着人拿着嫁妆册子一一清点,半点儿不拉的把嫁妆从王家给拉了回来。   只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谢荼糜的亲娘留给她们几个儿女的竟不止那些。   金钱固然不少,但依着谢家的底蕴,古董字画青铜物器等年代久远的积存之物不知凡几。   她亲娘也是个奇人,竟是在生前便盘算好了,把谢家库房里挑着好的东西包了个圆儿,全给她们姐弟备下了。   更神奇的是,她那不知去哪儿了的便宜老爹竟也点头应允,并无异议。这还当真是……   必须给亲娘多磕几个头啊,呵呵!   送走二郎二郎,左右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谢荼糜慢慢悠悠进到内院,给假山上盘旋的那只自觉出卖色相死闹别扭的大鹰喂几斤鲜肉,再给不知去哪儿觅食弄得脏兮兮打饱嗝的白团子洗个澡,然后泡上一盅热茶,翻着严娘交给她的物件儿册子,悠悠翻看起来。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真真真知灼见啊!   不过死守着坐吃山空是不成的!还得寻些来银子的门路才最稳妥!   坐在什么位置干什么事儿,像这些个东西要是放在原来的身份,谢荼糜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走到如今,却是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本钱,这般机遇当真……   暗暗的叹了口气,谢荼糜收回失神的眼眸,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微微抬首,唇瓣微张:“严,嗯……”   口中吐出一字,却被蓦然飞奔进屋的白团子惊扰,咽下后面的话,只疑惑的轻轻出声,对着一个劲儿蹦跶呲牙的白团子困惑的眯起眼眸。   这小东西好似从未这般焦躁……   心中思量着,谢荼糜放下手中册子,俯身将正好跳到半空中的白团子捞入怀中,挥手叫屋中旁人退下,自个儿向后倚靠,慵懒倚在软榻上,垂眸盯着依旧急躁不已,用力挥舞着前爪,那副模样儿显是急切要告诉谢荼糜什么。   “好了,别急,慢慢来……嗯……好,我知道了,好…好……,我去看看,唉……这就去。”   谢荼糜摸了摸白团子的脑袋,好笑的瞅着白团子咬着她衣袖使劲儿往外头拽,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的衣袖从抱团子口中救回来,随即抱着白团子盈盈起身,往屋外头去了。   却原来,竟是白团子嚷着非要她往院子后山角走一趟,说是有好东西让她赶紧捡回来,万一被旁人截了去,她们就亏大发喽!   这财迷的!   摒退仆从跟随,谢荼糜独自一人并一只白团子径自从后门出去。   正值时节,草木很是茂盛。幸好有白团子前头带路,倒也不太难走。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白团子撒腿儿跑到一颗大树下,绕着那树来回转了三圈,随即扭着小身子,回过头来招财猫似的对着她摆了摆,这情景瞅着……   谢荼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脚步却加快几分。走到跟前,谢荼糜视线扫了几圈,却是一脸疑惑的垂首望着哈哈喘气儿的白团子,无奈的勾了勾唇角:   “我说,你要到底我看什么?”难不成物种不同,眼睛看到的世界也不同?   谢荼糜囧了。   白团子瞪着一双亮堂堂的小眼睛,又是一阵蹦跶嗷嗷,随即又是绕着大树转了一圈,扭头对她呲牙。   这示意的意思简直不能再明显。更甚者——这小东西好似斜睨她一眼,谢荼糜肯定自己没看错。   这真是……   瞧着白团子不依不饶的劲头,谢荼糜心中知晓,定是有哪个稀罕玩意,不然白团子不会这般火急火燎。   举步上前,谢荼糜微微俯身,细细查看大树周遭,一寸一寸的瞥过去,耐下心思,终是在树身下侧一个阴暗小洞中发现端倪。   身子又低下几分,眼眸微凝的盯视片刻,谢荼糜缓缓转过脑袋,视线落在白团子高昂的脑袋上,那一脸毛的狼脸上都是——讨好?   眨了眨眼睛,一双茶蓝双眸静静望着白团子,谢荼糜轻轻叹了口气,商量道:   “团子啊!你当真要我拿这个?”   说着,一双纤纤素手直直的指向那树洞里趴卧其中的一只手心大小的小蜘蛛。那蜘蛛并不似旁日所见那般可怖,通体金黄色,亮得耀眼,看着小巧玲珑,倒是可爱的紧。   可再怎么可爱——谢荼糜有些木然的望着举着一只前爪,肉垫中时不时露出尖利的爪牙,做出抓握的动作,那副模样瞧着……   呵呵!真是不能再生动明白,简直形象极了。   谢荼糜觉得自己真是长见识了!   “你要我抓它?”   谢荼糜仿佛要想确认一般,心中却是极希望自己想错了。她真心对这玩意儿无爱的很。   她便是再没常识,也知晓越是鲜艳好看的活物可越是毒的很呢!更遑论这般精致如妖的小东西,说不得被咬上一口半口的,她就交待到这儿。   可白团子的下一个动作彻底粉碎了她心中期望。   “嗷嗷”   毛茸茸的小前蹄再次从眼前划过,其中蕴含的执着意味,真是叫谢荼糜醉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晃你那爪子了。”绕着眼晕的慌。   谢荼糜慢慢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掌缓缓置于洞口,眼睛专注的盯着那金色耀眼的小蛛,轻柔出声:   “过来,小东西。”   默默的望着金色小蛛,连旁边的白团子也安静下来,昂着脑袋静静的望着。   树洞的金色小蛛在两双视线的注目下,终于缓缓的、缓缓的动了动身子,然后慢慢的调转脑袋,一挪一挪的往外头爬来,待到树洞口边儿,便顺着谢荼糜伸出的手指爬到手心,随即安静呆着,再不动弹。   那模样儿,浑然乖巧,瞧着怎的也看不出半丝剧毒邪物的影子!   将手心放置眼前,谢荼糜静静垂眸看了许久,转身对着地上蹲卧着的白团子扯了扯嘴角,慢腾腾的将手掌伸到白团子鼻尖前,满意的看到它呲着牙往后躲,笑容凉凉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不然我就送它到你窝里安家,同你日夜作伴。”   谢荼糜对这名为白团子的小崽儿确实周到无比,自养它在身边,便亲自画了图纸,着工匠做出一个堪称豪华别致的狗,哦,狼窝,白团子看见真是美得不行,每次外出捕食后回来总要跳到池塘洗洗自个儿,才颠颠儿进去。   偏还霸道的不行,除了它,任谁都不准碰一下,现下谢荼糜用这个威胁它,恰好正中红心。   白团子瞪着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了谢荼糜半响,见主子冷酷毫无半丝动容,这才抖了抖身上的毛,四肢立起,昂着脑袋:“嗷嗷!”   谢荼糜垂着眼眸,只唇瓣不住抽抽。   她到底养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可值钱了?   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这小崽儿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叫它跟着去了回私库,不知怎的,竟生出个毛病——单单喜欢扒拉些亮闪闪的东西弄回自己窝里。   这副贪财的德行,一定不是像她,嗯!一定不是!   “说明白点儿,怎么个值钱法儿?”   不耐的踢了踢白团子的前爪,那力道却是轻的不行,跟挠痒痒差不离儿。   白团子委屈的皱了皱鼻子,“嗷呜~~嗷呜~~”   谢荼糜挑眉:“真的?”   白团子半卧在地上,两只前爪垫在前头,听了谢荼糜问话,只把脑袋狠狠往下一点,正好落在交叠的前爪上,那意思简直不能更清楚!   “呵呵!”   谢荼糜满意的收回目光,重又将视线凝在手心的小东西上,心中赞叹不已。   却原来,这小东西竟是难得一见的珍惜灵物!   好吧!不是说它是精怪什么的。   这金色小蛛虽含剧毒,然其最为珍贵之处却是吐出的丝线极为坚韧,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虽然听起来挺玄乎的,不过——   谢荼糜微微斜睨了眼白团子那亮的几乎要闪过的那双黑豆子眼睛,暗自点了点头,这,应该还是可信的!   嗯!   好吧!   眼眸发亮的望着手心中的小蛛,谢荼糜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指戳了戳它,只见它微微扬起脑袋,火红的眼睛仿若红宝石般,静静的瞄了眼谢荼糜,下一秒却又缩回脑袋,任谢荼糜再怎么逗弄,只乖乖趴着一动不动。   这副乖巧模样儿,完全不似地上那个一顿就得干下半头野猪的傻团子,谢荼糜微微一笑,心中倒也不排斥这么个小东西跟在自己身边儿。   自觉收获颇丰,谢荼糜心情甚好的回到家中,途中很是顺便的敲了个蜂窝,弄碎了给白团子舔着玩儿。   眯眼瞧着白团子伸着舌头,边吃边流口水的模样儿,谢荼糜也没嫌弃的给它弄个围脖戴戴,反倒觉得可爱的不行,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这是妥妥的功臣啊有木有!   谢荼糜正在兴头上,整日盯着金色小蛛瞧个没完,暗自琢磨着非要瞅瞅这小东西是怎么吐丝的?她也好长长见识。   可惜,不凑巧的很在家中呆了没两日,便又有事儿找上门来。   谢荼糜坐在扶手椅上,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随着跟前来回走动的人左右晃动。只听那人面有焦色,双手交握,步履匆匆,转身间金丝衣摆随风摇动,旋出一抹漂亮的弧度。她口中还在碎碎念叨:   “……怎么办,怎么办?阿姜快要回来了。这事儿真是——没听说有地方官要入京啊?不是时候啊!”   柳玉蝉拧着柳眉,转头对着谢荼糜,困惑道:   “……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突然,阿姜不是这样的人。惜惜,你说呢?”   那一闪一闪的亮色闪的谢荼糜一阵眼晕,头疼的按住额头,谢荼糜无力的挥了挥手,口中劝道:   “那什么,怎么会突然呢?不是来信了么?嗯!”   脑袋条件反射的往后一仰,躲过戳到鼻尖儿的一纸信筏,恨恨的瞪了眼讪笑的柳玉婵,接过来展开一看,眉眼渐渐凝起。   不过几眼功夫,谢荼糜便抬起头来,给柳玉蝉指了指身边的座位,看着她坐下,才缓缓开口:   “我记得,阿姜上次来信里头说她怀孕了,算算日子,若是足月日子生的,到今儿应是满月了吧!”   柳玉蝉听着听着,脸色渐渐肃整下来,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她自是心下算的明白,阿姜来信时定是还怀着身子,连着月子里头,想来日子定然赶得极紧。   可朝堂之上的消息她从未间断,并未听说……这事不对!   眉心越发蹙起,柳玉蝉此刻已然对此事很是上心,眼神凝重的望向谢荼糜:“惜惜!”   谢荼糜撑着脑袋,低低“嗯?”了一声。   柳玉蝉恨恨道:“定是那杜匡生惹了麻烦,这才累得阿姜辛苦陪他回京。真是不省心,阿姜对他那么好,这个没心肝的,怎么就不会心疼心疼阿姜……”   “呃?”谢荼糜愕然睁大眼睛。她不是这意思啊!闷闷的瞧了柳玉蝉,谢荼糜趁着柳玉蝉念叨的功夫,低头快速的将信件又看了一遍,对着已将杜家全家问候了一遍的柳玉蝉抖了抖手中纸张,道:   “哎,哎!我说,你仔细看了没有?信里头可是半个字都没提到姓杜的。”   “什么?”柳玉蝉瞪大眼睛,蹭的一下猛地拽过信纸,细细的、逐字逐句的一行行看过。半响,她复又抬起头来,目色沉沉的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这王八。”   她一时情急,只寥寥看了几眼,觉得事情不对,便来寻谢荼糜商量。如今细细看来,这还真是……   确如惜惜所言,信中并无半点提及杜匡生,与往日来信里姓杜的长姓杜的短的相比,当真差了远呢!   柳玉蝉越想越气,脸色难看的不行,道:   “姓杜的这是什么意思,让阿姜独自一人上路?”   谢荼糜只当没听到柳玉蝉问候杜匡生那句,闻言淡淡道:   “怕是刚出生的小外甥女也要跟着阿姜一道来。”   阿姜信中提及月前产下一名女婴,如今既决定回京,依她的性子,亲生骨肉定是不会抛下不管。   再者,谢荼糜不动声色的瞥过那页纸张,眼中神色意味深长。   她瞧着阿姜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像是回京省亲,反倒像是回来常住一般。这里头的关联,若说与那什么杜匡生无干,打死她都不信!   正思虑间,耳旁忽然“碰”的一声响,谢荼糜慢腾腾的斜睨过去,只见柳玉蝉已经炸毛的不行,灵巧纤细的素手将桌案拍的碰碰闷响,跟个夜叉似的,咬牙怒道:   “这混账东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柳玉蝉已经气疯了,她是女人,同阿姜情同姐妹,现下发生这样的事儿,脑补一番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只一句:肯定是杜匡生那王八的不对就是了。   当初,她就看那人怎么都不顺眼,如今想来,哼哼,把阿姜临产出行,阿姜那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逼急了她会舍得自个儿嫩生生的小闺女儿受这份儿苦?   这么一琢磨,柳玉蝉磨牙已经过三遍了,太可恨了!    谢荼糜抿了口茶,无奈的看着又神游八千里外的柳玉蝉,眼眸微动,身子微微右倾,伸出手掌在柳玉蝉眼前晃了晃,劝道:   “旁的先别多想,等阿姜回来,见了面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阿姜信里不是说,要咱们给她留意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留意到柳玉蝉冷静下来,深思专注的听着她的话,谢荼糜不自觉的软了声调,轻柔继续道:   “我想着,咱们先寻宅子,阿姜回京后,也好有个安顿的地方。至于旁的……”顿了顿,谢荼糜垂下眼眸,手中把玩着茶杯,轻叹一声道:“左右该发生已经发生,现下在这儿胡思乱想干着急,一点儿用都没有。还不如平心静气等阿姜回来,听她亲口说。到时若有咱们能帮得上的地方,总不会让阿姜吃亏便是。”   柳玉蝉垂头愣愣的出了会儿神,随即闷闷的吐出一口气,闻言低落道:   “也只好如此……早先咱们在一处时,每日多是笑声。咱们三人里头,那时惜惜你最是胆小,阿姜却最温柔,你难过时阿姜总会轻声抚慰,柔柔劝说。每回我在外头惹了祸,都是阿姜揽了过去,替我处理妥当,她总劝咱们改改脾性儿,她说若是咱们两个的性子糅合到一块儿,平分了去,那才是真真好……她那么好的人,如今却……”   声调越来越低,终是没了声响。谢荼糜眼睑微敛,脑海中久远的记忆喷薄而出,一幅幅画面越来越清晰。   谢荼糜有限的生命中,姜琳梅与柳玉蝉无疑占据极大的分量,因此哪怕到了此刻,不自觉的心中迸发出的浓烈的怀念和悲伤,还是让谢荼糜有些吃不消。   不动声色的咽下几口凉茶,暗自平复胸中起伏,谢荼糜很是无奈的发现,她欠的人情债好似越来越多了。   可这会儿气氛实在不好,瞥了情绪不高的柳玉蝉一眼,视线没有错过她泛红的眼眶,谢荼糜抿了抿嘴唇,好似不经意的转移话题道:   “哎,对了!说到宅子,我平日不怎么出门,对京中情形也不太了解。你那里有什么主意没有?”   “有是有,只是我心里头有些想头。”被话音儿引着,柳玉蝉不过一个愣神,思绪便忍不住跟着走,闻言瞬间打起精神,道:   “不管怎么说,阿姜总是出嫁的闺女儿,她娘家那里,唉!她几个兄长都已成亲,这娶了媳妇儿的,哪里还会像以往那般全心护着阿姜。况且,就算他们有心,怕也是无力。”姜家那几个媳妇儿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年为着阿姜出嫁的嫁妆,那一个个眼睛红的哟!   谢荼糜显然也想到这一点儿,扯了扯嘴角,道:“管她们呢!咱们又不是死的,还能看着阿姜吃亏不成?最坏的情况你我都料想得到。阿姜性子虽柔和,可颇有决断。如今这般行事,显然心中也是有所打算,咱们只帮着她达成心愿就是。”   谢荼糜压根儿没把姜家一干人等放在眼中,在她看来,阿姜的意见是唯一也是最为重要的。   再说,阿姜既交待另购宅院,显然没将期望放在她那几个兄长身上。   似想到什么,谢荼糜又道:“那个杜匡生,是个什么情形,你心里有谱没谱?”记忆中只知道那姓杜的出身贫寒,后来高中进士,被姜家老父看中,将心爱幼女托付,聘为女婿。姜琳梅携十里红妆下嫁,彼时在京中很是引起一阵轰动。再后来,杜匡生出京到了地方为官,阿姜随夫同行。那以后,她们就很少见面了。   柳玉蝉常在外行走,又颇有权势,阿姜于她又是亲近之人,因此连带着杜匡生自然也得多加关照。听得谢荼糜问起,连个磕绊都不带打的,张嘴就来,道:   “那个杜匡生,虽说中了进士,可放到朝堂中,那样的人比比皆是。后来他同阿姜成婚,姜老爱屋及乌,对他很是用心,打点一番好不容易才为他博了个不错的缺,虽说是下放到外头做县令,可姜老怎么舍得叫阿姜吃苦,这才便宜那姓杜的,仕途坦荡那是没得说。每逢考评一应全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临到明年秋便是整整三年,往上再走一步怕是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一通谈话过后,谢荼糜并柳玉蝉俱都上了心,只把旁的事儿往后头推,一心帮着姜琳梅打理前头诸多事宜。   几厢忙碌过后,二人细细探听宅子消息,选了几处,结伴看过之后,最后却都有志一同选了一座。那位置也是巧了,正正好在谢家宅子边儿上,同谢荼糜做了正儿八经的邻居。   柳玉蝉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手下也不含糊。土豪似的衣袖一挥,临着谢荼糜的宅子另一边儿,也选了座宅子做歇脚地儿,还嘻嘻笑着说,舍不得她们,要和她们做伴儿。那股子黏糊劲儿哟,简直了!   对此,谢荼糜嗤之以鼻。鬼才信她呢!   自打柳玉蝉在谢家庄子里泡了一回温泉,过后觉得自个儿肤白貌美更胜从前,哎呦喂,那个眼睛贼亮的!恨不得赖在那儿再动地儿。   瞧着那劲头,要不是温泉什么的实在没法儿搬走,那女人绝对不会客气的。   就这样儿,还是不得不退后一步,人家想的再好不过,待做了邻里,呵呵,大家关系都这么好了,那什么,还分什么彼此?显得生分不是。你的不就是我的,都跟自家似的,见天泡一回还不跟玩儿似的。   对着这么个不把自个儿当外人的闺蜜,谢荼糜总是有千般手段,也是没辙,更是在一阵冷眼后,败下阵来,由着福王妃作弄。   虽是笑闹不止,但俩人正经事儿却是半点不曾耽搁。连着好一通收拾,算着日子,姜琳梅一行人也是快要到京了。   柳玉蝉老早就打发人出京沿途探听消息,待晓得姜琳梅一行人行踪,立时风风火火的叫上谢荼糜上了马车,往城门外赶去,迎旧友一迎。   也是下头人行事妥帖,谢荼糜与柳玉蝉扶着丫头下了马车,一抬头便见视线所及官路之上自远而来几辆马车。   柳玉蝉拿扇子遮住日头,远目眺望,却是转头对谢荼糜轻笑道:   “惜惜,你瞧,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诗词里说的‘心有灵犀’莫不是如此?”   谢荼糜悠悠的瞥了眼柳玉蝉,更多的注意力却是放在路上那一行车队上。抬头举目望了半响,谢荼糜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片刻后拿着扇子轻拍柳玉蝉手臂一下,轻声问道:   “这是阿姜的车子?”没有搞错吧!   柳玉蝉一听,不乐意了。“当然,这怎么会弄错,阿姜亲口传了信儿的。”那条子她们都是过了目的。   柳玉蝉一脸“你发病了?”的眼神儿盯着谢荼糜,谢荼糜翻了个白眼,点着远处的车队,道:“你仔细瞧瞧,那阵势像是阿姜吗?”   柳玉蝉伸着脖子,垫着脚尖儿看了会儿,这会儿车队越发近了,先前被前头车辆遮住的后头的队伍也显露出来,可教柳玉蝉瞧了个清楚。   长蛇似得车队,粗略估算至少也得有小十辆,更不用提随侍在马车周围的护卫随从,这样的规矩阵势……   柳玉蝉迟疑道:“难不成是那姓杜的?”可话一出口,便被她自个儿立即否认了,“不对!”姓杜的不过一芝麻小官,光着那数个护卫身下跨骑的骏马,养护所需的银两便是他能担负的起的。   可是……,柳玉蝉眼神危险的瞪了眼身边儿垂着脑袋的下人,心里头不由犯嘀咕,难不成真是弄错了?这,这可同阿姜信中所写‘一二仆从丫头,些许行李累赘,另有二三马车相行’很不相像呢!   “别瞎捉摸了。”谢荼糜轻笑道,眼睛看着交谈见已近眼前的车马,低声喃喃,“见了便知道了。”   眼见马车停下,马蹄轻踏地面,扬起一阵灰尘。谢荼糜与柳玉蝉二人早早候在一旁,直勾勾的盯着第二辆宽敞大气的马车,待见得抚着婆子踏下马凳的青衣女子,眼中欣喜俱都抑制不住。   几步凑上去,哪怕倔强如柳玉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颤着嘴唇,一连声儿道:“阿姜!你可总算是回来了,这一路上可好?你不晓得自打收到你的信儿,我心里可担心呢……哎,对了,我外甥女儿呢?在哪儿呢?”   说罢,便探着脑袋往马车上瞄。姜琳梅微微一笑,道:“适才喂了顿奶,吃饱了便睡了,现在马车里头,奶娘看着呢!”   瞧着柳玉蝉瞬间变身老婆子般碎嘴个不停,谢荼糜却是不动声色,细细打量着好久未见的好友,视线不可避免的落在她单薄不似常人的身形上,微微一滞后,眼风不经意的掠过肤色泛黄的脖颈,转移到苍白消瘦双颊凹陷的面容上。   忍不住的微微眯起眼眸,谢荼糜的心思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姜琳梅脸色实在不好,虽用了胭脂水粉遮掩,可眉头中的哀色凄婉哪怕刻意隐藏,也于眼底泄露出一二。   虽说她没坏过孩子,可该有的常识并非不知,这样的情形显然不该出现在养尊处优、生养孩儿不久的姜琳梅身上。   只一面之缘,谢荼糜心下已然隐有所觉,阿姜所经之事,怕是已朝着她最不愿想的那一方而去。   微微垂下眼帘,遮住眼中一闪而逝的一丝凛冽,随即抬眼望着眉眼温柔的姜琳梅,谢荼糜上前一步,握住姜林梅的手,对掌中温度暗自叹息,眼中却笑容满满,打断柳玉蝉的唠叨,笑盈盈道:   “好了,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不急在这一时。”说罢,看向姜琳梅,笑道:“阿姜,咱们回去吧!宅子都弄好了,正好跟我家是邻居。往后咱们就在一处住着,热热闹闹的,你……”话到一半,眼尾无意中扫到自马车后缓步而来的身影,不由话音一顿,将后头未竟之语悉数咽回喉咙之中。   毕竟,她们女人间亲密话儿,还是别叫外人听到的好。   姜琳梅抿着嘴,笑着听两个好友一一念叨,见往日里胆小怯懦的惜惜竟改了性子,心中难免生出一丝惊奇,过后却是满满的欢喜,满腹欣慰竟压过一路而来的沉闷心情。   但见谢荼糜突然停下话音,顿时眼生疑惑,竟不由自主的眼神随着惜惜视线所及之处望去,待见得那道昂扬身影,姜琳梅眼神一凝,随即暖了神色,心中思虑片刻,下一秒便抬眼对着谢荼糜并柳玉蝉安抚一笑,轻轻拍了拍两人,转身向着那人走去。   两人之间还有五六步距离时,姜琳梅停下,立在原地,屈身施了一礼,柔声道:   “多谢顾家表兄一路照看,我母女感激不尽。今日天色不早了,琳梅便先同表兄告辞。待回京之后,琳梅定当上门拜访,再谢过表兄看顾之恩。”   说罢,又是屈身一福。   那人身着墨色斗篷,迎着日头,逆光之下竟看不清面容,只见他抬起手臂虚扶一下,嗓音清越,徐徐道:“姜表妹客气了,我同林风亲如兄弟,你是他亲妹,便同我亲妹一般。说什么谢不谢的,倒显得生分了。往后在京里,若又空闲,便来家里,我母亲总是念叨着你呢。”   姜琳梅面露感激,红着眼眶,谢道:   “多谢表兄,那……琳梅先告辞了。”   那人微微颔首,道:“嗯,去吧!”   姜琳梅又是一礼,退行几步,这才转身回来,行到谢荼糜身侧。柳玉蝉同谢荼糜对视一眼,却是有志一同,向着那人方向齐身一礼,也不管那人如何反应,随即便由丫头扶着上了马车,一行人等缓缓离去。   三姐妹好容易相逢,自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只不过想着姜琳梅一路车马劳顿,身子又格外单薄,再加来日方长,便只送她回到宅子,派了自家仆从先过去照应着,烧水做饭,伺候着阿姜母女歇下,约好相聚日子,这才双双告辞,各自回家不提。   两人后,约莫着姜琳梅应是缓过劲儿了。谢荼糜吩咐下人摘了些庄子里的新鲜果子,也往池子里捞了几条鲫鱼,嗯,还有个老王八,只拿竹篮盛了,换了身衣裳,梳妆打扮一番,便施施然的出了门,往新鲜出炉的邻家而去。   也是两家相距不远,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宅子门前,也是巧了,临到门口,恰好同下了马车的柳玉蝉碰到一块儿。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挽着手臂,身后跟着提着东西的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门里走去。   里头姜琳梅得了门房传来消息,急不忙的往门口迎去。正到院中,远远的看到熟悉的面孔,姜琳梅面上一喜,步子更快了几分。她身后一个婆子见状忙伸手做虚扶状,且面上一丝担忧转瞬即逝,人却是紧紧跟着身后,脚步跟着加快,半丝不敢落下。   这厢谢荼糜一群人自然也瞧见了,柳玉蝉脸色一变,快步上前,一把握住姜琳梅得手,觉得并不太凉,心下稍稍安心了些,面上却是瞪大眼睛,瞧着姜琳梅笑着开口,抢先道:   “你这是干嘛?把我和惜惜当外人不是?我们又不是不认得路,还要你来接……”   “不碍事的。”   姜琳梅全然不将柳玉蝉的怒气放在眼里,只神色柔柔的望着她,抿着嘴笑个不停。吓唬谁?这女人一贯是口硬心软,担心她身子才如此的,多少年的姐妹,谁还不了解谁呀?   “真是的,怎么说都不听呢!就知道笑,笑,可愣是不听劝。还说你温柔性子软乎,哼,他们眼睛瞎了吗?”   见好友还是这么个德行,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柳玉蝉索性也不浪费口舌,只翻了个白眼儿,便扯着姜琳梅得袖子往里头路上拽,口中还不住的嘟囔着。   谢荼糜笑看着这一幕,默不作声的走到姜琳梅另一侧,悠悠迈步,却是跟的紧紧的,不动声色的替姜琳梅挡下凉风。   姜琳梅似有所感的转头望了她一眼,视线落在茶色晕染幽蓝光芒的眼眸时候,失神了一瞬,随即勾起唇角,伸手握住谢荼糜,三人一同进了屋子。   丫头们上茶之后,又悄悄退出门外。柳玉蝉瞥了眼垂下的门帘,转头看向面色柔和的姜琳梅,面色渐渐肃整,沉声道:   “阿姜,咱们三个自小便在一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今日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不把我和惜惜当朋友?”   姜琳梅神色一僵,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却是垂下眼帘,片刻后抬眼,已是红了眼眶,她声音沙哑,道:   “玉蝉,你们于我意味着什么,咱们都是明白的。你又何苦拿这话刺我的心?”   闻言柳玉蝉眼睛也是一红,却强压泪意,恨恨一拍桌子,“你既知道,为何还一直瞒着咱们?瞧瞧你如今都被磋磨成什么样儿了?虽说婚后咱们离得远了些,可捎个信儿不成吗?便是不能立时帮上忙,可还有秋后算账不是?能震慑一番也是好的。”   话到最后几乎苦口婆心,那个恨其不争哟!   话音刚落,姜琳梅再忍耐不住,眼泪扑簌簌的顺着消瘦的脸颊往下落。   谢荼糜静静瞧着俩人泪眼相凝的模样儿,垂下眼帘,沉默半响,轻叹一声,道:“且先擦擦眼泪吧!咱们还有事儿呢,没多少日子够耽搁了。”   到了如今,她们心中都了谱,谢荼糜脑中转了一圈,抬眼看着拿着帕子给对方擦泪的俩女人,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暖色,口中对姜琳梅却道:   “阿姜,事到如今,你心中应是已有所决断。你先说说,让咱们别蒙着脑袋乱想。”谢荼糜看着姜琳梅得眼睛,声音越发低沉,“不管怎样,我同玉蝉都是站在你这边儿的。只是,凡是最忌拖拖拉拉,有些时机,错过了便会多添许多烦恼!阿姜,你要心中有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事到如今,姜琳梅也不觉有什么好瞒的,默默的擦干泪痕,抿了口茶,轻声细细道来。   事情也没什么出奇的,狗血的很,就是表姐表弟那点儿子破事儿。却原来是杜匡生未高中之前的烂桃花,那杜匡生老家有一亲姨表姐,很是亲厚,原本也没什么,后来,杜匡生携妻下放,站稳腿脚后,这大孝子便想着将老父老母接来享福,这事儿姜琳梅也是点头应了的,继而一封书信寄回老家。   可接下来就坏了事儿了,他是想接父母双亲,可车马到了家门口,见着人他才懵了头,却是没曾想竟是他老父领着姑姨表亲一大家子拖家带口的全都投奔他来了。   杜匡生还没反应过来,那边儿一大群人已是涌上前来,拉着他的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直嚷嚷着家中田地已悉数变卖,往后便指着他这县老爷给条活路。   事已至此,姜琳梅只得先将众人安顿下来,再做打算。然而,她却万万没有料到,从那以后家中再无一日安生。   好吃好喝伺候着且不提,不过几日,几个妇人便撺掇着姜琳梅的婆婆,教她吩咐姜琳梅给她们几个儿女安排婚事儿,这还不算,人家眼光高着呢,只说媳妇至少得是个富户,而女婿怎么也得沾个官身才行。这一套套的,只把姜琳梅听得个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她自是不能揽下这本就难办的差事儿,只想着怎么回转一番才好。可这一迟疑,却是坏了。那姑表姨表的妇人们可是不乐意了,只埋怨姜琳梅这媳妇儿看不起他们老杜家,她那婆婆也是不满的很,回头便抹着眼泪向杜匡生告了一状。   杜匡生先时左右哄着,好言相劝,直道父母不易,只教姜琳梅看在他面上忍耐一时。然这样的事儿不止一回,三天五天便得来上这么一出。几回下来杜匡生也是不耐烦了,嫌家里头乱糟糟的,便只爱呆在衙门里头,等闲不着家门。   也是碰巧,偏这时候,姜琳梅被诊出喜脉,欢喜非常。想及自个儿身子,索性将那些个人撩开了去,只关上门儿过自个儿小日子,一心照看身孕。   几个月过去,眼瞅着快要临盆时候,那群人又出猫腻子,大老爷们儿也不嫌害臊,硬是敲开姜琳梅院子里的门,那姨家表姐便趁着其他人同婆子们推嚷的功夫,一溜烟儿跑到姜琳梅跟前,手中拿着杜匡生的贴身衣裳,说是同表弟有了肌肤之亲,生米已成熟饭,叫她这当家夫人成全。后头更是有那妇人叫嚷着,本是表亲,怠慢不得,非得二房名分不成。还说她那婆婆已是点了头应允的,只教她这媳妇儿操办婚事便是。   姜琳梅二话没说,让人叫回杜匡生,见他低头默认,心中气闷难言。偏赶着这会儿功夫,情绪受了刺激,只叫肚中孩儿等不及出世。后来若不是姜家下人得力,怕是母女难安。   再后来,便是姜琳梅心意已决,雷厉风行,趁着杜匡生外出公干时候带着刚出世的孩子回京来了……   ***********************************************   谢荼糜打量了眼姜琳梅怀中呼呼大睡的婴孩儿,眼神自小女婴娇嫩肤色上略过,重又收回视线,暗暗叹了口气。   哎!男男女女间的这点儿事儿,谢荼糜前世中压根儿敬谢不敏。信任太难得,心伤难治愈,她从不愿将仅剩那丁点儿心安之处浪费掉,因此,这样的事儿虽说恶心了些,可到底不过一男人罢了,换个就是!   当然,这话倒不能直接说出来,倒显得不讲究了……终归还得看姜琳梅的意思。   沉吟片刻,谢荼糜终是道:“你当真决定了?”可千万别事后后悔,那样可忒没意思了。   姜琳梅轻轻一笑,手中轻柔拍着婴孩儿,淡声道:“不然如何呢?那样的日子我是不愿再过了。我是个自私的人,未出嫁时他曾许诺会护我一生,可这才几年,我便经历过半生未曾受过的苦楚。”姜琳梅笑得嘲讽,“你们不晓得他的家人是怎个模样?那样的人,同咱们并不是一路人,我说这话并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我与他们生活习性不同,这原本也没什么,各自安好就是。可是——杜匡生做了一县之长,他的家人便都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起来,那样的威风,我爹怕都比之不上。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左右都在家门之内,随他们如何搅闹,外人不知便罢。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们安安生生的享福难道不行?嬷嬷?”   姜琳梅唤来嬷嬷,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到嬷嬷怀中,见她出门,这才转头看向谢荼糜她们,无奈笑道:   “我爹为我选他做女婿,便是低嫁底气足,也省的婆婆磋磨。我带着十里红妆进的杜家门,自然腰杆笔直,孝敬婆婆公公的,我也一样不落。可是,自打他们来后,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是大户人家都兴给媳妇儿立规矩,早晚都应伺候着婆婆,便是吃饭也要立在后头先伺候着长辈用。这话倒是说的不错,可杜家往前算起,哪里有过那样的排场,他们家吃饭男女都不分桌的。可几个碎嘴妇人一提,说我娘家门第太高,正好压上一压,省的杜匡生受媳妇儿气。我那婆婆竟被说动了,早间鸡打两遍鸣便亲自到我屋外头将门拍的叮当响,只嚷嚷着叫我起来做饭给她儿子吃。”   “怎,怎会,怎会有这样的人?”柳玉蝉已是听得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杜匡生也不管管?”   家里又不是没丫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姜琳梅道:“他倒是管了,可我那婆婆也是个能人,当着他的面儿应下,转头等他一出家门,一天能叫我名儿叫上百十来回,叫我干这个,干那个的。她还想叫我学着烧火呢,说是妇人都应会的,好伺候男人吃用。我实在不愿和她缠磨,干脆送她两个丫头,叫婆婆尽管使唤,月钱我出,左右我有的是银子。”   谢荼糜听得来了劲儿,此刻插嘴儿道:   “这么着,你婆婆就不使唤你了?”   姜琳梅道:“哪能啊?她老人家心疼的不行,只道我不会持家,银子不能乱花,家中闲人太多,这一个个大钱花出去的都是她儿子的血汗。”   柳玉蝉愕然:“指着姓杜的那点儿俸银,他们一大家子早喝西北风去了。他们不知平日里嚼用都是你的嫁妆?”   最教人不能明白便是这点儿,花着儿媳妇儿的银子,还见天儿没个消停,这脸皮……   姜琳梅温柔的翻了个白眼儿,笑道:   “老人家的心思,进了杜家门便是杜家人,我都是杜家的,我的东西银子自然也归杜家,他们替杜匡生委屈呢,觉得我败了他家儿子的钱财哩!”   柳玉蝉真是长了见识,“我的老天,还能这么算——那后来呢?”苍天呀!这日子过得,都快赶上说书了。   姜琳梅抿了口茶润了润喉,“我婆婆那样的人,活了大半辈子,胸中自有他们自个儿的一套道理,这是改不了的,说是说不通了。我也不愿同她打机锋,没个意思。我直截了当的跟她说‘自小到大我都是这样过得,往后也改不了。我自有底气一辈子都过着呼奴唤婢的日子,至于烧火的活计我是没必要学的,我只要有会烧火的丫鬟就成了。’”   “当然,我还说了,我会好生孝敬公婆,敬爱夫婿,但凡我有的,必不会少了他们的,教他们只管放心,好日子大家一起过,没得我吃香的却教长辈啃饽饽的理儿。”   谢荼糜好笑,“那以后可安生了?”   “唉!我倒是想。”姜琳梅眼露无奈,“我愿坦诚以待,奈何人家只当我是摆谱,不听教诲,不将公婆长辈放在眼中。左右都是我的不是。原还想着只要杜匡生知道好歹,明白我的心,我就愿意这么过下去。可……嗬!”   苦笑的摇了摇头,姜琳梅长长的吁出一口浊气,神色间竟添几许坦然,“他终究还是教我失望了。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笑话,当初说亲时,他应过我爹此生只一妻,可三两酒虫便教他言而无信。这样的男人我是不屑要了。”   姜琳梅这话说的底气十足,现如今哪怕她娘家万事不管,她也有本事让杜家松口放人。受了回窝囊,此刻她心里已是明镜一般,这样恶心的事儿,既开了头,往后就更不好说了,有一就有二,那个男人,她是信不过了。左右她既不缺银子又有人帮衬着,大可把日子过得舒服百倍,又何苦白拿银子养着一帮成日只想着恶心她的蛀虫,凭白做了冤大头。   杜家人既觉得娶她这个个高户女教他们儿子受了委屈,杜家人挺不起腰杆儿,那便如了他们的意吧!   这一辈子,傻这么一次已经足够够了!   谢荼糜点头,赞许道:   “正是如此,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这个不行,那就换了顺眼的。左右又不是离了那杜家便不能活了。”   柳玉蝉听得嘴角直抽抽,到了嘴边儿的话竟给忘到脑后,不由自主的顺着谢荼糜的意思,道:“那就赶紧了了吧!省的夜长梦多。”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柳玉蝉忙问道:   “阿姜,你想好了没有?事成之后是回姜家,还是如惜惜那般另立女户?”   和离书还没影儿呢,话已是说的远了。   三人言谈之间一门亲事断续已成定局,姜琳梅瞧着柔弱,可骨子里世家嫡女的傲气半丝不少,杜家根基薄弱的很,于她们而言,此事最要紧的便是阿姜的想法,如今已下定决心,事儿便成了大半。杜家应不应的,并不重要,事已至此,已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姜琳梅反复思量,最终决定另立女户。回京后,她已回过姜家一趟,将事情原委一一说明。父兄对杜家恼恨无比,直言姜家不缺她这口饭,往后只管住家里便是。可姜琳梅却是没有错过两个嫂子眼中的轻视与不满。   如今她又不缺银钱,傻子才回去看嫂子的脸色过活。是以她婉拒了去,只说自己早买了宅子,已安顿妥当,往后定会常带着女儿回娘家看看。父兄苦劝无法,只得随她去了。   远香近臭的道理儿,她还是懂的。   杜家的事儿教几家上了心,权势的好处这时便显出来了,上位者一句话,一封书信过去,杜匡生也没晕的彻底,便是为着头顶管帽着想,愣是没敢磨蹭,没过几日驿站便送来一封和离书,姜琳梅晌午接到信,下午便往衙门里头办了正经文书,连着闺女儿户籍也一道处理妥当,临傍晚时候,热乎乎的文书已是被她安置于木匣之中。   自此以后,姜琳梅再与杜姓之人再无瓜葛。   心中事了,姜琳梅心中松快,自嫁为人妇,她鲜少有这么松缓时候,身形微移,细细看眼镜中模糊的容颜,轻抚脸颊,姜琳梅不由轻轻一叹。   不愿再费心神伤,转眼瞧了眼口中吐泡泡,睡的香甜的小女儿,心神一转,姜琳梅想起玉蝉正在惜惜府中泡温泉,思量片刻,吩咐下头人准备席面,另派人送了帖子到好友家中,只等稍后一聚。   久不在京中,好友变化良多,有些事儿她得好生问上一问。   待下人将席面摆上桌,听了丫头来报娇客临门,姜琳梅莞尔一笑,换了身衣裳便迎了上去,迎面便看到一双粉嫩红扑扑的漂亮脸蛋儿。姜琳梅顿时一愣,随即满眼笑意的上前摸了一把,那姿态跟风流公子哥儿似的,口中还不忘道:   “哪儿来的一对小美人儿?哎呦哟,脸蛋儿滑溜溜的,真个鲜嫩呢!”   这时候,屋子里下人早已识趣儿的退出门去,此时只余三位娘子。柳玉蝉拿帕子捂着脸,朝姜琳梅飞了个媚眼,得意的不行:   “是吧,是吧!还别说,惜惜家里头的泉眼还真是好,汤水滑如凝脂,还隐隐带着股淡淡清香,这样难得的东西竟让惜惜给碰着了,还真是好运呢!哎——阿姜你离的近,没事儿也去泡泡,对身子好呢!”   说到最后,话里头那股子酸味儿可教屋中两人笑弯了眼,姜琳梅笑着点了头,应道:“改日便去。”   谢荼糜却是翻了个白眼儿,撇撇嘴:“也不晓得是哪个,一天泡三回,生怕便宜沾的少了就吃亏,也不怕泡出一身褶子来。”谢荼糜施施然落座,斜睨了一眼,嗤笑道:   “瞧你这穷酸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福王连个媳妇儿都养不起了。”   这样的埋汰对柳玉蝉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人家没半点儿不好意思,跟着落座,小指甲那么一弹,接口道:   “我乐意!”至于福王声名,干她屁事!   她们三人一块儿时候不喜外人伺候,这会儿姜琳梅给两人盛了碗汤放在两人跟前,眼神柔柔的瞧了眼谢荼糜,转头对柳玉蝉道:   “你总是赖在惜惜家里,福王府那边儿可妥当?”   柳玉蝉喝了口汤,满足的吁了口气,闻言只浑不在意道:   “我离了那地儿便是最大的妥当。”说罢,又是一口热汤进了口中,柳玉蝉嘟囔了声,“这汤可真鲜。”待咽下喉中最后一口,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扫了二人一眼,嘴角挂上一抹讽笑,道:   “你们是没瞧见,我一说要来别院小住几日,景亿丰那叫一个殷勤,那架势,恨不得我再不回去。还一个劲儿的劝着,说什么,哦!”柳玉蝉眼珠一转,学着福王的口气,“王妃平日管家多有辛苦,现下既是要去别院赏玩,索性多松泛几日,左右家中管事还算得力,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差错,王妃尽兴才好。”   “——我呸!”   柳玉蝉很不美人儿的唾了一口,俏丽脸庞上添了几丝凌厉,“当谁不知道他那心思呢?我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就想给她心上人儿夺些管事儿权?老娘很稀罕么?”王府里头管事在她手中早如铁桶一般,凭那贱人几日折腾,不过皮毛罢了。   说起福王府中一干事宜,却是另一桩官司了。   柳玉蝉同福王那就是另一桩孽债了,人享着富贵荣华,便总要为此付出代价,而柳玉蝉的代价便是同福王联姻。   柳玉蝉同福王于婚前已是相识,家中因由,总有几面的缘分,不算生疏。可就因如此,柳玉蝉很是清楚福王身边儿早有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小宫女儿,两家联姻后,福王宠爱小宫女儿胜过柳玉蝉,更甚者,那小宫女儿怀了身子的信儿一出来,福王立时等不及的给小宫女儿请了侧妃的位份,除却一些面儿上的应酬,恩宠于福王府内更是独一无二,无人可及。   旁人不知道,谢荼糜她们却是清楚的,那小宫女儿的身孕是如何来的。   对小宫女儿椒房独宠,连正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媳妇儿都防着,只碰那一个女人,旁的人能有孕才见鬼了呢?   只这份儿心,虽是对那小宫女儿情深意重,但于柳玉蝉而言,却是教人恶心的不行。   故谢荼糜她们知晓柳玉蝉常在外头别院,也并不催她回去。   骂骂咧咧一阵儿,将那福王问候的彻底,柳玉蝉总算消了几分气儿,心里头很是感慨了几句自己这朵鲜花好死不死的插在那坨牛粪上,一转头,便见两个好友吃的那叫一个香,登时柳眉一竖,指责道:   “没心肝儿的女人,我被人嫌弃了,都不晓得安慰安慰我么?”说罢,瞧着二人充耳不闻,只当她放屁的模样儿便是一噎,顿了一顿,竟难得的伤感的叹了一声,“咱们姐妹这是惹谁了,婚事儿上竟没一个顺当的,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谢荼糜嚼着香喷喷的鱼肉,咽下后用了口茶漱漱口,嘴里好容易腾出空闲来,便道:   “甭说废话了,再不吃菜都凉了。”   柳玉蝉没得人共鸣,很是不乐意闻言撇嘴道:“要你管!”   话音刚落一低头,便见嘴边儿跑来一块儿肉,抬眼瞧着姜琳梅笑着夹筷,一手还在肉块儿下头捧着,柳玉蝉嘴里不知叨叨了什么,随即张口将肉叼入口中,趁着嚼着空隙还含含糊糊道:“腻了点儿。”   真是不能再矫情儿!   偏姜琳梅还惯着,又夹了块儿青菜送到柳玉蝉嘴边儿,笑的温柔:“吃点儿青菜,这个很是香甜,去去腻味。”   柳玉蝉又呲着牙叼了去。   谢荼糜脸色恨恨,嫉妒的不行,酸道:“嫌弃别吃呀!德行。”   许是觉得柳玉蝉那得意模样儿实在伤眼,谢荼糜嫌弃的转过头,却见眼前碟子里多了些剔好骨刺的雪白鱼肉。   抬眼看着姜琳梅柔柔的眉眼,谢荼糜闷闷一咳,嘴角不禁浮起丝丝笑意,将鲜香的鱼肉送入口中,谢荼糜顿时圆满了。这厮心里美得不行,口中却假假客气道:   “阿姜,不用管我们,你也赶快吃。”   柳玉蝉“哼”了一声,不管身边儿那人争宠似得小气儿样,只拿起筷子用饭。   待饭菜用的差不多了,下人撤走菜盘,重又端上瓜果茶水,静悄悄的退出门外。   三人各端一杯茗茶,轻轻啜饮,满室寂静。   谢荼糜斜斜倚靠在扶手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袅袅升起的热雾,眼眸微抬,看向对面的柳玉蝉,见她靠在椅子上抚着肚皮打个饱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却转头向着姜琳梅,轻声道:   “阿姜,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姜琳梅一愣,还没来及开口,一旁的柳玉蝉眼睛一亮,登时直起身子,“惜惜,你心里有什么想头?”   这段日子,柳玉蝉算是彻底看清她这好友了,以往懦弱可怜的性子半点不剩,虽然瞧着懒懒散散的,可骨子里精明着呢!尤其于生财一道,呵呵,可是叫她心痒痒呢!   如今,听她这一问,柳玉蝉已是明了几分,心里兴致也被勾了起来。   她也缺银子使唤呀!   谢荼糜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你急个什么?我问得是阿姜,跟着添什么乱呀?”   姜琳梅原是有些茫然,现下听好友这一问一答,心下渐渐清明,抬眼对上谢荼糜茶色晕染幽蓝的目光,微一晃神,随即笑道:   “自然要想办法的,不然坐吃山空,我可怎么养活女儿?”她的嫁妆除了大件儿变卖,旁的都在她手中,可嫁妆就是再多,也是有数的,如今她一个女子立户,自然要多为女儿打算。   想到这儿,姜琳梅笑问:“惜惜,这样问我,可是有了打算?”   柳玉蝉也在一旁叫嚷,“就是,就是。惜惜,要是有生银子的法子,赶紧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谢荼糜见两人上心,索性也不卖关子了,只放下茶杯,一手撑腮,瞧着两人,道:   “我心里确实有些想头,咱们三个如今这般,都不能少银子使唤。我和阿姜都没了男人,玉蝉虽占个王妃的名头,可到底日子如何,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若是真有个什么,那都是王府的产业,收放只在皇家一念之间,忒悬了些。”   柳玉蝉同姜琳梅俱都露出一副深思神色,谢荼糜随意把玩着手中帕子,道:“是以,我想着,不如咱们三个趁着手中尚有余钱,盘些买卖来做。女人啊,手中有了银子,便有了底气。你们瞧着,可行?”说罢,顿了顿,谢荼糜微微垂下眼帘,声音越加飘忽,传入耳中如轻叹一般,“如今这境地,咱们都应明了一事——女人,总要自个儿立的直,人前才能挺起腰杆儿。”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有事儿给亲们请假!   ☆、第二十章   柳玉蝉老早就想着寻摸些生意,好给自个儿添些进项。这段日子她在别院消遣,可王府的事儿一天三趟的有人报到她耳边儿。   福王自以为隐秘的将他手中私产划了不少到那小宫女儿名下,连带着府中几个好地界儿的田庄铺子也都改了名儿,柳玉蝉听后之冷冷一笑,心中越发寒凉,对福王更是绝望的彻底,过了头反倒多了几许坦荡。   只可惜她辛苦打理,竟都为那些子贱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听惜惜提及,她自是要为自个儿打算一番。   再者,她平日管着家业,自是知晓外头做生意没个靠山是不成的。姐妹们有些个想头,她也应当尽些绵薄之力。   不然,想她这么些年白白担着福王妃的名头,倒是为那两个贱人遮风避雨,叫他们和和美美的过着小日子。这般竟都吃亏的事儿也不能总干啊!   倒还不如用这名头为姐妹们寻些方便,如此,也不枉她被恶心这一遭。   心里头想罢,柳玉蝉打定了主意,同二人通了气儿后,商定自个回去拿捏些许章程,改日再聚。   ################################   王家宅院   王大娘子抬头细细打量着屋子里头的摆设,心中暗自咂舌,对自个儿娘家如今富贵更添几许心思。正思量间,便听清脆笑声传入耳中:   “娘,娘,你来看,”   王大娘子循声望去,见小女儿举着一只金钗,钗尾一颗硕大明珠熠熠生辉,直晃得人眼睛刺的慌。   殷小娘子欢快的笑道:“这金钗好看不好看?娘,舅母对我可真好,这匣子里有好多呢!我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首饰。”怪道那梅悦儿死乞白赖的往舅母家里头钻,只进门舅母随意送她戴着玩的东西都这样华贵,王家富贵可想而知!   低首瞧着匣子中珠光闪闪,殷小娘子的眼睛竟亮的惊人!   王大娘子走到女儿身边儿,抚着衣裙跪坐下来,探头看了眼匣子中的珠宝首饰,眼睛也不禁闪了一闪。伸手从中挑出一支碧玉簪,细细打量着,口中不禁赞道:   “好翠的色儿。”   殷小娘子闻言,转头瞥了眼,眼珠子一转,却是将匣子往梳妆台上一放,侧身攀着王大娘子的臂膀,撒娇道:   “娘,您瞧着,适才舅母见着我,可是心生欢喜?”   “很是,不若你舅母怎么送你这许多好东西?”眼睛依旧盯着簪子,王大娘子随意应道。   “那——”殷小娘子咬了咬嘴唇,又问:“那娘你说,舅母是欢喜我多些,还是欢喜那女人多些?”   “那女人?”王大娘子未反应过来,不甚在意的接口,“你指哪个?”适才顾氏屋中,光是女人可不下十来个呢?   “哎呀!就是那个,”殷小娘子不乐意的晃了晃王大娘子的胳膊,嗔道:“就是那个梅悦儿啊!”   “哦,她呀!”王大娘子这才反应过来,将簪子放回匣子中,腾出另一只手来揽着女儿,宠溺笑道:“那还用说,你舅母自是更欢喜你呀!适才你没瞧见,你舅母连个笑脸儿都不愿给她呢。”   毕竟是野路子里跑出来的,硬巴着男人忤逆父母才进的家门,她那大嫂能瞧她顺眼才怪哩!   殷小娘子听得眼睛都笑的眯起来,脸蛋儿红红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一会儿,略显娇怯的小声道:   “那若是,若是我…与表哥,舅母会向着我吧?"   “嗯?”王大娘子先是没听清楚,等女儿又小声说了遍后。她立时便瞪大眼睛,手下用劲儿将女儿从怀中拖出来,紧紧盯着小女儿红彤彤的脸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与你表哥有什么干系?你舅母又为何要向着你?”千万别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才好。   可终究让她失望了。   殷小娘子强压下心中羞涩,鼓起勇气,眼睛里泛起一丝奇异光芒,直叫王大娘子看的心惊肉跳。   “娘,舅母待我这样好,表哥又是英才俊杰,我,我心悦表哥,这样的缘分合该是上天赐给我的。”   王大娘子听得愣了,一下子急了,“南卿已经成婚了,他娶的那人你才见过不是?就是梅悦儿啊!儿啊,你糊涂了。”   “才没有。”   殷小娘子一下子甩开母亲的手,转身对着梳妆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轻抿鬓发,抿了抿嘴唇,道:   “那梅悦儿不过一山野村妇,耍了诡计迷惑表哥,才进得王家门。舅母本就不喜她,我若嫁于表哥,生下孩儿,舅母自然会向着我。便是表哥,看着姑表亲的份儿上,也不会亏待我的。”   八字有没一撇呢,这人一想到有了孩子以后的事儿了,只这话却不改是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说的,王大娘子听得脸色越发黑沉,胸脯一起一伏,“快闭嘴了,你个不知羞的,若是这话被人听到,咱们还活不活了?”一人一口吐沫星子也给喷死了,哪家闺女儿这般想男人想疯了?   殷小娘子手中木梳“啪”的一下放到台上,怒气冲冲的转头看着王大娘子,“我才没有胡说。娘,我告诉你,这辈子我嫁定表哥了,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说罢,恨恨回过身子,殷小娘子背对着母亲,再不言语。   王大娘子气得两眼直发黑,抚着胸口好容易喘上气儿,半响才弱声弱气儿的指着女儿道:   “你,你这意思,是要做妾不成?”   殷小娘子猛地转过头来,毫不迟疑应道:“只要能跟着表哥,旁的我都不在乎。”   那模样儿竟是再坚定没有了!   王大娘子又是一口气儿差点儿没上来,险些被女儿气死过去,   “你,你这孽障,真要气死我了。”   眼瞧着母亲着实气得很了,殷小娘子心里也不好受,她咬了咬嘴唇,转过身子帮王大娘子抚着背后顺气,看母亲脸色不再那么难看,连忙起身去到一旁案几上倒了杯茶水,过来喂王大娘子喝下去。   静默片刻后,见王大娘子好似消了些气,殷小娘子眼神复杂,迟疑半响,终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大娘子脸色,小声道:   “娘,您别生气了。我,我跟着表哥,也不全是为着我自个儿呀。”   还想狡辩!王大娘子眉头立时一竖,殷小娘子马上安抚道,“您先听我说,我也不全是为着自个儿,我这也是为着阿弟的前途着想。咱们家什么情形,您最是清楚不过,阿弟生性聪慧,先生都是夸过的,再有几年,考取科举大有可为。可到底咱家门第所限,若是无人提携,阿弟于朝堂之上难免孤弱了些。”   冷眼瞥着王大娘子似是有所松动,殷小娘子眉宇之间飞快闪过一丝喜色,忙接着劝道:   “可若是有了王家扶持便不同了,舅舅家富贵权势俱在,我跟表哥结亲,便是亲上加亲。舅舅舅母心善,成了一家人后,还能看着阿弟不管不成?娘,您说是吧!”   王大娘子眉心蹙起,凝眉沉思。心中怒气渐渐消散。女儿说的倒也有些道理,殷家到底家底薄了些,若是兄长一家从旁添些助理,那她的小儿于官途之上……   胸中思绪初定,王大娘子抬眼看着女儿姣好容颜,手指自殷小娘子鲜嫩脸蛋儿上划过,脸上渐渐的渐渐的绽出一丝笑意来。   殷小娘子见状,眼睛突然一亮,立时抓住王大娘子的手臂,惊喜道:   “娘——?”   王大娘子淡淡一笑,满眼慈爱的轻声喃语:“我儿可要争气啊!”   千万不要让她后悔今日的决定。   殷小娘子顿时笑颜如花,满脸喜色遮都遮掩不住,“娘,您放心,女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您看着就是。”   此刻娇丽脸庞仿佛绽放出万千华彩,王大娘子指尖微微一颤,殷小娘子眼中自信如火,好似灼烧直透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王大娘子实在是个爽利不过的人,这厢同女儿展望一番未来的美好前景,转头便与顾氏提及此事。   顾氏本就瞧着梅悦儿哪哪儿都刺眼,看着那女人整日被儿子养越发娇嫩红润的脸蛋儿,她这心里头呀,别提多堵了。想着好似被泥糊了心智的傻儿子,越发跟自个儿离心,顾氏心里也有了些想头。故听着大姑子这么一提,两人顿时一拍即合。   王大娘子母女也是正好赶上这时候,顾氏同梅悦儿斗得不亦乐乎。这有男人撑腰的女人底气便格外的足,便是对着婆婆也能挺直腰板儿,梗着脖子别劲儿,顾氏那个怄的哟!   因此,水灵灵乖巧巧的殷小娘子出现在眼前,有了前头这么一对比,顾氏再没有不愿意的了。   单是为着膈应膈应那个要命的儿媳,顾氏很是大方的直接许了二房的名头,大大出乎王大娘子母女的意料,只叫二人欣喜若狂,欢喜不已。   顾氏心中有气,花了力气办这事儿。大家夫人的决断此时显露无疑,直压着王南卿,手指头指到他的鼻尖儿,只瞪眼问是娶了表妹做二房,还是教他老娘去死?二者选一,教他看着办吧!   王南卿违背父母之意硬要娶梅悦儿进门,心中本就愧疚非常。此时见母亲面色苍白目中含泪,终是忍不过心中软意,不忍教母亲再失望,低头思量许久,才艰难的点头应下。   顾氏等的就是这一刻,见儿子服软,立时眼泪一收,拿着帕子左右一抹,转头给下人使了个眼色,早就有等在外头的管事得信儿便再不迟疑,马不停蹄的往衙门赶去,等夕阳西下王大人踏进家门时候,他的外甥女儿殷小娘子已是过了明路的王家南卿正经经的二房。   瞧着眼前打扮一新,满头珠翠的殷小娘子,屈膝向他俯身行礼,王大人惊愣半响,嘴张了张,却只是抬了抬手,便再无言语。   转头瞥了眼妻子脸上喜色,王大人暗暗叹了口气。叫他怎么说?此事显是木已成舟,妻子已许久未露欢颜,自打儿媳进门……哎,罢了,罢了,随她吧,只要她高兴就好。   待入席用饭,王大人抿了口茶,抬眸随意一扫,见着桌尾空座,眼眸微凝。轻轻放下茶盏,王大人抬手抚须,眼风扫过王南卿身后侍立着的外甥女儿,随即看向垂首静坐的王南卿,忽然问道:   “南卿,你媳妇儿呢?”合家用饭时辰,独独缺了一人,这算什么事儿?   王南卿低垂着头,闻言却并不抬眼,只遮遮掩掩以袖遮面,低声道:   “她,她身子不爽利,今儿就不过来用饭了。”   王大人瞅着儿子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儿,便觉得心里火起,他最看不上男人没个男人样儿,此时心里记着事儿,更是‘啪’的一拍桌子,高声怒道:   “干什么这般作态?男子汉大丈夫却作小娘子模样儿,抬起头来。”   顾氏心里正爽快着,尤其下午听到婆子回禀,那女人又在自个儿屋里摔打了半个时辰,她登时觉得自己心气儿顺了。此时忽闻夫婿发怒,听得他话中之意,抬眼便朝儿子望去,只见他耷拉着脑袋,全然不似旁日昂扬挺拔,也是纳闷儿,不由问道:   “南卿,你这是怎的了?”说着心中忽生担忧,“可是身子不适?”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的,别是公事繁忙累的吧?   王南卿此时真真如坐针毡,心里头复杂难辨,脸上刺辣辣的疼,一阵一阵儿的,此时听得父亲怒斥,眼中更是飞快闪过一丝羞色,随即狠狠闭了闭眼,咬着牙猛地甩开衣袖,抬起头来迎着众人,眼神却是四处游移,不敢同父母对视。   王大人也是被儿子这副德行给惊呆了,可怜王大人那小心肝儿,此时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磕磕巴巴,道:“南卿!”哪家武将切磋,竟往脸上招呼?莫不是校场里的规矩如今都给改了么?   王大人彻底懵了!   与此同时,只听“啪”的一声调羹掉落在桌上,顾氏惊叫一声,指着儿子失态道:   “天哪!南卿,我儿,你,你这是怎么了?”她那俊秀出众的儿子——脸上那是什么?一道道的血印子,瞧着好似被妇人尖长的指甲挠……   蓦然睁大眼睛,顾氏越看越觉得像。心里头起了这般念头,立时坐不住了。顾氏连忙起身,行至王南卿身边儿,捧着儿子的脸,细细打量着。   这一细细看着,可是看出事儿了。   顾氏越看越是火大,眼珠子巴巴的从哪一道道血印子上划过,瞧着那泛着血丝儿的伤痕,皮肉往外翻,好端端的俊秀脸蛋儿愣是破了相了。   这摸样儿瞧在顾氏眼里,别提多心疼了,随即心中更是被慢慢气恨充斥。她是妇人,自然清楚妇人打闹撒泼的手段,此时离得近了,心中更是确定,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挠抓,定是那山野村妇所为,只可惜他俊秀儒雅的儿子……   王南卿已无心顾忌四周众人眼光,好在下人识趣,早先情况不对时便被顾氏身边婆子遣退出去,此刻厅中只余王父王母,还有王南卿身后立着的满脸惊愣的殷小娘子。   看着母亲脸色青青白白,变幻不停,咬牙切齿的满脸恼恨,王南卿尴尬的满脸通红,被母亲这般好似幼童一般看待也不敢反对,只强忍羞耻扶着顾氏,小心翼翼道:   “娘,您,您先坐。我——”   “你什么?”顾氏恨恨的甩开王南卿,眼里却满是疼惜,瞧着他还要替那女人遮掩,立时恨恨道:   “她都爬到你头上作恶了,你还想替那女人遮掩不成?你,你,”胸膛剧烈起伏,顾氏指尖儿微颤的指着王南卿,满是是失望与痛心,   “你是要气死我呀!”   王大人也不是蠢人,看现下这摸样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瞧着顾氏身子摇晃,立时起身搀扶。眼睛盯着王南卿,里头慢满满的不赞同。   王南卿喏喏收回伸出的手臂,顶着父母失望的神色,惴惴的垂下脑袋,胸腔之中满是酸楚、愧疚和难堪。   他长大至今,还从未自父母脸上看到这样的眼神…不,王南卿眼神一滞,眼神渐渐晦暗。   他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儿,第一次,是他一意孤行,非要休弃谢大娘子,迎梅悦儿进门……   这回又是——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惹得父母生气?   他想同悦儿解释的,可还没来及说上两句话,悦儿便已是扑上来一阵挠打。这到底是怎么了?   悦儿性子本就清冷,可每每遇上这样的事儿,只要看到他同旁的女子稍有亲近,便立时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那赤眉瞪眼的模样儿,可瞧着煞人……   此刻顾氏已是气得直翻白眼儿,她这正发火呢,儿子眼中的茫然之色,显是神游天外去了。以往她儿子可没这样啊!哼,定是那女人把她儿子给招的,瞧瞧竟越发傻了。   “南卿,往日你百般护着那女人,为了她连自个儿亲娘都搁到一旁,如今,瞧瞧,”   顾氏恨得不行,只咬着后槽牙,怒道:   “她若是对你好也就罢了,我吃点亏也无妨。可,可她是怎么做的?好贼的胆子,竟敢对你下手。那毒妇,那毒妇,”   顾氏说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越想越是伤心,只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   “我的儿,你长这么大,娘都没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那毒妇是个什么玩意儿?竟敢往自己男人脸上撒泼,儿啊,南卿!你官职在身,她这般狠恶,可教你怎么出去见人呢,呜,呜……”   京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若是传到外头,可教南卿还怎么做人?   可惜顾氏全然不知,王南卿俊脸上已不是头一回招血印子,这筛子似的消息,早被人知晓了。   若是顾氏得知,怕得有气的背过气去不可!   只觉得辛辛苦苦养的儿子被个贱人给糟蹋了,顾氏伤怀的靠在王大人肩上,一手撑着额头,低声悲啼,另一边儿殷小娘子忙殷勤的给顺着背,轻声劝慰。   王大人瞧着这般实在不成体统,只得先扶着妻子坐下,这才看向王南卿,眼神一触到那横在脸上的血印,饶是他再不愿多想,心中也对儿媳生出不满。   有哪个妇人,动辄就敢往夫婿脸上招呼的?武将家眷里也没几个?   到底是山野里出来的,没个规矩。   原本对顾氏给儿子娶二房有所微词的王大人,此时却再无异议。   儿媳确实该敲打敲打了!   当然了,王大人对这个更没规矩的死乞白赖非要娶个没规矩的野丫头的儿子,就有些看不顺眼了。   轻咳了一声,王大人清冷的眼神直视着王南卿,不悦道:   “南卿,你房里的事儿我不会多问,只你得记得,家宅不宁为乱家之源,王家以后可是要交到你手中的,你好自为之。”   “……是。”王南卿垂首应道。   他心中清楚,依着父亲性子,这几句说辞,其实已是对悦儿生出芥蒂,对她日后执掌王家中馈存有质疑。可他着实——无话可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更晚了!   晚安!   ☆、第二十二章      一顿晚饭便以此凄凄惨惨的气氛结尾。   顾氏仰头拿帕子捂着额角,直嚷嚷着心口疼。王大人也没了胃口,见老妻难受,索性扶着顾氏回了自个儿院子,省得多看心烦。   王南卿自觉无理,也不敢再开口为躲在屋里兀自生闷气的妻子辩驳。到了这会儿,他着实心虚的紧。   也因着这么一场闹腾,王南卿心中对娶表妹做二房的抵触倒是消失殆尽。刚听母亲说起时,他很是不情愿,觉得对不住悦儿,可如今摸着脸上刺疼的伤痕,不知怎的……   “表哥!”   此时,一声清脆女声传来,王南卿抬头,循声望去。   “嗯?”   殷小娘子小心翼翼的捧着手中瓷罐儿,清秀的俏脸上一片嫣红,在王南卿的目光中微微垂首,难掩羞涩的轻声道:   “我,妾,妾拿了些伤药来,郎君的伤不好耽搁,容妾给您上药可好?”   温言软语香风袭来,王南卿不禁有些恍惚。   脑海中竟又忆起初见悦儿时,荆钗布裙,眉目清淡,好似一朵孤傲的白莲,清清冷冷,却亲手为他熬药,行动间温柔的照看着他,全然不畏苦累。   那时的悦儿满心满眼的都只是他,不求富贵不问其他,只一心一意的看着他。   后来,待得知他的身份,晓得他已娶妻,性子倔强的悦儿强忍悲痛,却一字不言,只怔怔的望着他,一向清冷的眸子里盈盈泪水一颗颗顺着脸颊滴下,而后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纵使后来他又好不容易将悦儿娶进门儿来,日夜相守。先前的日子蜜里调油的,还不曾觉得如何,可他竟不知晓,悦儿不悦气怒时候,却好一言不合,便往他脸上挠抓,行似他养病时见过的骂架泼妇一般,教他很是惊愣不解……   殷小娘子羞羞怯怯的垂首静立,脑海中净是表哥深深黑眸。可干站了半响,却不见任何动静,不由疑惑抬眼,却见王南卿虽直直盯视着她,然眼中并不见她的身影。   这摸样儿,却是发怔了嘛!   男人失神,还能想什么?定是那狐媚子了!   殷小娘子不由忿忿,面上却娇柔尽显,轻轻靠近王南卿身边儿,拽着他的衣袖怯怯一摇,“郎君,郎君~~!”拖长的音调一波三折,蓦然将王南卿陷入回忆的神思拉回现实。   深色的视线移到殷小娘子身上,殷小娘子见状忙将手中东西往前送了送,面带期盼的笑道:   “您的伤不能搁着不管,不然会留疤的。妾给您上药吧!”   瞧着眼前温软娇嫩的笑脸,王南卿神色恍惚的点了点头,耳中却只虚虚听到‘留疤’‘上药’的字眼,只因心中伤感却是无暇顾及。   殷小娘子一见王南卿应允,眼底立时涌上一层喜色,顿时倾身上前,小心的扶起王南卿,往后院她的屋里走去。   然她心底所想却是,适才送顾氏回屋时,滕嬷嬷悄声交待,只叫她今夜洞房,往后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家妇人,旁的事儿自有夫人为她担待。   想到这儿,殷小娘子不禁抬眼偷偷瞥了眼身侧的男人,随即脸色一烧悄悄低下头去。   这时候便显出出身不好的坏处了,若是换着任何一个高门大户出来的娘子,顾氏万万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大张旗鼓的为儿子纳二房而对正房夫人只敷衍的支付一声。   梅悦儿的倒霉处也是在此,她一无可靠娘家支靠,二同婆母不慕不得欢心,故顾氏大招一放,梅悦儿全无半点应对之力,唯一可做不过摔摔打打,再有不过蛮野挠抓,对着男人撒泼一通而已。   可顾氏该做的仍是照做不误,尤其见得儿子脸上惨状,顾氏对梅悦儿更是狠毒了三分,从此以后,王家后宅,殷氏倚着顾氏腾势而气,与梅悦儿竟成奇虎相当之势,种种热闹纷起,王南卿再不能得些许安宁!这是后话不提。   谢家宅院   华浓阁中书房内   谢荼糜坐在桌案后头,奋笔疾书。良久,才放下手中毛笔,伸了个懒腰。   谢荼糜低头瞧着纸上墨迹,长长的吁了口气,随即转了转酸疼的脖颈,随即身子微微后靠,埋进扶手椅中闭目静思。   谢荼糜这段时日忙得不可开交,因着先头说好的跟好友一同做生意,她就仔细琢磨开了。   如今不比以前,纵使内里如何,外头人看她还是谢家那个胆小倒霉的大娘子,她拖着这样的身份,若是想做些什么,到底不太方便。   可好在闺蜜给力,福王妃的身份还是非常顶用的。有了这么个靠山在后头支应着,有些弯路便不必走了。   虽不好表现到面儿上,可谢荼糜却是知晓,这着实省了她不少的麻烦。   只是现下,她写完计划,心中到底多少轻省了些。手中摩挲着纸页,不由得心思便又飘到了生意上去。   到底做哪种生意?谢荼糜确是深思熟虑过得。   她虽不常出门,可手下人却一点儿没闲着。连着几日,她已着人将京中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儿。哪样买卖做的好?哪家店铺客似云来?又有哪种买卖门可罗雀……   谢荼糜斜眼瞥了桌案右上角放着的厚厚一摞的纸页上。那上头记得密密麻麻清清楚楚,城东的饭庄、城西的金铺、南街的馄饨小铺子、北面儿的车马行——每日进客几何?首饰品种样式、卖的最好的是哪几样?一天里头能卖出几碗买卖?能租出几辆马车,其中几辆往南?几辆往北?几辆往西?几辆往东……   这一样样的,都一一详细记录在案,供谢荼糜翻阅参详。   几天的功夫大都花在这上头了。   不过,   谢荼糜微抬身子,拿过墨迹刚干的纸页,眼眸微垂神色难明。   思量许多,左右盘算,谢荼糜终是从脑中盘旋着的几个主意中定下来。接下来,便只等她们几人见面详谈。   觉得身子去了乏困,谢荼糜起身又去看了窝里斗的白团子和小金蛛,不提吃了就睡好似猪一般的白团子,只瞪着静卧在屋内盆景枝桠上,做装死状的小金蛛,谢荼糜就觉得自个儿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是真不知道啊!这个该死的小东西,竟是个十分挑食儿的,非金银不吃,而且,它只进不出,到她手里这么长时间,愣是半根丝线都没舍得吐一点儿让她开开眼。   什么水火不侵?呵呵!都是骗人的吧!   狗屁的灵物?白团子那厮哄她玩呢吧!它们俩做了套儿骗她当冤大头供着这俩崽子吃喝呢?谢荼糜顿时阴谋论了。   静静的瞅了半响,谢荼糜眼神危险的瞪着一动不动缩着脑袋的小金蛛,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却没得半点儿反应,嗯,她真心觉得自个儿亏大发了。   回想当初,东芝徒然发现她梳妆匣里头一根莲花金簪不见踪影,还以为是家里招贼了呢!后来,更是接二连三的,金戒指、金耳坠儿……她布了个小陷阱本想抓偷金贼,可最后往里头一瞧,这才发现,哟嘿!原来这贼还是她自个儿找回来的。   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谢荼糜暗暗唾了一口。   觉得自个儿亏大发的谢荼糜眼里冷光嗖嗖的好似小刀一般的射过去,可没人,呃,是蜘蛛捧场的感觉实在太囧。   眯着眼睛瞅了片刻,谢荼糜徒然伸手,探出两根手指一把将装死的那个给拎了起来,瞧着在眼前摆钟似的来回晃悠几回,这才慢悠悠的晃到铜镜前头,就着模糊的身影,左右比划一番,最后终是寻了合适的地儿,将仍是装死不动的小金蛛摁在梳好的发髻上,全当做首饰来用。   还甭说,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谢荼糜细细打量着,心里顿时美的不行。   她这纯属觉得吃了亏了,这儿给自个儿往回找补呢!能当首饰使,也算件用处不是,好赖还有防身的功用,遇见个仇人还能叫小金蛛上去一口,呵呵,这样,她的那些个金子也不算白丢了不是?谢荼糜有些自暴自弃的想着。   换了身儿衣裳,忽觉头上微微动静,谢荼糜幽蓝眼眸微微上瞥,恶狠狠的威胁小金,若是不当好首饰回来没收口粮。   半点没觉得欺负个小蜘蛛有什么不对的谢荼糜,满意的摸了摸小东西,这才叫上丫头,拿着手中的计划书,瞧着时辰差不多,吩咐下人套上马车往约定好的茶楼去了。   谢荼糜宅院所在,附近多为勋贵别院,故周遭环境很是清幽。待进的京中正街,外头热闹的叫卖人声便熙熙攘攘的传进马车,飘入耳中。   京中多繁华,街道上更是商家比邻,谢荼蘼坐在马车中,外头丝丝缕缕的食物香气连连飘进鼻中,教她忍不住掀起一角窗帘,往外头瞧去。   人头攒动,布衣小二于店门边儿上送客,旁边儿滚油里热腾腾的饼子被长筷夹出,放到一旁的盘子里头,黄焦焦的,瞧着别提多喜人了……   诸如此类,一派生动景象,便是心绪沉稳如谢荼糜,也不禁生出几丝触动。   车轮骨碌碌的转着 ,大约半盏茶的时辰,车前一声高声鞭响,马蹄不安的踏了几下,马车稳稳的停在茶楼门口。   谢荼糜扶着月兰,款款下来马车。   早等在茶楼门口探着脖子的婆子,迎面见得鹅黄裙衫的丽人施施然而来,顿时眼睛一亮,满脸带笑的迎上前去,先是福身一礼,而后奉承道:   “娘子来了,快请上楼吧!我家王妃同姜娘子已是在上头了,我家王妃已是念叨八回了,只盼着娘子呢!就等着娘子上去便可开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谢荼糜以团扇掩口,瞧着眼前面善的婆子,茶色晕染幽蓝的眸子微微眯起,其中波光流转,潋滟非凡。   “可是我来的晚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轻柔嗓音微动,旁人且不提,只谢荼糜便先受不住了,被自个儿刚出口的嗓音给惊得心肝儿一颤。这声音,淡淡的略带几丝酥哑,当真是要了命了!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这天生的嗓音还真是没办法!   谢荼糜暗自歪歪暂且不提,那柳玉蝉手下的婆子闻言,哎呦一声,作势往自个儿脸上轻拍了下,连忙笑道:   “瞧老奴这张嘴,竟会胡说,谢大娘子千万别同奴计较。现下时辰还早,不过是我家王妃出门的早,前头又往金铺走了一遭,后头半路上恰巧遇见姜娘子,两人结伴而行,左右无甚要事,这才先入的茶楼。谢大娘子此时才巧刚刚好呢!”   谢荼糜轻笑一声,身侧的月兰勾唇一笑,温声笑道:   “嬷嬷好巧的嘴。”   “不敢,不敢!”婆子忙摇着手,身子微侧,“娘子这边儿请。”说着便请让着往楼上去了。   木质的楼梯宽敞恰巧三人并行,谢荼糜提着裙摆抬步上楼,正巧上头一阵沉稳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一大片阴影铺盖下来,遮挡住谢荼糜头顶光亮。   不自觉的秀眉微蹙,下一秒却又不动声色的舒展开来。谢荼糜暗自不悦的抬头望去。   自打醒来后,旁的都没什么,她唯一很是怨怼的便是自个儿的个头。这娇小玲珑的,真真和以前一七五的个头相差甚远。老是仰着脑袋看人,简直不能再憋屈!   正暗自腹诽时候,上头那人忽的停下脚步,做出嫌让之态,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只叫她先过去。   谢荼糜也没多想,只依礼颔首谢过,期间眼风不经意的扫过那道昂扬身影,便扶着月兰垂首越然而上。   然行动之间,脑海中倏然一个模糊身影略过,只教她觉得好似眼熟哪里见过一样。可到底于她并非要紧之人,随即便抛之脑后,撩开了去。   却不知楼梯中间那人,默不作声的望着她的身影消失的雅间门口,这才倏然转身,在身侧小厮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催促的焦急面色中,沉稳迈步下了阶梯,任转角处的栏杆拂过锦衣下摆,荡起一丝涟漪。   推开雅间大门,谢荼糜迈步进去,抬眼便见临窗软榻上两女子相对而坐,一手执棋,神情专注,深思模样儿。   闻听声响,其中红衣女子侧首看来,面上突露喜色,眼珠骨碌碌一转,却是仿若不经意般将手中黑棋随意掷于棋盘上,面上却笑意盎然,对着谢荼糜做瞪眼状:   “惜惜,你怎的才来?我这儿茶都换了两盏。”棋输了六回。   大家都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的德行?谢荼糜嗤笑一声,解下斗篷递到月兰手上,悠悠迈步,口中却毫不留情道:   “又输了几回?”   不等柳玉蝉应下,她又接着道:“瞧你这心虚的模样儿,两盏茶?啧啧,怕是输给阿姜不下五,”眼睛细细在柳玉蝉脸上徘徊,瞅着她神色细微变动,谢荼糜忽的一拍手掌,笑道:“是六回吧!哎呦,就这么会儿功夫,你,也不容易啊!”   看着蓦然黑脸的柳玉蝉,谢荼糜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福王妃这必须是棋痴呀好么!旁人一盘棋的功夫,她愣是能来上六回,还都是输的那个。这速度,真是,呵呵!   “难为你还能耐着性子跟她下。”谢荼糜对着浅笑不语的姜琳梅道。要是换了她,遇到这么个臭棋篓子,还死乞白赖非要拽着人玩儿的,她踹死她的心都有了,“要是换了我,早不跟她玩儿了。”   慢悠悠的晃到脸黑的不行的柳玉蝉身侧,微微探头一看,谢荼糜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柳玉蝉这下不乐意了,纤细的指尖儿对着谢荼糜戳啊戳,忿忿道:   “笑什么呢?哎,我说你笑什么呢?不会下棋怎么了?那不会的人多了去了,有你这么埋汰人的吗?”   好友难得耍小性儿,只瞧着小嘴儿一噘,姜琳梅顿时忍不住弯了眉眼,“是,不会下棋的人多得是。可咱们适才玩的这个,”姜琳梅点了点棋盘,戏谑道:“这个又不是寻常的围棋,惜惜说了,这个叫五子棋,本就是个小把戏罢了。可就是这个,你,呵呵……”小游戏都玩儿不来,智商堪忧啊亲!   笑声意味深长,未竟之语简直不能清楚明白。最起码,柳玉蝉忒厚个脸皮,也是被臊的通红一片,远远瞧着,竟是灿若朝霞。   柳玉蝉也是个混不吝的,瞧着二人看好戏的眼神儿,嘴角一撇,指尖儿纷飞,动作飞快的将棋盘抹得一团乱,然后眼神无辜的瞅着二人,两手一摊,呵呵,什么都没有发生啊对不对!   简直不能更赖皮!   索性谢荼糜二人对这人性子知之甚深,只是各自送给她个白眼儿,便将此事撂开不提,只叫人收拾一番,便围坐一块儿,谈起正事儿。   谢荼糜接过月兰递来的纸页,放到二人跟前,示意她们各自翻看。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只听得到纸张翻页的声响。   最后还是柳玉蝉先开的口,她放下纸页,若有所思,   “惜惜,你要做制粉生意?”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可上头写的,又不全像是这么回事儿?这可把她弄糊涂了。   谢荼糜斜斜靠在椅子上,懒懒的撑着腮,闻言点着脑袋应了声“是。”   见二人皱眉,她又慢吞吞的添了句,“准确的说,是做香精生意。嗯,要说是脂粉生意也行,左右没差多少,都是赚的女人银子。”   这是谢荼糜思量许久想到的,京中的生意她大致瞧了个遍儿,最后琢磨着,还是女人和孩子的银子最好赚。她对京中有关脂粉香料的店铺做了详细调查,竟意外发现现下香精这玩意儿竟是未曾问世。   当时知晓时便叫她眼前一亮,觉得这真是老天要下金子,还特好心的叫她掂个盆去接。这种感觉实在是……   姜琳梅从纸业上移开视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道:   “惜惜,你说的…香精,是香料的一种么?”   瞧瞧,聪明人一下子问到点子上了。   谢荼糜赞许的给飞了个媚眼儿过去,笑眯眯道:   “是,也不是!”   柳玉蝉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她的那个急性子啊!这是故意调她们胃口呢!   伸着刚染好的猩红指甲往谢荼糜脸前晃了晃,柳玉蝉一脸威胁的弹了弹尖利的指尖儿,咬牙切齿的假笑道:   “那到底是,是亦或,不是呀!你倒是给个准话儿呀!”不然挠你信不信?   哼哼!柳玉蝉默默的感谢了王南卿那女人给她的启发。挠人什么的对女人来说,真是一件再有用不过的武器了好么!   这么个妙招,她怎的就没想到呢?果然是她性子太善良了有木有!   谢荼糜无语的瞅着脸笑成一朵花,神思却不知飞到哪儿去的柳玉蝉 ,没好气的将脸前晃悠的爪子‘啪’的拍到一边儿去,拖长了音调,   “是,香精也算是香料的一种,不过用起来更方便些。要说不同,嗯——喏,你自己试试。”   沉吟片刻,谢荼糜解下腰间荷包,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瓷瓶,瓶口用木塞塞紧,递给了柳玉蝉。   “这是——”抬手接过,柳玉蝉仍是有些疑惑的瞅着小瓶子,旁边儿的姜琳梅倒是眼前一亮,转眼看着谢荼糜惊讶道:   “惜惜,这就是你说的香精,你已经做出来了?”   谢荼糜给柳玉蝉示范着如何使用,间隙里抽空偏着头对着姜琳梅笑道:   “是啊,说了要拿这个做生意,自然不能空口白话不是。总要做出个样儿来好教你们瞧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好歹也算个新鲜东西,总要弄清楚里头有没有利润?不然,咱们的银子又不是天上掉的,打了水漂可怎么好?”   柳玉蝉抽着鼻子闻着手腕处,眼睛蓦然睁大,惊讶的张大嘴巴。   “这个闻着怎么有股子桂花的香味儿?”同平日里用来熏衣裳的香料相比,味道清雅许多,也没那般浓郁。   “阿姜,你闻闻。”说着,柳玉蝉便将胳膊伸到姜琳梅鼻尖儿前头,一副叫她也试试的模样儿。   谢荼糜笑眯眯的看着,手指摩挲着腰间荷包,默然无语。   她早查的明白,现下香料只流传于贵族之间,且价格昂贵,旁的寻常人家是买不起的。而且,香料的种类并不繁杂,只寥寥几样,多用于熏烤衣物、房屋,并不直接用在身上。   而,谢荼糜便是看重这一点,这才寻了脑中记着的香精配方,小小的做了几样花香儿味儿的,先让好友瞧瞧,有甚意见也好说在前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姜琳梅就着柳玉蝉的手腕,微微低头嗅了嗅,再抬眼时,已是满眼笑意,看着谢荼糜笑的温柔:   “味道甚是不错,比之以往所用香料要雅致许多。不过,——”   笑着瞥了眼拿着小瓷瓶死不撒手的柳玉蝉,姜琳梅问出了要紧话,   “这是挂花香,惜惜,依着你的法子,可能还做出旁的香味儿?”   她虽不太懂得,可到底少时见得多了,此时只依着脑中所想,却觉得既然花香可入味,这其中种类可就多了去了。京中贵妇繁多,银子谁也不缺,缺的就是这份儿各不相同的稀罕……   谢荼糜懒懒一笑,茶色晕染幽蓝的眸子微闪,并不多言,只从另一个荷包中再取出几个小瓷瓶子,依次摆放在桌面上。   柳玉蝉‘啊’了一声,随即一个虎扑,意要将几个小瓶子揽在手中,可到底不及姜琳梅指尖儿飞快,眼前一晃,三个瓶子已安静呆在她手心。   柳玉蝉恨恨的呲了呲牙,只恨自个儿手慢一步,手心里两个瓶子却是攥的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妨就给阿姜夺了去,一边儿还不忘眨着委屈的小眼神二瞄着姜琳梅,那个控诉的劲儿哟,好似适才偷偷把试用的小瓷瓶往自个儿袖袋里放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姜琳梅才不惯她那臭毛病,一个眼神儿都不往那边儿瞥,只垂首一只只拔开瓶塞闻着里头的味儿。   嗯,虽是香气宜人,可各自竟都不相同的,优魅雅致,清新果香,真是各有千秋。   一样样儿闻过味道,姜琳梅面色柔和的看着柳玉蝉将她手中的两个连同先前一个悄悄放进荷包,那模样儿瞧着,半点儿要还给惜惜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好东西。”   她抿着嘴唇笑了片刻,末了感叹一句,随即只在柳玉蝉心虚的面色里大大方方的将自个儿手中三个瓶子也给放进随身的荷包里,那个悠然的态度,啧啧,当真比之柳玉蝉不知要理直气壮多少倍!   教旁人瞧着,就好似本是人家的物件儿,如今不过收回罢了,这段数……   柳玉蝉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姜琳梅,瞅着她温柔如水的眉眼,指尖儿抖个不停。   她以为自己就够无耻的了,没想到呀,一山还比一山高啊!端着一张温柔腼腆的俏脸干坏事儿,眉眼半丝儿不动的——她真是长见识了,呵呵……   “若是咱们卖的香精都是这般,这生意倒是不错呢。”   姜琳梅只当柳玉蝉羊癫疯发作,当看不见她那抖筛子似的手指,衣袖轻轻一拂,把那只爪子拍到一侧,眼睛望着谢荼糜,柔柔笑道:   “对了,惜惜,你那里应是不止这几种吧?”   谢荼糜瞥了眼气得胸脯起伏的柳玉蝉,看戏似的乐了好一会儿,听得问话,便也不绕弯子,直接认了:   “是呢!咱们既然打算做这一行,手里总要有些好东西,不然,谁乐意给咱们送银子呢?”又不是傻子。   卖的就是个新鲜!谢荼糜心中再清楚不过,做香精买卖,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配方,旁的倒是其次。   显然姜琳梅也是明白这一点儿,言语之间并不提及。   柳玉蝉瞧着两人说的起劲,不甘寂寞的插嘴道:“那咱们就卖这个,卖这个。”左右她只管出银子,只要她们说好那便是好呗!   况且,她闻着也确实是好呢!这样的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姜琳梅好笑的瞅了她一眼,转头对着谢荼糜,微微颔首笑道:   “既然如此,这就定下了。那么,咱们就来说说铺子的事儿。”   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她们姐妹情尤为珍贵,可不值得为些许银钱损了去。   嗯,很好,她也是这么个意思!   谢荼糜缓缓坐直身子,神色间露出几许肃色,闻言应允道:   “咱们虽不是亲姐妹,可感情倒是比那亲生的还有好上许多。在我心里头再没有什么能比咱们之间的情谊更重要的。”   柳玉蝉和姜琳梅闻言双双点头,脸上俱都一副‘应是如此’的表情。   谢荼糜笑了笑,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暖色,抿了口茶,继续道:   “银钱最易生出龌龊,为防往后咱们姐妹因着银子生出嫌隙,倒不如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赶在前头说清楚才好。”   姜琳梅道:“很是应当。”   柳玉蝉打量着新染的指甲,眼尾瞄了眼谢荼糜,状似不耐烦道:   “忒多废话,不就是入份子吗?说罢,听着呢!”只眼底流淌的丝丝暖意泄露出心底颜色。   谢荼糜也不废话,脑中飞快转了一圈,随即脱口而出:   “既是咱们三个一块儿,那么铺子和作坊的份子便各占三成,余下的一成——”   说着眼神儿便往柳玉蝉瞥去,姜琳梅一看这情形,眼神迷茫一瞬,随即心中一动,眉宇间划过一丝了然。   柳玉蝉同谢荼糜俩人眼瞪眼半响,谢荼糜忽的身子一软,往后一靠,她真是服了。   撑着一侧脸颊,谢荼糜有气无力的挥挥手,   “余下一成,玉蝉,你拿去送给你家老祖宗吧!”   柳家是京中数得上的公卿世家,柳父袭华阳侯,位居二品。柳玉蝉自小便是家中娇女,承受万千宠爱,柳父柳母最是不用说,但最是对柳玉蝉宠溺之人,非柳玉蝉的祖母、柳家的老祖宗莫属。   玉蝉嫁给福王,姻缘不顺,但仍能过得今日这般自在,其中柳家老祖宗的背后支撑所起作用非比寻常。   这也是她送出一份干股的因由所在,香精生意一旦做成,里头的利润她最是清楚不过,这一股放到那时也必定是金山银海,万人难求。   现下她们三个做生意,说到底还是略显单薄了些。财帛动人心,只凭着她们三个,日后要守住这生意应很是艰难。   今日她这么个提议,说来连着柳玉蝉手中所持,柳家一共占了四成,比之她们,已是占了大头。   白花花的银子送出去,她也不是傻子。只是为着长久计,有这么尊大佛在后头坐镇,她们行事也多几分安心。   毕竟,那是连皇帝都让三分薄面的人物儿。   至于,玉蝉手中四成干股,柳家作何感想——这点儿本事,她对柳玉蝉还是很有信心的。   姜琳梅心中同样如此作想,探身给二人续上茶水,对着柳玉蝉微微点头,笑道:   “到底是咱们做晚辈的怠慢了,前些日子家里妞妞总不妥当,惜惜和我细细照看了好几日才好些。算算日子,玉蝉且不提,我和惜惜已好几年没见过老祖宗了吧?”   说着侧头微微探向谢荼糜,见谢荼糜点头应是。她便笑道:   “老祖宗对咱们三个最是疼爱,前些年头,咱们一处玩耍,老祖宗总是点心首饰的堆着给咱们送,现下我跟惜惜日子也算安稳,也是该寻个好日子给老祖宗请安。”   送好处总要露露脸不是?不然时日久了,谁知道她们是谁呢?   老话说人以群分,就是这么个理儿,她们仨内里其实都差不离儿,该借势的时候都豁得出脸儿,该送笑脸儿的时候都能笑成一朵花儿似的,半点磕巴都不带有的!   柳玉蝉心里头明镜一般,对好友的小盘算并无反感。她终归是出嫁女,父母祖母宠爱她,可任由她活的惬意,可等到将来兄长当家,嫂子们主持中馈时候,就说不定了。   姜家的例子,阿姜的处境,给了她当头一棒,教她警醒许多。   有时候未雨绸缪,是很管用的。   因此,柳玉蝉美艳脸庞溢出一抹笑意,颔首应道:   “很是呢!祖母也总念叨你们呢!正好明日祖母邀我看戏去,咱们同行便是。祖母若是看到你们,定然欢喜非常。”   姜琳梅笑的柔和,“好呀!”   谢荼糜也是笑眯眯的,“看戏呀,那肯定很是热闹喽!正好我带些院子里结的新鲜果子,送给老祖宗尝尝鲜。”   不用银子送礼什么的,真是一件好开心的事啊有木有!   三人目光交汇,其中各种意味深长,不足为外人道哉!   几人又是利落的性子,当下谈妥,也不费力拖拉,便着人送上笔墨纸砚,写下契约,各自签上名讳,按了手印,如此,此事儿便算是成了大半。   至于余下的店铺,作坊运作,三人则各自分工,谢荼糜手握配方,同柳玉蝉二人细细商量,因着身份所限,柳玉蝉不好直接出面,最后却是决定,铺子日常便由姜琳梅出面,谢荼糜则隐居幕后,掌控大局便好。   毕竟,这香精生意的重中之重便是配方无疑,自是要多加慎重才好。   正事谈妥,三人收拾妥当。叫来丫头重又上了热茶点心,三人围坐一团,斜斜懒懒谈起趣事儿来。   柳玉蝉平日里全凭端着个王妃架子吓唬人,这会儿在亲近人面前儿,却是再不愿遮掩,只把眼睛瞪得亮晶晶,瞅着姜琳梅的眼神儿快要闪出光亮来,一副八卦的不得了的模样儿,毫无半丝王妃的威严,   “阿姜呀,嘿嘿,快跟咱们说说,那天,就是你回来那天,城外跟你告别那人,今儿又碰见的那个,那是谁呀?”   说罢,很是猥琐的捂着嘴嘻嘻笑了,眼神儿很是不怀好意的飘啊飘,“听你叫他表哥?这又是哪儿窜出来的,往日咱们几个可是半点风声没听见呀?”   表哥表妹什么的,哦吼吼~~很有情况啊!   姜琳梅无奈的笑了笑,看着眼前挑着眉毛一脸流氓像的好友,真是哭笑不得,   “表兄,不过叫着好听罢了。我又哪里能跟人家攀的交情。那人姓顾,原是与我姑丈家有几分亲戚情分,且与我拿几位兄弟有些交情,我这才随着表姐表哥他们,遇着那人便称一声表哥,再有便是少时沾着姑姑的光,见过几回顾家夫人,有几许香火情,面上好看罢了。实则我和顾家,并不很熟。”   闻言,谢荼糜心中一动,竟起了狭促心思,看着阿姜无奈摇头,只笑的暧昧,慢吞吞道:“不熟可以变成熟嘛!咱们看好你哟。”   说着,一个媚眼儿飞过去,小眼神儿里当真深意非常啊!   “胡说八道!”   姜琳梅笑着嗔了两人一眼,斜倚在榻上,柔声道:   “真要论起来,惜惜啊!”   谢荼糜应声望去,却见姜琳梅笑的意味深长,悠悠道:   “若是先前没那许多变故,惜惜仍在王家的话,见着那人也是要称一声舅舅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进京多日,好友身上所出变故她亦心知肚明,然平日却不会有意避讳,仍是该怎样便怎样。   于她看来,王家一干人等不过是好友人生中一道略微坎坷的挡路石罢了,遇见了跨过去也就是了,等行一段路再回头看时,便会发现那也不过是一堆烂石头罢了。   有谁会将一堆死物时常记在心上,时不时的去注意着?   又不是傻子!   避不避的,着实没有必要!   就如同杜家之于她!藏着掖着避讳着,才是抬举他们!   不值得的!   她相信于惜惜而言,也是如此无异。   当然,事实亦确实如此。   谢荼糜闻言,半点儿不适的感觉都无,还有心思闭着眼回忆脑海中是否有此人记忆,片刻后,她掀起眼帘,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倒是奇怪了,先前王家一干亲戚认亲时候,到不曾见到那人。”   虽只是当日接阿姜时随便一瞥,可那人身形面貌大致轮廓她心里也记了个形儿,如今细细回想,倒还真是陌生得紧。   不过,也难怪。若是面善的话,当日她便应当认得出才对!   谢荼糜道:“你说那人姓顾,可是王夫人的娘家?”   柳玉蝉一听跟王家有关,登时对那人没了好印象,迁怒的没有一丝犹豫,“虽瞧着人摸狗样儿的,但肯定不是好人。”王家门里走出来的脑门儿都戴个孬字儿。   姜琳梅不理柳玉蝉发癫儿,只对着谢荼糜点头道:   “正是,那人名为顾凌之,正是王家夫人嫡嫡亲的兄弟。我听兄长说,那人最是喜好游山玩水,一年中鲜有十天半月才在家中,那时认亲,他应是不在京里,你不认得也是有的。”   谢荼糜细细回忆着那人影像,心里头琢磨着‘顾凌之’三个字,半响好笑道:   “同王夫人是姐弟?啧啧,瞧着不像啊!”   她眼又不瞎,顾氏年岁几何她也是清楚的,依着顾凌之的年岁,立在那儿跟王南卿兄弟似的,说是顾氏侄子倒更像些呢!   姜琳梅会心一笑,道:   “确实如此,他俩不仅是姐弟,还是同母所出。顾表兄是家中老幺,顾伯母生下他时已年逾四十,实实当当的老来子,一家子都宠不得了。因着顾伯母当时上了年岁,生产时很是艰难,顾表兄幼时身子很是不好,顾家生怕养不活他,还把他送到寺庙,寻高僧捐了大笔的香火钱,求着做了俗家弟子,高僧还给他起了个僧名儿,叫,”点了点脑袋,姜琳梅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忽然眼睛一亮,笑道:“叫官玉,对,就叫这个,你说这名儿听着怪不怪?”   “不过,许是寺庙灵验的很,顾表兄后来身子一日好过一日。顾家权势钱财一样儿不缺,顾表兄好在外头闯荡,也无人管制。后来,我也听说了些,说是他弱冠之后便接管顾氏硕大家业,这些年来在外头过得很是不错,光是顾家的产业便扩充了好些呢!”   “哎呦!”柳玉蝉一边儿嗑着瓜子,一边儿还不闲着,挤眉弄眼的给谢荼糜打眼色,取笑道:   “瞧瞧,还说不熟,说起人家的事儿来这叫一个如数家珍,这些事儿咱们怎么不晓得?阿姜,别是你害羞了吧!”柳玉蝉嘻嘻笑,“放心,咱们不笑你,如今正是盼着老天开眼,你跟惜惜都遇上好人家呢!”   姜琳梅真是哭笑不得,只抬起帕子将柳玉蝉作怪的脸儿往一边儿直扒拉,啐了她一口,转头笑道: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我这还是听兄长提起,才知道的。我二哥那人,你们也是知道的,最是个好往外头折腾的,也不知怎的一来二去竟和顾凌之熟悉起来,他们二人关系近些,我才得信儿一二。至于旁的,我跟他之间,那是比清水还清呢!”   说着,姜琳梅微微叹了口气,怅然道:   “再说,我这什么情形你们也是清楚的,妞妞还小,我只照看她便得花费全部心神,哪里还有闲心耍弄其他?况且,我好不容易跳出火坑,脑袋傻了才会再跳进去。当媳妇儿的受气劲儿我算是受够了,如今咱们一处住着,还有银子赚着,万事不缺的,我干嘛再想不开的给自个儿找罪受。且不说我现下没那心思,便是以后,至多招个老实的进门就是,至于旁的,我却是不再多想了。”   柳玉蝉没想到自己玩笑竟招的阿姜把以后招婿的想头儿都撩起来了,顿时一阵心虚涌上心头,她小心瞟着姜琳梅的脸色,嬉着笑脸,“哎呀,说那些干嘛?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儿了。都怪我,都怪我,嘴里没个把门儿的,阿姜你可别当真啊!”   柳玉蝉平日里素来精明干练,只对面对两位好友时候总时不时犯些迷糊。姜琳梅自是晓得她这德行,本就当玩笑听着,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况且,她心中知晓好友担心,故才借此机会,将往后打算透露一二,也好叫二人明了,对她放心。   此时,她只对着柳玉蝉微微摇头,便就着适才话头儿,妍妍笑道:“就你脑筋转得快,且听着吧!顾家高门大户,那里头的道道儿咱们几个心里头门清儿,顾表兄又是家中的宝贝疙瘩,不光父母心疼,便是兄姐也是拿他当儿子来疼。她的婚事,呵呵——我听二哥说过,怕是难办的很。”   谢荼糜最爱这些八卦啊什么的,闻言目光晶晶亮,道:   “怎么了?他没成亲吗?这倒是稀罕!他家有权有势又有银子,想嫁他的女子怕是削尖了脑袋也难挤的进去。像他这般的郎君,长得又不是太差,怎么到了这年岁,还没个妇人?”   姜琳梅还未来及开口,便听柳玉蝉嗤笑一声,两人循声望去,便见柳玉蝉往口中丢了块儿糕点,喝了茶咽下后,道出缘由。   “阿姜说了半天,我总算是想起来了。哦,原来那人就是顾凌之啊!”柳玉蝉恍然大悟道:“这事儿我知道,说是顾家夫人很是盼着儿子成亲,只是顾凌之常年在外,若不是他自个儿回家,便是顾夫人都寻他不着。顾家郎君最是个有脾性儿的,便是有小娘子有意嫁入顾家,只他不点头,顾夫人也不敢逆着他来。否则,到时弄得下不来台,上了两家颜面,就不好了。”   谢荼糜巴着柳玉蝉,下巴搁到她肩头,指尖儿朝她轻点了点,问道:“顾家的事儿,扯到你身上了?”不然,怎的一脸嘲讽的模样儿。   姜琳梅也看过来,目露关切之色。   如墨乌发自肩头倾泻下来,谢荼糜尚且不自知,柳玉蝉却是拿起一缕放在手心把玩,面上不经意道:   “可不是!我算是见识了。哎,福王的那个心肝儿肉,她不是有个妹子嘛?”   微微掀起眼帘,柳玉蝉不掩满面讥讽,鄙夷道:“人家是个有大志向的,如今瞧上了顾家富贵,打量着要进顾家门,当顾家的正经夫人呢!”   一提起她们,柳玉蝉就忍不住恶心。   不过是个宫女儿贱籍,走了狗屎运借着福王的给全家弄成了良籍,从王府里流水一般的银子使出去,供着她们全家穿金戴银、呼奴唤婢。   被人娘子、老爷的叫了几日,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真当福王是他们女婿了?哼,好大的脸面!   胃口倒是养的挺大,竟还想靠着福王,同勋贵做个亲家?   柳玉蝉当初知道时,气的直想发笑。这些子个贱人,见着她这个正经王妃都敢拿鼻孔看人,想的倒美,当全天下的男人都跟福王似的蠢货么?   福王跟他那小情儿的事儿,托柳玉蝉这个闺蜜的福,谢荼糜简直不能更清楚!   柳玉蝉同她相像,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福王待小宫女自以为隐秘,实则跟筛子差不离儿,他们屋里的事儿,嗯——这么说吧,那小宫女今日早起穿的粉色鸳鸯肚兜,临早饭时候就有人给报到柳玉蝉这儿来了。   故此,现下忽然听到这么一出,谢荼糜笑着磕了磕下巴,满眼惊奇的赞了句:   “真是个有勇气的丫头!”   这得多大的心,才敢张口攀顾家这棵大树。这年头儿,天仙美人儿也得看家世呢!   姜琳梅笑的柔和,看向柳玉蝉,“福王让你出面?”   不然,还能有谁?那些个上不了台面儿的人,怕是连顾家大门都进不去!福王的面子,也得看是谁?   “他做梦呢!”柳玉蝉‘呸’了口,满眼满脸的嘲讽,“先前我说出来住,他恨不得我一辈子不回去,好叫他们俩双宿双飞。如今用着我了,枕头风儿一吹,他就颠颠儿跑来,说了一车好话儿,只为叫我出面儿给他那贱人谋好处。”   那副嘴脸儿,真真令人作呕,虽只半盏茶的功夫,便叫她把人给轰走了,可那份恶心劲儿愣是教她对着最喜好的粉蒸肉都没了胃口。   “我可不比他们那般没个脸皮,若当真出这个丑,日后我也不必再出门了。哼!要我拿自个儿脸皮摔到地上让人糟践,倒不如教我弄死那俩贱人更容易些。”   “尤其,那贱人的妹子,跟她姐姐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不光长相,连性情都一般无二。这样明晃晃的祸害,我跟顾家又没仇没怨的,作甚要去坑害人家。忒缺德不是!”柳玉蝉一脸正义模样儿,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   谢荼糜竖起大拇指,很是捧场的赞道:“好人哪!”   “哪里?哪里?”柳玉蝉笑的眉飞色舞,嘴里却言不由衷道:“咱们惯来厚道,素来性子如此,当不得什么。”   只眉毛不挑的老高,脸色不那么得意,就更像说的那般了。   姜琳梅笑看着好友俩人耍宝,对惜惜比之从前开朗许多的性子更是欣慰不已。   笑闹了片刻,瞧着两人额角俱都出了细汗,也不叫丫头,只拿过两块儿帕子给二人擦脸,见二人气息沉稳些,这才沉吟着开口,   “玉蝉,你就这么看着……由着福王胡乱作为?”   姜琳梅有心劝好友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劝起?毕竟,福王再混不吝,也是正经皇子,玉蝉要是同他正面对上,怕是吃不了好!可若是任由……   柳玉蝉看着阿姜面上忧色,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不自觉的语气温和许多,含含糊糊道:“他要是不作,有人就该急了,现下这样…也是正好。等到……自有人来收拾他,到那时我的好日子也该来了。不过暂且忍耐一时罢了,我自是能等得起,且看着吧!看谁能笑到最后,谁才是赢家。”   不自觉的,柳玉蝉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坚强,衬着美艳的脸庞,竟无端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话虽如此,可到底其中无奈只有自己知道。只是,事实比人强,该低头时再不愿也要低的。 作者有话要说:     ☆、福王的心尖儿   谢荼糜不愿泼辣的好友兀自自怨自艾,只轻轻摇晃着柳玉蝉的肩膀,笑着道:   “玉蝉啊,我……”   “快让开,听见没有,说你们呢!没规矩的奴才……”   话刚出口,还没来及说完便被门外杂乱的声响打断了去。   宁静的茶楼,二楼雅间向来是清雅之地,鲜少有人会在此闹事儿。然而,此时安静的氛围却被徒然出现的乱声打扰,尖利的声音儿刺得脑门儿生疼。   屋内,谢荼糜三人齐齐皱眉,谢荼糜不悦的瞥向门口,透过门窗,依稀可见人影来回推搡,瞧着不成体统。   谢荼糜收回视线,眯了眯眼遮住眼中冷意,“这是来找茬儿的?”不然,瞧那架势,一个劲儿往他们屋里方向冲,啧啧,看着态度,应该不是熟人呀!   “你们俩惹着谁了?”反正肯定不是她仇家,她这么胆小,呵呵!   姜琳梅抿了口茶,身姿端正娴雅,满面温柔,只口中飞快的撇清,“肯定不是找我的。”她可乖了,自打进京,养孩子忙得连惹祸都没时间呢!   见俩人只拿怀疑的眼神儿往自个儿身上来回瞄,柳玉蝉一阵闷气直往心口闯,真是够了,她长得很像坏人么?   知道跟这俩讲不了理,柳玉蝉也不废话,只扬声叫了丫头问话。待知晓外头有人看上她们这儿雅间,叫嚣着叫她们几个滚蛋,柳玉蝉立时便笑了。   她眉眼含煞的一竖眉,指着外头对着小丫头,高声怒道:   “去,甭拦着了。叫人家进来,也好叫我看看眼,这是哪路的神仙?”   话音那叫一个清亮,里头隐隐透出的兴奋教谢荼糜与姜琳梅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默默垂下眼帘。   苍天可鉴,柳玉蝉向来是个事不找她,她自个儿都能出生点儿事儿的主儿。   京里玩了这么多年,常来常往的都是朝中顶级的勋贵家眷,对她的性子都知晓一二,这是连皇子都照揍不误的狠角儿,便是皇帝都不乐意理会福王府那摊子烂事儿,对她都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旁人,平日见着这俏罗刹都得咬着腮帮子让出道儿来,如今好容易蹦出个傻子不知死活的跳到她跟前挑衅,柳玉蝉会放过这场热闹才怪哩!   谢荼糜和姜琳梅垂首饮茶,一副安静看戏的模样儿,眼瞅着人影绰绰,将要跨进门内,一道轻轻软软的话音低低传入柳玉蝉耳中,“悠着点儿啊!”   柳玉蝉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一脸纯良相的谢荼糜,从喉咙里哼出个‘嗯!’音儿,算是回应。随即便转过身子,挺直脊背,不过一瞬间,美人如冰,艳丽似火,平日里福王妃的范儿便端了起来,看向来人。   外头叫嚣闹事的女子被引进来,大眼瞧去,女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儿,一身丫头装扮,上下穿戴俱是绸缎,好似富贵人家。只不过下巴仰的老高,很是不可一世的样子,凭的叫人心烦。   柳玉蝉细细瞧着,忽觉这人很是面善,待脑中转悠几圈,蓦然的精光一闪,一双凤眸渐渐眯缝起来。   哎呦喂!还是熟人儿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刚说起那贱人,这贱人家的丫头就赶着找茬上门来了,这可真是……   那丫头走到软榻前五六步,被拦在原地,再不能近前。   忿忿瞪了眼拦在身前的胳膊,丫头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恼怒,眼珠子一转悠,已经把回头告状的话儿搁脑子里过了三遍,此时面上便有些不耐烦,也不正眼儿瞧屋里几人,只梗着脖子,声音尖利,道:   “我家主人看上这间雅间儿,烦请几位娘子让出来罢。我家主人说了,定不会教几位娘子吃亏,奴这里有十两银子,算是给娘子们些许补偿。”   说着便拿出个银锭子,胳膊一伸一下子戳到三人面前。   柳玉蝉却只眯着眼,并不应声。   整个茶楼,只这间雅间儿朝着湖水儿柳岸,看景最好,自是招人稀罕的紧。   柳玉蝉也喜欢的很,故每回出来逛,需要歇脚时候便总来这儿。   茶楼老板知趣儿的很,等闲并不用出去。   相熟的人儿也都知晓柳玉蝉这点儿喜好,倒没哪个眼瘸的跟她抢来着!   只不过,没想到今儿走邪了。   只那丫头面上那副施舍的表情着实碍眼的紧。   谢荼糜三人都不是受气的人儿,故此被个丫头摆了脸子,这……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沉滞下来,片刻后,正当那丫头不耐烦的想将银子扔给她们了事,好尽快的回去交差。   “我家主子正……”   话到一半,却徒然听到一声轻笑突兀响起,那声音不知怎的,竟教她无端的后背发寒,汗毛根根竖起,只能惴惴的将余下的话咽回喉咙里。   忍不住循声望去,丫头先是一怔,待看清软榻上正对着他的红装美艳女子,下一秒手中银子啪的掉在地上,滚到一边儿桌角,晃了几下,再无动静。   那丫头跟见了鬼似的,眼睛蓦然瞪大,眼里的惊恐多的就快要溢出来。嘴巴惊讶的大张着,哆哆嗦嗦说不出半个字来。   许是她这副表情实在愉悦了柳玉蝉,只见她手执团扇掩着口唇轻声脆笑,一双凤眸好似愉悦的眯起,瞅着底下浑身打颤的小丫头,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声音也温柔的不像样儿,   “哟,这不是咱们肖侧妃的娘家妹子的贴身大丫头么?还真是巧呢!哎,对了,你刚说什么来着?”   完了!   轻柔的话音听到丫头耳中却似猛兽扑来,这时她脑中只回荡着两个字。随即不自觉的身子一软,‘碰’的一下跪坐地上,脸上煞白一片,口中磕磕巴巴道:“王,王,王妃,王妃……”   她这是出门忘看黄历,遇到煞星了!   到了这时候,她哪里还敢再提什么让雅间儿的事儿?更甚她巴不得这位祖宗全忘了她那混话才好呢!   只可惜,福王妃记性好着呢!尤其记仇,那是一个字不带差。   柳玉蝉笑眯眯的点了点地上抖筛似的丫头,“别叫了,知道你认得本王妃,怎么的?是要我让雅间儿给她么?嗯,是肖侧妃,还是肖家小娘子呀?”   丫头牙齿直打颤,“奴,奴不,不敢……”哪个都惹不起这祖宗,丫头头磕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叫人再看不见才好。   柳玉蝉却似没听到一般,眼角瞥了眼桌角孤零零的一锭银子,径自继续笑道:   “哎呀!这可真是新鲜了。十两银子呢?本王妃长这么大,还没尝过被人砸银子的滋味儿呢?可真是——”   柳玉蝉很是和气的对那丫头招了招手,很是客气的模样儿,只说出口的话虽轻柔却叫人肝颤儿,   “去叫你家主人进来,今儿我也算是开眼了,只凭着这份儿胆量,我得赏她。”   竟是一副命令的口气,全然不容来人反驳。甚至不用等那地上丫头应话,一旁伸手拦着的名为阿冬的丫头便已是一把将那丫头从地上拽起,拖着便往外头走去,显是听柳玉蝉吩咐,叫外头那人进来的意思。   不过片刻功夫,到底福王妃手下管事得用的很,一阵女声叫骂的声响便越来越近,谢荼糜眼角随意瞥去,险些笑出声来。   竟不知是玉蝉手下哪个婆子,手臂力气大的很,单手提溜着一锦衣华钗的娇小女子,大步迈进屋里,行到软榻跟前,手臂一甩便如同扔垃圾一般的将那女子掷于地上。   更妙的是,后头还有一群丫头婆子簇拥着一妙龄女子小跑撵着,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嚷嚷着,只眼瞅着看见屋内之人才都仿佛徒然被掐住脖子一般,齐齐噤声不语,只余满面惊恐,垂首唯唯诺诺。   此时,寂静的屋内,后头被拥着的女子一声惊叫“阿姐”,随即小跑上前矮身同锦衣女子抱在一起,流泪满面。   两位娇人儿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柳玉蝉居高临下的睨着地上相拥哀泣的一对姐妹花儿,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对底下两人招呼道:   “几日不见,肖侧妃越发水灵了。啧啧,瞧这脸蛋儿滋润的,王爷受累了吧!”   这话儿露骨的!   肖侧妃听得哭声一噎,脸上倏的涨红,眼角一瞅满屋的人影儿,登时快要晕过去了。   柳玉蝉仿佛没看见敞开的房门,仍是一脸关爱的笑着,声音高了几分,道:“也是巧了,我那别院里昨儿刚杀了头鹿,灌了半囊的鲜鹿血,正好给王爷送去补补身子,也是我对肖侧妃的一片心了。”   谢荼糜听得眼冒精光,佩服的小眼神儿嗖嗖的往柳玉蝉那儿飞。   呵呵!她真是敬佩的很呢!   原来娘子们说话都能这么直接的,这话说的,就差明说福王肾虚,险些被府中肖侧妃给榨干喽!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福王他们往后得顶着多厚的脸才能出门呀!   不提雅间儿门外边儿瞅着热闹探头探脑的鬼影子,只瘫坐地上的肖侧妃此时真是痛哭流涕了。   她是万万没有料到,出门喝茶竟会遇到王妃。   这里头是有缘故的,她原是着人打听顾家郎君的行踪,听闻他今儿要来茶楼会友,便想着带她妹子赶紧过来,来出偶遇什么的,也好教顾家郎君为她妹子俏丽风姿倾倒,当然,若是顾家郎君慧眼识珠,能情不自禁,非卿不娶就更好了!   急忙叫上她妹子,好生收拾打扮一番,便套上马车赶来茶楼,唤来老板让给开出这间朝湖边儿的雅间儿,可没成想竟有人赶在前头儿,因着心里闷着事儿,思量着妹子的前途,肖侧妃也顾不得多问,生怕误了机会,便随意指了个丫头,让拿银子给先占了地儿的人给砸开了去,这才有了前头那一遭!   也是该肖侧妃倒霉,偏少问了掌柜的一句,竟是碰到她最不愿面对的煞星,更甚还触了人家的霉头,这可真是——   她虽知晓王妃喜好这雅间儿,可这间位置实在太好,正好在转角处,进出都要经过这里,偶遇什么的实在再合适不过了。而且,先头几天下面人儿回话,王妃明明呆在别院里,好几日不曾出门了,她这才敢开口要这雅间儿,拿了银子去赶人,可没曾想…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上      肖侧妃闭了闭眼,此时旁人戏谑调笑的眼神儿她已是顾不得了。   将怀中使劲儿拽着她袖子的妹妹往边上一推,身形一直,对着软榻上的福王妃一个响头,磕到地上,身子紧紧伏在地面上,赔罪道:   “贱妾无意冲撞王妃,然错已铸成,还请王妃责罚。”   竟是一句推托没有,脸上也不见被柳玉蝉嘲讽的难堪,只利索索的认了,且态度诚恳到了极点。   肖侧妃这一举动,倒是让谢荼糜挑了挑眉毛,这才正眼瞧了下跪之人。   细细瞅瞅,嗯,样貌不过清秀,比起柳玉蝉更是差远了去,只周身上下有股子娇娇怯怯的柔弱之态,颇为惹人爱怜,这等姿态应是最易引起男人心中涟漪。   难怪福王爱的跟什么似的!   瞧着这番应对,倒有点儿意思了!   茶色晕染幽蓝的眼眸微微闪烁,深墨般的眼底凝起点点精光,谢荼糜勾了勾唇角,与同样凝起眼眸的姜琳梅对视一眼。   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虽面容不显,然心机智谋样样不缺,否则也不会博得王府一侧妃之位,且盛宠慑人。   且看这幅好似低到尘埃里的模样儿,只一照面,不过一刻钟功夫,谢荼糜和姜琳梅已是明了,为何好友十分恼恨福王同这肖侧妃,闻名不如见面,倒真真是个人物儿!   瞧着肖侧妃俯首称罪,一副任尔罪罚的服帖样子,柳玉蝉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实在是——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   每每这位肖侧妃朝她伸完爪子后,便是这样的情形,然后便是福王万事不问的闯入,英雄救美……   呵呵,柳玉蝉回想起相似的情景,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瞥着地上的锦衣女子,眼神淡漠,面色却满是笑意,道:   “别急,你既承认冲撞了我,责罚自然是要有的。只是在这之前,咱们先来说一说,”   柳玉蝉拿起那个银锭字抛了抛,对着脸色难看的肖侧妃,笑得十分客气,   “我还真没被人拿银子打发过,拜肖侧妃所赐,我真见识了。嗯——不过,十两,是不是有点儿…合着本王妃在肖侧妃眼里只值十两?”   柳玉蝉半点不曾掩饰自己想要找茬儿的意思,望着肖侧妃的凤眸冷意逼人。   肖侧妃心里恨得不行,王妃向来都是撕破脸皮的架势,尽管有福王撑腰,可她着实…惹不起。   垂下脑袋,又是一个响头,闷闷吐出一句话来,   “是贱妾的错,请王妃责罚。”   王妃不就是要她低头吗?她低头便是。   这么个认错模样儿,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实在叫人闷的慌。   索性,福王妃也是对她知之甚深,对肖侧妃这套作态再清楚不过。若是这般就能气着她,那她早就被这贱人气死了。   此时,闻言她只勾唇一笑,   “罢了,肖侧妃最是个识礼的,既然你执意求罚,本王妃成全你便是。不过……”   肖侧妃身子一紧,忍不住抬眼盯着王妃,直觉接下来的话不会是她愿意听得。   果然,下一秒,清冽的声音响起:   “本王妃最是个赏罚分明的,适才冒犯我的那丫头口口声声为其主人,如此,便由她家主人领罚——掌嘴二十,稍作教训。”   柳玉蝉轻轻一笑,在肖侧妃和她妹子蓦然睁大满是惶恐的眼眸中,慢悠悠的补了句,   “到底是肖侧妃的娘家人,嗯——肖侧妃执刑便是了。”   话音刚落,柳玉蝉手中银子随手一丢,恰好敲到肖侧妃脑门儿,掠过溢满怨毒的面容,随即掉落地上。   肖侧妃气得浑身发抖,再瞧着福王妃一副“不跟你们计较便宜你们”的表情,只恨得牙都要要碎了。   一旁紧挨着肖侧妃的肖家小娘子早已呆愣住了,只傻傻瞅着上头那位美艳逼人,形态雍容的福王妃,心里头这才明白往日里爹娘咒骂埋怨死死压着阿姐的女子原来是这般模样儿,然未来及多想,“掌嘴”二字飘入耳中,便叫她又是一愣。   脑中转了好几圈,待反应过来,被罚之人竟是自个儿,下意识的肖小娘子依赖的往阿姐方向看去,颤声声的开口:   “阿姐,阿姐!”   她没做错什么呀?为什么要罚她?   肖侧妃咬着腮帮的软肉,狠命抑制住怒骂反驳的冲动,手掌紧紧握拳,任指甲陷进肉里,耳旁的哀声呼喊更是叫她眉头一跳一跳的。   徒然的,肖侧妃直起身子,闭着眼睛狠狠一巴掌对着肖小娘子的脸甩过去,“啪”的一声脆响,肖小娘子捂着迅速肿起来的半张脸,不可置信的呆呆望着肖侧妃,嘴唇颤抖,   “阿,阿姐,你……”明明是阿姐让丫头上来的,为什么挨打的却是她?   这么想着,肖小娘子眼中便流露出怨恨之色,只看的肖侧妃心口生疼,却只能敛下神色,肃整脸色,指着她妹子,道:   “全怪我对你疏于管教,纵的你如此不分尊卑,如今王妃要罚你,你自受着便是,再敢妄言,纵然我是你亲姐,也护不得你。”   话中隐含警告之意,既是要堵肖小娘子的嘴,想要她认下罪责的意思,又冷不丁的戳了福王妃一刀,很有几分祸水东引的意味儿。   外头不知道的,竟还以为是福王妃嫉恨小妾,寻隙寻仇呢!   这才是肖侧妃的真面目呢!   柳玉蝉只当她是在放屁呢,面色半点不变,只无聊的弹了弹指甲,不耐烦的提醒道:   “快着点儿啊!本王妃还有要紧事儿,可耽搁不得。”同好友们说好一起去泡温泉的,这确是顶顶要紧的事儿不是?   肖侧妃攥紧拳头,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晦涩,只堪清秀的脸庞似有些扭曲,低头道:“是。”   说罢,便狠狠转过头,撩起巴掌对着肖小娘子惶恐无依的俏脸上扇去,只听“啪”“啪”的响个不停,中间夹杂着女子呼痛哭啼的嘤嘤声,于静寂无声的屋中显得格外的醒耳。   眼见肖小娘子瞪着肖侧妃的眼中恐惧渐渐被怨恨所取代,柳玉蝉满意的眯了眯眼。   贱人的把戏终归不过是做给男人看的,可福王如何看她,她却是一点儿不在乎。既如此,还不如教自个儿痛快些更要紧。   左右她在京里的名声早传遍了,添个一星半点儿的简直跟瘙痒无意。   不过,既然胆敢当面算计她,那么肖侧妃自会晓得日后多了个反目成仇的姐妹会有多有趣?   柳玉蝉瞥着肖侧妃紧咬的唇瓣,暗自冷哼,想拿顾家给自己添加筹码,也要看她这福王府的当家主母乐不乐意呢?   茶楼肖家姐妹一番热闹之后,自是灰溜溜的攀上马车,夹紧尾巴回府去了。   此事并未掩藏,当时门外好事之人自有那嘴快脚利的,不过一日功夫,京中大户门庭,该知晓的不该知晓的都知道了。   自然的,肖侧妃的打算,顾家的亲事更是如镜花水月一般,信儿传到顾家夫人那里,不过一笑而过,再不提及。   柳玉蝉敢这样做,自是不怕福王秋后算账,这样类似的破事儿多了去了,福王多当真打上她的别院,她反倒要高看他一眼。   只可惜,福王那厮终究没给她这个机会!   同见天儿把挠架当逗趣儿的柳玉蝉不同,谢荼糜和姜琳梅倒是忙得不行。   光是店铺的装修摆设,谢荼糜费了好一番功夫。毕竟是做女人的生意,里头该有的讲究她一点儿不模糊。   铺子打理出来后,姜琳梅看过之后,难掩惊讶,随即漫上心头满满欣喜。用她的话说,便是店里精致的摆设、点心茶水,也值得上门的贵妇人心甘情愿的掏银子。   至于作坊,按照之前说好的,除了配方中关键的部分,其余全都分开来做。谢荼糜倒不担心会被人偷走配方,只因为里头大多是精细活儿,若不是知晓详细的比例,于外人而言不过鸡肋而已。   余下店铺开张相关事宜,谢荼糜却是完全撩开手,再不多管。   不论是身为身为好友,亦或是合作伙伴,该有的信任她会一点儿不差的交给对方。   就比如,此时——   柳玉蝉打着办花宴的名头,实则往来往娘子们有意无意的推销香精这样新鲜玩意儿,遇到有意问询的,纤纤玉指便往身侧的姜琳梅一指,于是,客源滚滚,财源广进。   女人的购买力就是这么可怕,又喜人!   临到月末盘点时候,柳玉蝉搂着银子,那叫一个眉开眼笑。   有这么两位闺蜜卖劲儿使力,谢荼糜很是安心的窝在自家贵妃榻上,懒懒的打盹儿。   可惜,悠闲的空儿没一会儿,便被月兰送进来的一封书信打乱。   瞅着信上名讳,谢荼糜忍不住抽了抽额角。   谢冲?   呵呵!   邓家离谢宅是有多远,若是骑马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这还得写信?   有写信的功夫,人都要到家了好么!   真是好兴致!   闷闷的腹诽几句,谢荼糜疑惑的拆开信来,待看清信上字迹,将内容略略扫过,谢荼糜顿时无语,连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将信纸翻过来复过去的看了好几眼,随即又拿过信封,盯视上头字迹,几息之后谢荼糜弯了弯唇角,暗道一声有趣儿。   朝一旁侍立的月兰招了招手,“月兰啊,来,我问你。”   见月兰走上近前,谢荼糜扬了扬手中信纸,问道:   “这信儿,是谁送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点击,求收藏~~~   ☆、上门算账   月兰躬身,回道:“是个脸生的,说是邓公家的下仆,恰巧被二郎碰见,便派了差事儿,让他来送信。”   谢荼糜挑眉,“不是阿毛?”   入京后,二郎三郎身边儿没人,谢荼糜便着人给他们各挑了个小厮,其中跟在二郎身边的就叫阿毛,跟在三郎身边的那个叫阿顿,平日里有事都是差遣他们两个。   月兰摇头,温声道:“不是。”   说完,她反应过来,眉眼一凝,踌躇道:   “娘子,可是二郎那里…有什么不对?”   不然,娘子的眼神怎的这样瘆人!上次看见这样的眼神,还是王家王南卿的二房被正妻踢掉身孕的消息传来时候。   现下,邓家,二郎……   谢荼糜撑着脑袋,有一眼没一眼的扫视着信纸,道:   “二郎那里没什么不对,不对的是邓家。”   抬眼对上月兰疑惑的眼神儿,谢荼糜悠悠一笑,“喏,这封信虽是打着二郎的名号,可却不是二郎所写。嗯,瞧着字迹有八分像,呵呵,倒是咱们孤陋寡闻,原不知邓公家中竟有这样的人才。”   更有趣的是,虽是刻意模仿,到底字里行间露出些柔弱女气,可是看出写此信者,必是一女子无疑。   月兰一听旁人冒名,立时皱眉担忧不已,   “这人想干甚,有何事不能明说,鬼鬼祟祟的,定不是什么好人。”   谢荼糜笑道:   “罢了,管他好人不好人,既然人家想要同我见面,我走一遭便是。”   当然,见面地点可不是这个不晓得什么人写的柳畔湖边,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人——还没这资格!   谢荼糜站起身子,轻抚裙摆,淡淡一笑:   “吩咐人套车,把院子里桃树下的酿的桃花酒拿上几瓶,咱们去拜访邓公,顺带着给他老人家尝尝鲜?”也顺带着算算账!   月兰垂首,应道:“是。”   说罢,转身出门吩咐下去。   屋中只余自个儿一人,谢荼糜弹了弹手中纸张,神情晦暗不明。   同小孩儿计较实在太掉分儿,可被个丫头骑到头上还不吭声,嗬——她也没那么孬。   好吧,她承认,她不光小气记仇,还睚眦必报!   这是怎么着?   仗着自个儿是个小娘子,就敢写信骂她是‘弃妇’,嫌她给二郎三郎丢脸——哦,还是借着二郎的字迹。   好遗憾呢,她可没有‘是小娘子便不计较’的习惯!   当然,信里头原话更是厉害,若是换成原主,怕是那妹纸看完就得承受不住上吊自尽了。   字字如刀,可观其人颇有文采,只是她却是生不出半丝欣赏。   最是她心头火起的是,把被男人辜负抛弃的弱女子贬的一文不值的竟是个女子。   这个坚决不能忍!   嗯!   信上怎么说的?   什么“丢尽谢家颜面,安能苟活于世”?   呵,呵!   若是那人立在跟前,谢荼糜早一脚踹过去了。   呸!   谢家的事儿于卿何干?安得什么心思?   谢荼糜暗暗决定,若是二郎真对这个这个脑子有病的小娘子有什么心思,她绝对死给他们兄弟看!真真儿的。   因着心里头有事儿,谢荼糜一路无语。下了马车,叫开门,便按着习惯直接往邓文公院中走去。   正在此时,邓家西跨院一座精致绣楼里,急急忙忙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一个青衣丫头一路小跑着进了内院屋中,对着屋中书桌前头,垂首看书的青涩女子,先是一拜,随即呼哧喘着粗气,回禀道:   “娘子,那,那,那个谢家大娘子来了。”   话音刚落,那女子倏然回头,望着脸色因急跑而变得通红的贴身丫头,脸色肃然道:   “你可是看清了?”   青衣丫头连连点头:“奴看的真真儿的,确是谢大娘子无疑。”   她自然敢保证的,只凭谢家大娘子那双仿若能将人都给吸进去的幽蓝茶眸,她生平所见,也只这一人罢了。   邓文公一生共有儿子,大儿子共有二子一女,除却长子嫡孙外,女儿已是嫁入别家。二儿子共有三子一女,而绣楼中这容颜青涩,气质端正古板的小娘子邓润秀,便是二子所出。   此刻,只见邓润秀皱紧眉头,不悦道:   “她来干什么?难不成她没看信?”   疑惑的垂下脑袋,邓润秀低低喃喃道:   “约定的日子并不在今日,她徒然来这儿作甚?”   青衣丫头诺诺的将脑袋又低了几分,娘子假借谢二郎之名送去的信件,还是她寻了惯熟的仆从,托了人送到谢宅。   如今前脚刚得了信儿晓得送到谢大娘子手中,后脚儿人家竟上门来了,这……   脚下挪动了一小步,青衣丫头往邓润秀边上儿贴了贴,小声道:   “娘子,是不是,谢大娘子看出来…?”   话音未落,邓润秀蓦然甩袖,厉声道:“不会!”   她的一笔字迹,全是仿着谢二郎的文章,一笔一笔练出来的,她曾用自己的仿的文章替代谢二郎的,便是爷爷也未曾看出。   那谢大娘子还能比爷爷更厉害不成?   邓润秀在屋内来回踱步,暗自摇头,不会的,不过是个厚颜弃妇罢了,哪儿跟爷爷相比!   暗暗的放下提到半空的心思,邓润秀缓缓的吐出口气,眼中掠过一丝得意,“她定是来看爷爷的,哼!那女子素来谄媚,若不是她巴结爷爷,爷爷怎会收下谢家两位郎君?”   虽然谢家二郎的确优秀非常,三郎也还不错。   只是这话邓润秀并不言之于口。好女儿家哪能将男子挂在口中?   太不成体统!   青衣丫头倒没有邓润秀那般底气,只满眼惊惧,惴惴不安的喏喏道:   “若是,若是,谢大娘子当真看出……可怎么办?”她会被打死的,邓家最不缺奴婢仆从!   邓润秀瞥了眼丫头,满眼是恨其不争的意味儿,“怕什么?我的字她如何能分辨的出?退一步讲,倘若她看出来了也没什么,话又不是凭她一人说的,不过一个外人,爷爷还能不信我?”   再者,她写的都是实情,她自己作的丑事,这还能堵住旁人嘴不让说?   若不是父亲欣赏谢二郎胸有丘壑,有意招他为婿,她也中意于他,又哪里会让二嫂听到风声后私下取笑,日后她进门便得多个声名狼藉的大姑子。   她是邓家小娘子,邓文公嫡亲的孙女,岂能被那等无耻女子拖累邓家多年声望?   她也是好意提醒,好教谢大娘子知晓世情,别丢了谢二郎的脸面。   她是好意的——   心里这样想着,邓润秀重重点头,眉眼间忧虑渐消,神色却是渐渐肃整。站在门窗边儿上,望着不远处邓文公所居院落,心下越发坚定起来。   然邓润秀没有看见,立在她身后三步远处,青衣丫头浑身打颤,缩着肩膀望着前方的窈窕身影,眼里的惊惧绝望满的快要溢出来。   邓文公院子里,   谢荼糜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也不进屋,只在院落中央的大树底下石凳上坐下,自个儿动手将带来的酒倒进石桌上的酒壶中,兀自斟上一杯,很是悠闲的悠悠啜饮。   几乎是在同时,门内探出一个鼻子,使劲儿皱着嗅了嗅,随即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探出门外,只见一个布衣老者眼睛往院子一扫,待看见谢荼糜…手中的酒盅,立时眼睛一亮,腾地撩起衣摆奔到院子里石桌前,大手一揽,很是精准的拿起酒壶,仰头往口中倒了一口,随即便整个儿护在怀中,面上神情很是陶醉!   谢荼糜哼笑了一声,轻轻放下酒杯,随即双手抱胸,淡淡睨着面前老者。   那老者砸了一下嘴儿,好似意犹未尽的对谢荼糜道:   “丫头啊!这忒小气了吧!”他晃了一下酒壶,示意道:“就拿这么点儿,还不够一顿喝的,下回来记得给老夫多带些啊!”   “哼!”谢荼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心下暗道,果然圣人什么的都是只看远观不可近看,就好比邓文公——嗯,文坛泰斗?   谢荼糜只想呵呵一声!   什么名号且先不提,只这嗜酒如命的性子倒是真真儿的!庄重严整?呵呵!骗鬼去吧!   谢荼糜心疼巴巴儿的暗自掰着手指头盘算,且不提她见猎心起,循着家传古方,按着繁琐步骤,点点制用,只花用的药材,便不知价值几何?   其中还有好些白团子从后山上刨出来的,不乏珍惜罕之物。   越想越是心里疼的紧,谢荼糜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前头拿酒当水灌的老头儿,牙根儿磨得直痒痒。   想从二郎三郎进邓家门到如今,光是好酒都不知让眼前这人灌下去多少,初见时端肃的样子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才是真面目啊!   老者倒拿着酒壶,伸着舌头,啧啧,也不怕把酒壶砸脸上…破相喽!   谢荼糜撇了撇嘴角,似是想到什么,脸上瞬间挂上笑颜,轻声道:   “我家二郎三郎最近还好吧?”给老师带好料不就是为着听下学生近况么?吃人嘴短还不自觉,谢荼糜很是心塞。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啊~~不小心睡过头啦   ☆、教训   邓公闭着眼回味儿,闻言便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中一丝精光闪过,面上却悠悠然道:   “老夫看上的学生自然是好的。”   呵呵,我问的不是这个。   谢荼糜使劲儿撑着嘴角,“我是说,他们最近表现的怎样?学问可有进步?骑射可出色?音律可有长进?抑或于书画是有所长?”   一口气儿说完,便是邓公都愣了一愣。然而,下一刻,便皱起眉毛,望着谢荼糜浅笑嫣嫣,若有所思的开口:   “大娘子,你今儿来,可是有事儿要说?”   谢荼糜眯了眯眼,嘴角弯弯,笑容假的不能再假,“瞧您说的,我就不能来看看您哪!不过是问问我家兄弟,说的好像平日里我好不挂心二郎三郎他们?”   读书很烧银子的好么!为着她家二郎三郎她不知撒了多少银子进去了,那什么,银子的数目完全可以代表她上心的程度好么!   打过不少交道,谁还不知道谁那德行!   邓公左耳进右耳出,完全不忘心里听,只抚着胡须,慢悠悠的瞥了她一眼,兀自道:   “有话就直说吧,大娘子!”尾音微微拖长,很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然邓公心中却暗自肚量,瞧你笑得假样儿,信你才有鬼!   谢荼糜笑意微敛,眼中情绪却泛出丝真意,她作势轻拍了下脸颊,惊怪的勾了勾唇角:“原来我表现的这样明显?”   瞬间收了假笑,谢荼糜坐直身子,眼神请淡淡的,“邓公,我家二郎如何?”   不得不承认,谢荼糜还挺喜欢这爱喝酒的老头儿,只他这份儿通透豁达世情的心性便让她心生佩服。   是以,她更愿和他直着来,而不是耍心机玩阴招儿。   邓公是个值得人尊重的老头儿!   听着没头没尾的问话,邓公粗眉一拧,眉心的褶子也聚到一块儿,“心性沉稳,聪敏豁达,若走仕途,是个难得的人才。”   这评价出自邓公之口,已是极高!   谢荼糜点了点头,并不惊讶奇怪,她的弟弟,她心中有数!   “青年才俊,俊雅不凡,很是招人稀罕,是吧?”见着了就想往自家招了做女婿对吧!   一点儿不觉得自个儿是老王卖瓜,毫不脸红的谢荼糜征询似的望向邓公。   “咳,咳,”哪怕知事如邓公也被这话刺激的呛了口水,忍不住咳嗽起来。抚了抚胸口顺气儿后,看着谢荼糜笑眯眯的眼睛,邓公却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心弦忽的一动,眉头拢起又飞快舒展开来。   邓公缓缓舒了口气,悠悠开口道:   “大娘子,你是否……”   话音又慢又长,心中却是飞快转动,只琢磨着谢大娘子怎会知晓,他只跟儿子稍稍暗示过而已,并未同谢家通气儿,怎的竟传到谢大娘子耳中,尤其走这一趟……   见邓公眼中疑惑,谢荼糜勾了勾唇,摆了摆手,轻笑:   “邓伯父,你是荼糜长辈,对二郎三郎有知遇之恩,说句不嫌高攀的话,我是拿您当父亲看待的。今儿我来这一趟,不瞒您说,便是为着您心中所想那事……”   邓公张口欲言,谢荼糜已是笑道:“您先听我说,我这么直接跟您说,是不愿跟您耍心眼子,我敬重您,愿以诚待之。至于,二郎之事,”将袖中信件递过去,谢荼糜点了点下巴,“您看看这个吧!之后我再跟您详谈。”   邓公接过信,打开逐行细细看下,眉毛却渐渐蹙起,嘴角笑纹亦是消失不见。   谢荼糜瞧着,暗暗叹了口气。   老实说,这样的处事并非她本来风格。   似邓润秀这般不知深浅,被人捧得高高,弄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女人,谢荼糜压根儿一句话都不愿跟她多说,邓润秀连她的对手都够不上,搁到以前,不过是一个吩咐,抓起来一顿收拾,邓润秀连后悔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如今,这女人好死不死的占了邓公孙女的名头,哪怕看在老头儿对二郎三郎尽心尽力的份上,谢荼糜也不愿教老头儿难堪。   否则,只依着邓润秀,到约定地点一回,她必定能叫那口臭的女人身败名裂。   谢荼糜正兀自出神,徒然听见“啪”的一生脆响,不由循声望去,见石桌下酒杯碎瓷片儿微微晃荡,却是邓公气怒之下,一掌拍在桌上,无意将酒杯拂到地上。   视线上移,邓公怒红的脸庞映入眼帘,邓公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真是不知所谓。”   谢荼糜微微一顿,抬手倒了杯茶,移到邓公面前,轻声道:   “伯父,您消气。”她拿信来,并不是让邓公气怒伤身的。   邓公将信件拍在石桌上,狠狠喘了几口气,觉得心里往上冒火,便将手旁茶水一饮而尽。   到底是邓公,一会儿功夫,便平复心境。   先时不过一见之下太是惊讶,失望、恨其不争的情绪溢满心间,此刻静下心肠,望着对面谢荼糜宁静面容,不知怎的一股子尴尬汗颜的心绪直冲头顶,邓公也觉得脸红的慌,   “大娘子,这……”并非我本意。   谢荼糜抬手止住邓公话音儿,微微笑道:   “我自是知晓此时情形非您本意,说到底您也是好意,想着提携二郎一把。您对我那两个弟弟尽心尽力,这些荼糜谨记心中,感怀非常。”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席话捧得邓公脸色好看许多。谢荼糜斜眼   悄悄一瞥,轻声道:   “只是您的心思虽好,却未必中小娘子的意。姻缘结两姓之好,自要双方都乐意才好。”   言下之意便是,看看再说吧!   邓公抚着胡须,眼皮耷拉着,片刻后长长一声叹息,“罢了,不过老夫一点儿想头,没影的事儿,大娘子你不必多言。”   谢荼糜歉然一笑,“到底是辜负您的一片厚爱。”暗自却松了口气。   欠人情债就是这么悲催,嘴里拒绝二字难以出口。   邓公摆了摆手手,胡子耷拉着。心下很觉可惜,多年所见,谢二郎都是难得出挑的人物,他这才起了心思,想将人说给自家孙女,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眼角不自觉的瞄了眼桌上纸张,又是一声长长叹息。如今,竟是不成了,真是可惜了那般俊秀的后生。   气氛有些压抑,谢荼糜也无法,只得将脚边儿另两坛好酒一股脑放到邓公跟前,自个儿说两句客套话便溜走了去。   话说,不知怎的,竟有些子心虚,谢荼糜摸着胸口,只觉浑身都不对劲,琢磨了两遍,得出个很不靠谱的结论:许是换身皮囊,心肝儿也变得软乎了呢!   眯着眼想了一刻钟,待看见案几上账本,唉!罢了罢了!   谢荼糜便又将先前想法跑到九霄云外,只专心掀开一页,静下心来。   再说邓家门里,听闻祖父召唤,邓润秀竭力掩饰忐忑,待进到院子里,见树荫下安坐闭目的邓公,喉咙不自觉的吞咽了下,衣袖下手指微微攥紧 ,缓缓走进。“祖父!”   邓公撩了撩眼皮,抬手往对面一指,淡声道:“坐。”   邓润秀抿了抿嘴唇,依言行了几步,抚着裙摆泰然入座,然后看着邓公,眼睛略有闪烁。“爷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邓公缓缓睁开双眼,看着孙女秀气的白润脸庞,目光复杂,好半响才将信件往前一推,缓缓开口:   “秀儿,我教你习得书法,可不是为着让你干这个的。”   邓润秀瞥眼看去,一见熟悉的字迹,立时脸色大变。然下一刻却强自镇定,清秀的脸上闪过一抹讼色,否认道:“爷爷,您说什么,孙女不明白。”   邓公一脸的失望,“到了现在,你还不说实话。秀儿,你启蒙时是我一笔一笔教的,你的字难道我还认不出吗?先前你仿了谢二郎的文章拿到我跟前,我只当你调皮取闹,并不当回事。可现下你这是做什么?冒充谢二郎的字迹,写了信去教训人家阿姐?”摇了摇头,面上泛起一丝严厉,   “家里费心教导,藏书楼中的诗书读了许多,却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么?谢大娘子跟你有何干系,你哪里来的底气去拿话挤兑人家?我和你父亲对你细心教导,你学会了多少?脑子里又记得多少?就只会这般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   邓公满心底的失望,他的孙女并不明白,自谢大娘子将信拿出,不,应是今日进邓家门那一刻起,谢二郎就再不可能成为他邓家的孙女婿。此时不趁着谢二郎蛰伏之时定下亲事,往后待那孩子一飞冲天——唉!   眼见事情败漏,邓润秀脸色发青,咬着嘴唇一阵沉默,忽的她抬头瞪着邓公,一脸倔强,一肚子的委屈再也隐忍不住,一股子吐出口:   “是,是孙女假冒谢二郎之名写的,也是孙女叫人送到谢宅。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孙女信中所写哪一点不是事实?那个谢大娘子,被王家休弃,仍不知品行有亏,闭门自省,整日里只钻着脑袋往人前挤,半点不知羞,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她。”   想起嫂子私下言语,邓润秀眼圈通红,仍挺着胸脯争着一口气,   “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您瞧瞧跟她亲近的都是些什么人?京里谁人不知福王妃蛮横跋扈,偏她腆着脸往福王妃边上儿黏糊,上次茶楼闹事传的沸沸扬扬,堂堂皇子侧妃却被挤兑的那样狼狈,这事儿搁到旁人身上,恨不能离得远些,偏那谢大娘子不知进退,竟在屋里坐着,从头到尾看着福王侧妃丢丑。这么招人嫉恨的事儿……”   越说越是气愤,只要想到自己成为谢家妇后,要承受旁人鄙夷的眼神儿,心中一阵儿阵儿的上火,邓润秀义愤填膺的扯了扯袖子,眼睛直视祖父,   “还有,听说她跟姜家出嫁和离的那个娘子私交甚好,您瞧瞧……这都什么人?她这样毫不顾忌,自个儿丢脸也就罢了,可谢二郎好好的读书做学问,往后要做官的人只是因着血脉亲缘,是她的亲弟弟,便得受她连累,日后……日后……,总之,谢二郎的脸都叫她给丢光了。”   邓润秀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脸上愤恨已是不再掩盖,眼中两簇怒火烧的越发旺盛,那样的感同身后仿佛被侮辱的人是她自个儿一般。   只是不见邓公看着她,眼中的失望浓重的看不见底,对视眼睛痛苦的闭上,待再睁开时,却已是沉寂如死水一般,再惊不起半点涟漪。   邓公是彻底绝了同谢家联姻的念头,他看好谢二郎,联姻也是为着自家往后几十年里有人扶持帮衬,可眼下,看情形,这结亲便等同于结仇,还是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戏   邓润秀因怒气染的双颊嫣红,她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邓公,只想叫邓公对她的看法有所认同。   “祖父,孙女也是好意。孙女写信给她,不过是想跟谢大娘子约个时间见面,同她说说其中轻重,她不知晓,我……”   然话到一半,却被冷声打断。   邓公肃整脸色,声音冷淡:“她知不知晓,同你又有何干系?”   “这……我……”   邓润秀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面上泛起羞涩,微微垂首,吞吞吐吐,“父亲跟我提起过,说是您有意将……”我许配给谢二郎。   到底是女儿家羞涩,邓润秀不好意思提及自个儿婚事。   邓公面无表情,“是我有意,但也只是我有意。”   着重咬重后几个字,见孙女仍是少女羞涩,并未明白其中涵义,邓公不由暗自叹息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看那谢二郎是个出息的,便想着将他说给你。只是这只是我一点儿想头,并未同谢家提及。如今谢二郎的父亲久不露面,谢家一干事宜皆有谢大娘子主持,长姐如母,谢家兄弟的婚事自是亦不例外。只是谢大娘子是否同意,我并不知晓。”   至于,吕氏却是被有意无意的忽视了,同谢家兄弟相处这么久,邓公自是知道谢二郎谢三郎不是谢家老宅的人能摆布的。   至于,谢大娘子……   邓公眼神儿又瞥向对面。   邓润秀听得眼中一片茫然,可反应过来后,面上血色尽去,她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急慌慌的说道:   “不会……怎,怎会……您是他的老师。”   邓润秀使劲儿攥着袖子,手指来回摩挲着,心里紧张无措。她真是没有料到,谢二郎的婚事竟是由谢大娘子做主。   可是,那个女人,她,她凭什么?她有什么资格?   “谢二郎对您最是敬重,爷爷,您说的他肯定会听得,不用,不用……”谢大娘子多事。   邓润秀满眼渴望的望着邓公,她虽瞧不起谢大娘子,可对谢二郎很满意呀!这桩婚事虽是不甚圆满,可为了谢二郎,她还是愿意的呀!   满腔心事尽在脸上,邓公看到了却是没有反应。只是沉默良久,终是在孙女越发黯淡的眸光中,淡然出声道:   “这样的事我做不得谢家的主,至于这桩婚事儿,本就不过是我一头热罢了,谢家……唉!今日我就跟你说一句,秀儿,你跟谢二郎没有缘分,婚事不婚事的话,原是我唐突了,往后不可再提。至于谢大娘子如何……秀儿你也不必多管闲事,邓家没有跋扈到把手伸到学生家里,插手人家家事的地步,谢大娘子行事,还轮不到你去指摘。”   邓润秀清秀脸孔满是惨白,嘴唇微微蠕动,却是不知说什么好。眼圈里打转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脸颊颗颗滴落。   邓公却决心给孙女个教训,只作看不见,   “再说谢大娘子,她做了什么要你百般挑剔,横眉怒眼的?说谢大娘子不知世情,那你又知道了?不过咱家想着跟人家做个亲家,人家谢大娘子还没点头应允呢,你这就瞧着大姑子不顺眼,胆敢蹬鼻子上脸的教训人家?连人家交上一二好友,跟哪个亲近,你都有话说?便是别说你跟谢二郎不成,就是真成了谢家妇人,你又看看,哪家小媳妇儿敢对着大姑姐掉脸子,指着鼻子骂?哼!你倒是好大的脸?连我都没这底气去多嘴,你倒是架势摆得足。秀儿,若说是下马威,也为时太早了吧!八字还没一撇呢!”   眼见丢掉一门称心的婚事儿,邓公也是恨不得捶胸顿足,只这会儿瞧着对面想不开的,还得耐着心思讲道理,说明白,   “你父亲苦心教导你多年,这些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可知而犯之,更是可恶。你明知不妥,却仍去做了,这里头什么缘故你我各自清楚,无非是仗着邓家的势,欺负谢大娘子如今势微,又因着二郎三郎于我门下求学,她即使吃了亏,也不敢同邓家作对罢了。   再者,谢大娘子从未与你见过,你却百般瞧她很不顺眼,要说谢大娘子惹了你,我是不信的。这其中,多半是你听信旁人私言,觉得若是嫁与谢家,凭着谢大娘子会教你脸上难看,这才生出许多波折。可是,秀儿,在我看来,谢大娘子为人行事并无不妥,反而是你,生出这等龌龊心计,才是丢尽我邓家脸面声望。   因着你冲动行事,便是我心中有意,也不好同谢大娘子提及你同谢二郎的婚事,时至今日,哎——秀儿,你大可放心,谢家如何终是与你不会有半分干系。”   悠远绵长的话语,却放佛一记狠厉的耳光,啪的打在邓润秀的脸上。她迷蒙着双眼,脑中一团乱麻。   祖父的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她跟谢二郎不可能了,自然同谢家毫无关系,谢大娘子如何也就不干她的事,其实说到底,没有资格的人是她,是她!   脑中思绪纷飞,不知怎的,一瞬间谢二郎俊秀儒雅的面容出现在脑海中,胸口蓦然升起一股子酸涩,邓润秀不甘心,她抿了抿嘴唇,蓦然立起,高声道:“说的好好的,凭什么?”   凭什么在她知晓,并对那人生出心思后,又不允了。婚事是长辈所提,如今他们又不准了,到底凭什么?   邓公仍是一副淡淡神色,冷声道:   “就凭你仗势欺人,心比天高,邓家是想同谢家结亲,而不是结仇。”   邓润秀一张清秀面孔涨得通红,抖着嘴唇,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衣袖下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直直瞪着祖父,好半响后,徒然肩膀耷拉下来,眼泪倾斜而出,忍不住哀求道:   “爷爷,爷爷,我……孙女去向谢大娘子陪不是,还请爷爷帮孙女……”   想着自己要向打心底里瞧不起的那人低头,邓润秀磕磕巴巴,话说的极为艰难,只眼中的不甘之色被邓公全看在眼里。   失望的摇了摇头,邓公板着脸,拒绝道:   “不用了,你同谢二郎是万万不可能的,你安心待着,我会同你母亲说,尽快给你再找一桩合适的婚事。旁的……就不要多想了。”   邓公在邓家向来是权威一般的人物,出口的话掷地有声,也就邓润秀仗着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儿,敢扯缠着多说几句,但,也只是多说几句罢了。   颓丧的跌坐下来,邓润秀垂着面容,整个人显得失魂落魄。   邓公恨其不争的看了她一眼,随即招招手,叫来丫头搀着邓润秀回去。   顺道也训诫几句,让她们把话牢牢咽紧肚子里,一个字儿不准往外说,尤其谢家二郎那里 ,断然不准露出风声。   虽是做不成亲家,可他也没打算连学生也不要。孙女做下的蠢事,却要他去圆满,邓公心中气怒之余又生出几丝失落。   家族中费心教导。佐之以名师,多年下来,竟只教出这个样子么?   谢邓两家一桩本就没影儿的婚事以邓任秀禁足告终,就这样不了了之。   而谢二郎更是被蒙在鼓里,丝毫不知自个儿差点儿当了邓家的孙女婿。   谢荼糜也没有兴趣再去弟弟那里,告个状什么的,她可是忙得紧。   此刻,她正坐在茶楼静室之中,看着对面昂扬身影,随即将黑漆漆的眼神儿转向身旁的好友,姜琳梅的视线对上好友,俏皮的眨了眨,唇角的笑意很是无奈。   她轻咳两声,瞧着屋中几日都看过来,温柔的嗓音不紧不慢的传来:   “荼糜,这位是顾家表兄,同我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对咱们铺子很是捧场。他说想同咱们香精铺子做笔大买卖,只是具体打算得见过知晓配方的主家才行,故我便引他来见一见你。”   外人在场,不好叫昵名,姜琳梅面色柔和,只眼睛灵活的要命,   说着冲谢荼糜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大肥羊哦,千万别错过,狠狠宰。’   啧啧,眼里那亮光,真是……闪瞎狗眼!   谢荼糜忍不住抽抽嘴角,忙借着喝茶功夫,用茶杯掩住。   抬起头来,望着对面人影,谢荼糜微微蹙眉,只是瞬间便又舒展开来,随意将杯子放下,一边嗓音淡淡,说道:   “既是来找我的,那么,这位郎君,有话便请直说吧!”   其实,谢荼糜更想说的是“再敢瞪着老娘,戳瞎你的狗眼知道不?”   实在不是谢荼糜矫情,这位顾家郎君,叫顾凌之的,自打进门落座,那有如实质的眼神儿便直愣愣的瞧着她,一点儿遮掩没有。   本是十分无理之事,偏人家做的理直气壮,许是气场的缘故,同样的动作换成这人,愣是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面对这样的人,谢荼糜虽十分心塞,却对白白被人看了美貌亦是不好多说,要不显得多自恋呀!   只是老觉得亏大发了,都不带收银子的嘛!   好心疼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占便宜   觉得被占了便宜的谢荼糜顿时心情不爽,因此尽管来人有张雕刻般的脸蛋儿,她也没多大兴致,只开门见山的说起正事。   早说早了不是!   像是看出谢荼糜的不耐烦,顾凌之稍稍收敛了些,抿了口茶,复又抬头凝目,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早就听说谢大娘子大名,只是没曾想,名满京里的香精竟是出自谢大娘子之手,顾某当真佩服至极。”   说着眼神渐渐露出一丝探究,口气依旧,   “我那琳梅当自个儿亲妹,谢大娘子既是与琳梅交好,顾某托大,便不绕弯子了。今儿来寻谢大娘子,是想跟香精铺子做桩生意。”   谢荼糜做出个‘洗耳恭听’的架势,顾凌之看在眼里,沉吟了片刻,斟酌的说道:   “顾某在南边儿有些个生意,买卖不少,只是独缺香精这样稀罕物儿。故此,顾某想向香精铺子里买些,好叫南边儿生意多几分花样。只是,我要的量要大些……当然,若是这生意有的做,往后咱们便是常来常往的主顾……想来不知香精铺子能不能供应的出?”   话音突地顿住,顾凌之只看住谢荼糜,却是闭口不言了。   谢荼糜暗暗冷笑,这话说的,藏头露尾的,明摆着打她配方的主意么?   真不是个好东西!   暗自唾骂了一声,谢荼糜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问道:“不知您要多少香精,具体的数目是多少?”   真是狗屁,大嘴一张就想打配方的主意,她们看起来很像傻子么?   顾凌之眯着眼,一双浓重黑眸被长长的睫毛掩盖,低沉的声音渐起,   “每月至少须得五千瓶,若是卖的好了,许是得更多些。不知,贵号能否供应的出?”   谢荼糜倚着扶手椅,衣袖下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挲,这是她思考时候下意识的动作,只是少有人察觉。   谢荼糜脑中转的飞快,这男人打算简直再明白不过,竟是打着盗卖的主意,往中间转差价,白挣钱不说,若是销路给打开,那时众人便只知顾氏商铺香精,更甚她们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便要沦为顾氏所有,连着她们几个到时也变成给人家做工的了。   为人做嫁衣的蠢事儿,她才不干哩!   扩充商路的话,她们又不是没长腿!   想定了主意,谢荼糜就很不乐意再跟着来摘她们桃子的坏人多说,只干脆利落的倒出几个字来,   “咱们这是小本生意,供应不出您要的量来,也是咱们没这福气,您更请高明罢。”   说着,谢荼糜瞥了姜琳梅一眼,见她垂首不语,显是也不乐意被占便宜,心中便安定下来。   这事儿实在太过糟心,谢荼糜也不等顾凌之回应,只端起茶盏,送客的意味昭然若揭。   只可惜,谢荼糜低估对面男人面皮,顾凌之走南闯北,旁的不敢说,只脸皮练的要比城墙拐弯还要瓷实,谢荼糜的不喜他虽看得一清二楚,却压根儿不当回事儿,屁股坐的那叫一个沉,一点儿不好意思的情绪都没有。   好似察觉不到两位娘子的不悦,顾凌之轻笑出声,语气温软几分,商量道:   “大娘子先别忙着回绝,先是我便说了,我要的货多的很,怕是香精铺子一时筹措不出,只是顾某着实看好这香精生意。   这样儿,我跟大娘子出个主意……”   大娘子简直瞪眼了,这人怎么自说自话的,也不管旁人爱不爱听?   若不是嫌好友面上不好看,谢荼糜简直想甩袖子走人了,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她想听的。   果然,给了阿姜一个“你怎么找来个神经病?”的抱怨眼神儿,眼见阿姜无奈勾唇,那低沉的话仿佛绕着弯儿的往她耳朵眼而立钻,   “……顾某出银子,跟几位娘子合伙,把香精作坊规模扩大多些,产的香精量也多些,那时便能供应得出顾某所要货量。   顾某跟几位签订契约,所得利润三七分,几位娘子七,顾某占三……大娘子瞧着,可行?”   可行?呵呵!   可行你的头!   谢荼糜竭力忍住才没把手中茶水泼到这男人脸上,哼,可真够不要脸的,她也是长了见识。   明明是占她们便宜的缺德事儿,可打从人家嘴里说出来,愣是跟受了多大委屈,让利给她们似的!   果真不愧是顾家产业的掌舵人!   谢荼糜默默腹诽一通,却是忍不住问道:   “依着顾郎君的法子,那——作坊要归谁管呢?”   顾凌之眼眸深沉,朗声一笑,道:   “即是咱们双方合伙,便各自派出个管事,一并管着作坊,省的生出偏颇。”   看吧!看吧!就知道!   谢荼糜暗自运气,努力告诉自个儿不生气,不生气,生气他就如意了。   “您想的真是长远。”谢荼糜皮笑肉不笑的应付道。   说了半天,还不是要往作坊里放眼线,等那人看清作坊里头底细,便到姓顾的卸磨杀驴时候,她们的香精铺子也就做到头喽!   真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   老实说,谢荼糜想过,等到生意起色时候,眼珠子亮堂的人定会向来分杯羹,只是没料到,头一个蹦出来的竟是阿姜的那什么表兄?   呵呵!   这就叫“宰熟”么?   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设,谢荼糜费劲儿的扯了个假笑,“多谢您看得起,只是咱们女人家,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不过一点儿生意,足以糊口便很心满意足了。至于,您说的那些个…京里卖香料的大铺子多得是,想必能满足您要的货源。我和阿姜就不掺和了,守着小铺子过些安生日子就足够了。”   所以,您赶紧滚蛋儿吧您哪!咱不跟你玩啦! 作者有话要说:     ☆、莫名其妙的母女   谢荼糜眼观六路,目嗅灵敏,早在谢华兰将将动作之时,便身形微微一动,错开了谢华兰那胆大的爪子,搁到外人眼里,却只是谢荼糜不堪重力,被推搡的趔趄了下,恰好教月兰给抬手扶住谢荼糜这纯属睁眼说瞎话,顾凌之听了便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白话说的,如今,京里谁人不知,香影阁中的物件最是炙手可热,哪个大户人家的妇人娘子们手中没有用过的?   排着队给送银子的生意,称得上‘日进斗金’。   这样还算是“小本生意”?   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唇角,顾凌之意味深长的视线不离看似柔弱堪怜的身影——   若不是明白白的看见人家的不耐,他还当是看不起他这买卖,专门儿拿话埋汰他呢!   事情谈不拢,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姜琳梅打个圆场,送走顾凌之这才了事。   将人送出门外,又翻身推门进屋,一抬头,姜琳梅便见谢荼糜满是怨念间或夹杂着疑惑的眼神儿,   “女生外向啊,阿姜~~”   拖得长长的音调,一波那个三折,配着特意翘起的兰花指儿,里头的涵义简直不能再明白。   姜琳梅循声望去,只见   一双茶色晕染幽蓝的明眸熠熠生辉,仿若星河点点险些将人给吸进去。   好悬醒过神儿来,姜琳梅眼光一闪,按捺下心里头话,坐到谢荼糜右手边儿,无奈的笑了笑,道:   “惜惜,千万别这样看旁人!”   谢荼糜露出一个“甭想转移话题,我是不会上当的。”的表情,眼睛越发晶亮的望着阿姜,觉得自己发现真相啦有木有!   至于,顾凌之所为之事,说实话,虽是麻烦了些,谢荼糜却是一点儿不怕的,不过将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迎难而上而已。   至于,眼下更要紧的是,   “阿姜——,从实招来哦!”   软沙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婉转声扬,只叫的姜琳梅眼皮一跳,没好气的嗔了眼谢荼糜,一边儿剥着松子儿,一边漫不经心道:   “想什么的,不着四六的。我跟你说过的,我和顾凌之半点干系都无。有这空子,多给铺子想些主意罢,别白白浪费你这颗聪明脑袋。”   说着,一根纤纤素指作势点了点谢荼糜柔亮白皙的脑门儿,一脸的不争!   自从香精铺子开张,昔日柔弱寡言的好友,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好点子,直教姜琳梅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惊讶不已。   这才知晓,好友是个内里有货外头憨的!   可是看走眼咯!   不过,这样的惜惜真是——很不错呢!   谢荼糜顺势歪了歪脑袋,眼睛软乎乎看向好友,几句说笑,两人便又抱成一团,笑闹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妥当,相携着坐上马车回家去了。   一路笑语涟涟,因着两人住的极近,谢荼糜直接让马车给送到姜琳梅宅院门前,眼看着人挥了挥帕子,身子映入门中不见踪影,这才叫了车夫掉头,往自个儿家中晃去。   许是撞了霉运?这是谢荼糜见着回家半道上拦了马车,气喘吁吁给她报信儿的东芝,脑袋转起的头一个念头。   越是不想见的人儿,还就越是组团似的、前赴后继的上赶着给她添堵?   她长得就这么像软柿子么?   谢荼糜闷着一口气,叫马车继续往家里去,视线划过跪坐另一侧的东芝,落在藏青色的车帘上,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光。   若说这事儿,还得从刚才说起,本是短近的一段小路,连一盏茶的时间都用不着就能到家,可当临着拐过一条道儿就能望见家门时候,马车去徒然停下,然后,本该在家里待着的东芝一头闯了进来,   那模样儿,啧啧,就跟店里伙计回报她有人来砸场子那表情是一样一样的。   好吧!   其实也没差,现下正堵在她家门口的吕氏母女也是来找茬儿的,不过地点换成她家里罢了。   马蹄达达的缓慢行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门前。谢荼糜扶着丫头下来马车,一抬头便见门口两尊门神似的吕氏母女,正目光灼灼瞪着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儿。   上旁人家里,却一副丧门星的模样儿,   谢荼糜就不怎么高兴了。   脚下默默移了几步,还没走到二人跟前,不等谢荼糜开口,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吕华兰甩着帕子,指着谢荼糜,尖声斥责道:   “谢荼糜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不让我和母亲进门。白白让我们等了你那么久,你到底去哪儿了?都被人给休了,怎的还不安分?”   说罢,吕华兰一脸得意的望着谢荼糜,只等谢荼糜像往常那般被骂过后急忙上前赔罪,小意奉承着,给她们母女当牛做马。   这女人的性子她最了解不过了。   只是吕华兰胸有成竹的表情,看在谢荼糜眼中,却是觉得这人傻蛋极了。   几步近前,待看清门口大放厥词的女人,脑海中关于吕华兰的记忆一股脑的涌现出来——打骂、绞碎她的衣裳、抢她的首饰……   呵呵!真是罄竹难书啊有木有!   谢荼糜眼睛危险的眯了眯,只瞅着满脸“我等你跪舔!”的吕氏母女,心里恨不得一脚给踹到西天去。   可一想到谢冲谢肃,纵使百般不愿,谢荼糜也只得按捺快要发狂的心绪。   他们日后要走仕途的,名声什么的还是得顾忌着些。等进了门,关上大门,再……   万般思绪飞转只在转瞬之间,于吕氏而言,便是谢荼糜被她女儿训斥后,只呆愣愣的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不清楚表情。   吕氏不满的皱了皱眉,心里头涌起一股子怪异的感觉。不由想到上回这不省心的继女给她送回的丫头,还有转述的话……   虽然那丫头伶牙俐齿,一口一口‘大娘子说’,可吕氏却没网心里去,她是知道谢荼糜身边儿颇有几个固执的奴婢,水火不侵的,很是可恶。   是以,哪怕二郎三郎被半道劫到谢荼糜那里,她还是认为那不过是两个崽子对她不满,正好,她嫌堵心,还不想看见他们呢!   说起来,最让她放心的便是谢荼糜,十几年里她用足了心思,早已将她握在掌心,谢荼糜的性子是不可能改了,也改不了。   哪怕,这懦弱胆怯的继女,如今也学会时不时的伸出爪子挠一下。   心里这样想着,吕氏不自觉的将视线移到门下人影乌压压的一头青丝上,脑中出现的却是一双茶色晕染幽蓝的幽幽明眸中,眼神晦暗不明。   趁着吕氏愣神的功夫,谢荼糜已是悠悠然到了吕氏母女跟前,面上挂上一抹客气的笑容,   “不知贵客临门,是我的不是。若是早知二位登门做客,我便不会出门,只等在家里恭候二位了呢!”   才怪!关门放狗才是真的。   吕氏听了眉头皱得更紧,这是在说她们母女不请自来,毫无礼数。   若是谢荼糜知晓,定会赞她一声“聪明!”,   她还真就这么个意思。   吕氏不悦的盯着谢荼糜,声音柔和却冷冷说道:   “都是自家人,哪里用的忒多规矩。只是华兰说的有理,如今不比以往,你又这样……唉!”顿了顿,吕氏一副关怀担忧的口吻,   “便是为着二郎三郎着想,你也该谨慎些才好。”   这是暗指她身为弃妇,上不得台面?   真不愧是母女,一个德行好似模子刻印出来似的。   谢荼糜无所谓的勾了勾唇,只当这两人在放屁,叫人开了大门,转头对吕氏母女道:   “有什么话,进去说罢。总站在门口不是个事儿。”   谢华兰扶着吕氏毫不客气,一边儿往里头跨进门槛儿,眼珠子四下里乱窜,一边儿尖利刻薄道:   “谁想站门外头,若不是你久不归家,我和母亲哪里受的这份儿罪。”   说着狠狠得瞪了眼谢荼糜,随即视线落到后头垂首侍立的仆从身上,不怀好意的说道:   “原本我和母女想着进门等你,你家的好奴才,竟是拦着门,任我和母女怎么说,就是不开门。谢荼糜,你家的奴才倒是胆大的很,这样不知尊卑的东西,还留着做甚?赶紧打卖出去才是——哎,我倒忘了,你性子最是胆小不过,定是不敢撵了他们去。也罢,谁让咱们是自家人呢!我便辛苦些,帮你一把好了。”   谢华兰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兴高采烈的全然不管旁人脸色,只一个劲儿的道:   “你把账本理顺了给我,偷奸耍滑、不安份的蛀虫都得卖了去,若是你这儿人手不够,也是不怕,我且先从家里寻几个听话的伺候你,不会耽搁事儿的。”   “交给我,你就安心罢。”   自说自话的,言语之间竟是要给谢荼糜当家。   还账本?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祝福:新年快乐哟亲们!   ☆、拒绝      谢荼糜微微眯眼,上下打量着谢华兰,视线停留在她理直气壮的面容上,盯视了许久,暗自嗤笑一声,   神经!   见谢荼糜只神色不明的看着自个儿,谢华兰不乐意了,上前推了一下谢荼糜,不依不饶的嚷道:   “听见没有,谢荼糜!我这是帮你呢!真是不知好赖。赶紧把账本给我看看,别的叫下人给欺负了去,你就哭去吧!”   罢了。   谢荼糜拿着团扇微微掩面,眼光闪烁间一丝寒意乍现,只一瞬间,便微微垂首,低声似是恭顺,出口的话却是拒绝,道:   “他们很好,不用换掉。”   谢华兰没有细听,见谢荼糜出声,便自顾自的颔首,满意道:   “你知道就好,我这是为你好,不然,白白费了力……”   话音徒然顿住,脑中反应过来谢荼糜说的话,登时脸上挂不住了。   满脸溢满红晕,这是气得!   谢华兰恨恨的瞪着唇边含笑的谢荼糜,身子紧绷,一脸怒色,尖声叫道:   “你说什么?谢荼糜,你敢?小……”   “夫人登门,到底所为何事?”   谢荼糜不耐烦跟个神经置气,索性拿谢华兰当空气,直接越过她问向吕氏。   此时,已是进入厅中。   做客的人跟无赖似的,谢荼糜也不愿给茶水叫她们糟蹋,只故作不见吕氏略干的唇瓣,暗道一声“活该。”,挥挥手让丫头们退下,转而望向吕氏,开门见山的问道。   左右她们先前便已撕破脸皮,如今吕氏厚着脸皮登门,想要粉饰太平,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吕氏满心不悦,虽觉得谢荼糜不懂礼数不知奉茶,可看着继女浑不在意的脸色,终是按捺下满腹责骂,只在脸上艰难挤出一个笑意,故作慈爱道:   “怎的叫我夫人?大娘子忒的见外。咱们本就是一家人,自该亲亲热热的才是。华兰她有口无心,只是太过担忧你,想要为你分忧罢了。些许无心之语,大娘子万万不要放在心中才是……”   这是哄傻子呢?   被当成傻子的谢荼糜自是心情不怎么美妙,只抬手止住吕氏滔滔不绝,声音冷淡,道:   “夫人若是无事,便请吧!我出门半日,已是乏了,想要歇息,还望夫人不要见怪。”就是见怪也没什么!不疼不痒的,谢荼糜压根儿不在乎。   被人说到脸上,直接赶人,吕氏面上不好看了。因着心中愤恨,眼中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一丝怨毒,颊边软肉颤了一颤,刚要开口,不妨身边儿吕华兰已是隐忍不住,一下子跳起,一脸扭曲的指着谢荼糜的鼻尖儿,尖利刻薄道:   “谢荼糜,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别人扔了不要的破烂货,竟敢对我母女不敬,真真没个……”   谢荼糜眸色一冷,脑中名为“忍耐”的一根筋霍然崩断,不再虚与委蛇,面上煞气一片,手中团扇虚虚点了点喷水似的吕华兰,冷冷淡淡的悠悠道:   “给我堵了她的嘴。”   话音落地,侍立一旁的月兰马上动作起来,利索的上前,一个回合便将谢华兰折了手臂压在地上,东芝更是机灵,只扯过屋子角落擦地抹布,快步上前一个俯身,精准的塞进那张满是恶毒的臭嘴,谢华兰“呜,呜”两声,东芝教满是怨毒的双眼一瞪,起到一半的身子一顿,忽的又抬手填土似的给塞紧了些,直到再无一丝乱音,这才满意的挑了挑眉头,与月兰相视一笑,默默的立着不动,手心力道却半点不退。   屋子里徒然静了下来,谢荼糜觉得耳朵总算免受荼毒,面色好看了些。   吕氏却楞惶惶的看着既然一番所为,眼见女儿被按着脑袋压在地上,满是狼狈有口难言,这才好似梦中惊醒一般,立时站起,霍然转头,狠狠盯着谢荼糜,面上涨得通红,浑身抖筛似的,眼睛好似瞪得要突出来一样,高声怒道:   “谢,大娘子,你这是干什么?她是你妹妹,你怎能由着奴才这般作践她?还不快让她们放开?”   谢荼糜悠悠的把玩着团扇,懒懒的瞥了眼激动不已的吕氏,却是浑不在意的垂下眼帘,拿了杯茶缓缓品着,做充耳不闻状。   这是不给她脸面的意思了。   吕氏心中又气又恨,知道此时,她才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处变不惊,不动如山的继女,是真的变了。   变得让她心惊。   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适才谢荼糜望向她女儿的冷厉眼神儿,隐隐含着肃杀之意……   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吕氏腿软的退后两步,扶着椅子扶手,额角的汗密密麻麻的冒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平复心情,毕竟是一族主母,虽然出乎意料,然吕氏也不是承受不来,不过是没有想到罢了。   当下更重要的是……探身担忧的瞥了眼地上已然挣扎无力的女儿,吕氏强自稳了稳心绪,做回原处,深吸口气,对着谢荼糜,露出一抹宽厚的笑意,   “荼糜,咱们之间许是有些歌误会。华兰她素来娇宠,不知轻重,你看,她已是知道教训,你便让……放开她罢。”   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来着,只是为着女儿,吕氏仍是咬咬牙,继续软着劝道:“总归是亲缘姐妹,闹得不好看倒叫外人看了笑话,荼糜,你大人有大量,看在华兰年纪尚小的份上,饶了她这回罢。”   谢荼糜瞅着吕氏僵硬的嘴脸,神情莫测的眯着眼打量许久,直到看的吕氏不自在的捋了捋发鬓,这才摆了摆手。   月兰、东芝见状立时松了劲道,像是丢什么脏东西似的,掂起裙摆默默退至一旁,侍立在谢荼糜身后。   吕氏连忙弯了身子,帮着拿掉谢华兰口中的抹布,满眼心疼的看着涕泪横流的女儿,掏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拭去涕泪,口中不住道:   “怎么了,我儿?可是哪里不好……哎呀,怎么成这样了?都红肿——”   小心的摸着谢华兰红肿的手腕,吕氏忍不住抬头瞪了眼谢荼糜,心中恨不得撕碎那张狐媚脸。   真真个小贱人,六亲不认的,连自个儿同父所出的亲妹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谢华兰躲在吕氏怀中,哭哭啼啼的哽咽道:   “母亲,咱们回家吧!”她真是怕了。   怯怯的缩着脑袋,偷偷的瞥了眼谢荼糜,正好四目相对,谢荼糜微微勾了勾唇角,谢华兰身子一僵,立时躲到吕氏身后,仿佛见着洪水猛兽一般。   谢华兰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以往谢荼糜性子胆怯,任她打不缓口,骂不还手,她自是厉害的很,可如今一见人家立起来,她却立马怂了。   自家女儿什么德行,吕氏再清楚不过。此时见谢华兰怯怯懦懦的窝囊样子,心口气得一堵。   只脑中还余几许清明,记得今日来由,便狠了狠心,不顾谢华兰偷偷拽她衣袖,满眼哀求的可怜模样儿,只强拉了她立起,在椅子上坐了,暗自深吸一口气,转头望着谢荼糜,勉力扯出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容,温和着声气儿,道:   “荼糜,好些日子不见,你过得还习惯么?原本你从王家出来,我是想接你回老宅的,可你这孩子性子犟得很,竟是自立门户,到叫我不知怎么办才好。你父亲久不归家,若是你遇着什么难处……别忘了,还有咱们呢……”   谢荼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是不怎么搭腔。心中却是对吕氏来意有几分清楚,故,她此时瞅着吕氏作态便格外可笑。吕氏不知谢荼糜心底念头,只见着谢荼糜露出笑颜,心下便轻松了些,面上更和蔼可亲。   眼见说的差不多了,吕氏喝了杯茶润利润干燥的喉咙,随即拿帕子拭了拭嘴角,眼中精光一闪,颇有深意的望着谢荼糜,试探的问道:   “荼糜啊,我听说,你盘下个铺子——京里香精铺子就是你的吧!哎!瞧瞧,你这么能干,我这做母亲的脸上也是有光。”吕氏两手一拍,做出惊喜模样儿,眼珠子一转,亲近的笑道:   “不像华兰,她呀——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就是没个正形儿。我是没法子了。大娘子,”   吕氏诚恳的望着谢荼糜,很是信任的柔声道:“你是她阿姐,又是个能干的,你多费心,教教她罢,不求她有多本事,只求她开些心窍,日后做了他家妇人,知晓中馈,学会打理俗物就好。”   说着,吕氏便伸手去捉谢荼糜放在案几上的手,却不妨谢荼糜眼眸微垂,抬手轻抚发丝,恰好错开了去。   讪讪的收回手,吕氏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是陪着笑,小意温声道:   “荼糜,你和华兰终究是血脉亲人,你不会不管她的,是不是?”   吕氏自觉委婉,可听在谢荼糜耳中,却是千方百计的意图插手香精铺子,更甚者是想要占为己有、   谢荼糜缓缓掀起眼帘,眸色深沉只在吕氏和谢华兰脸上来回打转儿,好半响后,吕氏几乎等的不耐烦时,谢荼糜悠悠然的轻轻弯了弯嘴角,万分和气的蹦出两个字来:   “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入考   “嗯?”   冷不丁的耳边响起两个字,没头没尾的,吕氏有些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   见此情形,谢荼糜很是好心的解释了下,   “我是说,我帮不了谢华兰,也没本事教她什么,您还是另请高明吧,我无能为力。”   大白话有个好处,就是立马就听懂了。相应的,吕氏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费力扯出的笑意也消失个没影儿,然而,下一秒却面色如常,眼中涌现出几许痛心和委屈,欲言又止道:   “荼糜,大娘子,你到底还是记恨我吧!也罢,原是我做的不够,你对我心有不满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与华兰无关,她是无辜的,大娘子,你也知晓,她年纪小,平日里最是和你亲……”   “夫人,有话就请直说吧!”   谢荼糜被恶心的实在受不了了,眼睛闭了又睁开,眼底一丝忍耐飞快划过,徒然出声打断吕氏话音儿,微微抬起下颌,声音冷清非常,缓缓倾斜而出。   “我乏了,怕是等你说到正题,我早已梦周公去了。”   吕氏被噎了一下,后头的话都堵回肚子里,再说不出来。   看着谢荼糜无所谓的轻抿着茶水,一脸冷淡,她手中的帕子绞的死紧,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颊边儿的软肉僵硬的抽了抽,心底一横,脱口而出:   “荼糜啊,你的那个香精铺子生意很是红火吧!有人都问到我跟前了。那些人都是咱们家的世交好友,既然人家张了口,我也不好拒绝。只是,我差人去你那铺子里问过,说是没了存货,连下个月的份额都已经满了,若是想要,就得等上两个月才行。不过……”   吕氏抬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儿来,   “我先时已是应了人家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好反悔的。所以,荼糜——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谢荼糜好笑的看着吕氏惺惺作态,这是想白拿她的东西送人情?   真是这样就好了!   谢荼糜笑的客气,淡淡开口,“夫人既然开口,我自然要给面子的。”微微转头,对着月兰所在方向抬了抬下巴,“去,把我房里多宝阁上头左数第二格里的匣子拿出来。”   “是。”月兰躬身应是。   随即转身进屋取了匣子来放到谢荼糜身侧的案几上。   谢荼糜打开匣子,往吕氏那边儿推了推,很是大方的笑道:   “铺子里的香精确实紧缺的很,我这儿虽说留了些,打算给自个儿用。不过夫人你都开口了,我也不好藏私,这匣子里正好还有两瓶,夫人你尽管拿去便是。”   吕氏眼睛瞪得快要突出来,愣愣看着面前巴掌大的匣子里拇指大小的瓷瓶裹在丝绸中间,小巧玲珑,很是精巧。   可是——这也太少了吧!   吕氏顿时脸色变了,她这是被耍了是吧!   吕氏缓缓抬头,视线移到谢荼糜面上,见她笑的一脸诚恳,又来了句,“夫人别客气,您拿着吧!”,登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胸脯剧烈起伏,眼睛里的怨毒再也掩饰不住,保养适宜的面容扭曲的像恶鬼一般。   “你,你……”   满腹恶骂尽数涌到嘴边儿,却好似堵在一块儿反而不知说哪句好,一时哑口无言。   谢荼糜笑眯眯的看着吕氏一张老脸变成猪肝色,心情那叫一个倍儿爽。   想占她的便宜?   哼哼!她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   做梦去吧!   谢华兰紧紧跟在吕氏身后,惊恐的看着母女携着满身怒气跨出大门。   后头送她们出来的月兰倒像是赶人似的。眼见吕氏母女衣袖生风的走到马车跟前,月兰挺直腰杆儿,不慌不忙的扬声道:   “夫人、四娘子慢走,恕奴不能远送。”   这话听在吕氏耳中就跟让她赶紧滚蛋是一个意思。   吕氏忽的转头,恨恨的瞪了眼面色淡然的月兰,冷冷的‘哼’了声,长袖一摆,忿忿的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上,吕华兰小心翼翼的缩在一角,怯怯的看着吕氏难看的要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今日来找谢荼糜为的是哪般,她心知肚明。   确实有妇人在母亲跟前提起香精铺子,可大多是些酸话,言外之意不过母亲不慈,不能容忍继女,将后路断绝,却没料到谢荼糜竟是个出息的,如今转的盆满钵满,却没吕氏母子什么事儿,挤兑母亲说她有眼无珠。   母亲气得厉害,直骂谢荼糜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眼皮子底下看了那么多年,竟还藏奸,捂着掖着不让人知道有方子的事儿。   后来母亲着人特意打听那铺子,知晓生意极好,便动了心思。   谢家已不比以往,母亲不善经营,父亲又常不在家,家中进项越发少了。   母亲正是烦心时候,谢荼糜便恰好撞了上来。母亲这才琢磨想从谢荼糜那里诓几张配方,盘个铺子,也好教家里宽泛些。   原想着自个儿跟谢荼糜之间虽有些龌龊,可到底血脉亲缘,谢荼糜又傻得很,哄一哄,套套近乎,几张方子的事儿便手到擒来。   可是,   万万没有料到——谢荼糜竟像变了个人一样。不但敢顶嘴瞪眼,甚至根本不将母亲放在眼里,   先前她未出阁时,可是一听到母亲的声音,便吓得瑟瑟发抖——   今儿更是……虽然不好听,可真真是耍着母亲玩儿了好一通。   说来也是,先头来时明明说好的要谢荼糜让出几张配方,可到了地儿竟改了口,寻摸着要几瓶香精都不得,这可真是——   心里头想着,谢华兰偷偷觑了眼吕氏,随即猛地垂下脑袋,身子锁的更小,   吕氏的脸色或青或白,扭曲的可是吓人!   却说将吕氏母女膈应一通后,谢荼糜真是神清气爽的不得了,高兴之余,难得大方的给小金蛛扔了几块金疙瘩,那么一甩袖的姿态,啧啧,真是洒脱的不行。   舒心的日子过得飞快,好似一转眼的功夫,便快要到了太学入考的日子。   谢冲谢肃早就从邓家搬了回来,现下正窝在屋子里日夜苦读,只等科考那一日一鸣惊人。   谢荼糜瞅着俩小孩儿捧着书本一脸菜色的辛苦模样儿,心里头还真是有些不忍落。   想着两兄弟累的跟狗似的模样儿,谢荼糜转头吩咐厨房做了几样滋补的膳食给两人屋里送去,还叫人弄了些炒核桃给兄弟俩当零嘴吃,好补补脑子,省的用的过了。   瞧着二郎三郎一副苦哈哈的样子,谢荼糜苦口婆心的劝俩人道:   “二弟三弟呀!你们俩悠着点些,咱们不用这样没日没夜黏在书本上,劳逸结合才是正理儿不是。再说,该看的你们都看过了,也不差这一时的。现下放松些,出门转转,郊游什么的缓缓神儿吧!”   谢冲:瞪眼……   谢肃:无语……   他们同窗都黑着俩眼圈儿熬夜呢,阿姐却教他们泄气来着!   阿姐没事吧!   谢荼糜那叫一个真情意切,诚诚恳恳   “别紧张,不就是考试嘛!你们又不是没考过,邓公一月考八回呢!你们不都答得挺好么?这回也一样,就是那么回事儿。平日里怎么来的,照着样儿来就成。话又说回来,退一步说,就是没考上,天也塌不下来,咱们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日子。大不了下回再来么,是不是?”   谢冲一头黑线的望着谢荼糜,瞅着阿姐那张满是慈爱的脸庞,心里头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谢冲揉了揉鼻梁,眼角瞥了眼三弟一脸“让我去死吧!”的表情,终是忍不住无奈的起身,硬起心肠把谢荼糜轰出书房,并且,咣当一声,插门落锁。   回头一见谢肃一脸逃出生天的模样儿,他笑着摇了摇头。他这也是没办法呀!一样的话儿他家阿姐能照着一天十八回的跟他们念叨,读书都没这么累的!   他们实在是受不住啊!这魔音传脑的——现下两兄弟心里头,考试都没他们阿姐来的要命!   不过,这么瞧着,谢荼糜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不是!   左右提起科考,谢冲谢肃便是怎么也紧张不起来了,在谢荼糜有意无意的引导,潜移默化之下二人反倒放的开了,饶是思路都开阔许多。   谢荼糜不想给兄弟俩压力,却把一切都给他们准备的足足的。   旁人有的两兄弟得有,旁人没有的——两兄弟也要有。总是,怎么好怎么来。   估摸着,当娘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谢荼糜操完心,回头往镜子前一照,眼前竟是仿佛浮现出一片黄脸婆的景象来,顿时心塞的不行。   转身喊了人拿了蜂蜜,对上羊奶,美美的做了面膜,瞧着一张美人面盈盈水水,这才满意的换了衣裳,叫丫头拿了东西,施施然的往二郎三郎那里去了。   到了书房前头,敲了门,不一会儿里头探出个脑袋来,抬眼对上谢荼糜笑脸咪咪的模样儿,登时便是一愣,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随即蓦然一僵,身子再不动弹了。   谢冲眼风使劲儿往上瞥,笑的一脸谄媚:“阿,阿姐!您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起   谢荼糜把手中捏着的耳朵转了半圈儿,笑眯眯的瞧着谢冲呲牙咧嘴直抽气儿,口气温和的不得了,   “我是洪水猛兽?”   谢冲一边儿丝丝出着气儿,一边儿费力的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哪能呢?阿姐您花容月貌,什么猛兽——呵呵,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那副谄媚嘴脸儿,当真与外头所言的沉稳持重的谢二郎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跟在谢荼糜身后的丫头都忍不住低头偷笑。   谢荼糜笑眯眯的微微俯身,笑容凉凉,慢悠悠的说道:   “不是啊——那你跑什么呀?一瞅见我就关门。怎么?你阿姐我很不招你待见么?”   谢冲背后汗毛忽的根根竖起,脑筋转的飞快,毫不迟疑的脱口而出:   “绝对没有,阿姐,你误会了,我是要缩回身子给您开门的。”   呲着一口白牙,谢冲咧着嘴对着谢荼糜笑个不停,心里头却求神拜佛的求着他阿姐可千万别问‘为毛要锁门?’这样让人伤感的问题!   “哼,哼!”谢荼糜威胁的看了眼满脸痛苦的谢冲,这才满意的收回手指。   “开门。”   “哎,这就来了。”   谢冲应声那叫一个快,缩回脑袋打开房门,老佛爷似的将谢荼糜恭迎进去。   “阿姐,您快坐。”   一进门,谢肃屁颠颠儿的搬了把椅子过来,殷勤的扶着谢荼糜坐下,然后对着谢荼糜腼腆一笑,乖乖儿的站在一侧,那模样儿,啧啧,真是正太的不行!   “哼!”   谢冲摸着自个儿通红的耳朵,看着谢肃的一双眼里满是鄙视。   就会装!马屁精!   好像刚才后头拽他衣裳,小声嘟囔着‘快关门。’的那个不是他一样!   谢肃颠颠儿的倒了茶水,试了温度,送到谢荼糜手中。他眼观鼻鼻观心,只做不见谢冲小刀般的眼神儿,一脸的温厚老实,真是无辜的不行。   谢荼糜不动声色的收回眼神,垂首轻轻的吹了茶水沫子,抿了口,唇瓣微微一弯,睫毛蝶翼般颤抖,被遮掩的眼底光华流转。   兄弟俩之间爱的掐架,她向来是摇旗呐喊,搁旁边儿挥小手绢助威的那个。这种眉来眼去的小官司,呵呵,真是小意思啊有木有!   放下茶盏,谢荼糜拿着帕子拭了拭嘴角,抬头望着一面似纯良,一咬牙切齿的两个兄弟,满是笑意的眼睛眯了眯,笑盈盈的开了口:   “行了,别斗鸡眼似的,都坐了吧,咱们说说话儿。”   两兄弟依言,俱都搬了椅子坐到谢荼糜跟前,三人围成一圈儿,谢冲笑道:   “阿姐,有事您说!”   谢荼糜笑着瞧了两人一眼,身子微斜,倚靠在扶手上,一手撑着脑袋,慵懒的笑道:   “也不是旁的事儿。不是快要到入考的日子了么,我想着,那天应考的学子众多,咱们虽说不好太过出头,但也不能过于寒酸了。前阵子,我叫人试着染了几匹锦缎,所幸颜色还算不错,就叫了绣娘给你们缝制几件衣裳。”   谢荼糜朝东芝示意,叫她拿了锦缎上前来,放到案几上,指着托盘上码放整齐的几套衣裳,对着两兄弟玩笑道:   “你们每人两套,入考那天就穿了这去,好教太学里头的老头子们知晓,咱们谢家二郎不仅腹有锦绣,更是人才一表,他们若是不录用咱们,才是他们的损失呢!”   谢冲眼睛好容易从那深蓝绣着暗纹的衣裳上移开,又瞥了眼另一头托盘上湖绿色透着浓艳的衣裳上扫过,转头看向谢荼糜,   “阿姐,哪有你这样夸自家人的?要让别人听到,会笑话的。”   说着话锋一转,颇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阿姐,这是你让人染的?”   他忍不住起身,走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感受着丝滑柔顺的触感,眼中划过一抹惊艳:   “可真漂亮呢!而且,——”   “瞧着颜色很是新鲜,仿佛从没见过。”   一旁的谢肃不知何时已经捧起属于他的那份衣裳,手中不住的摩挲着,开口说道。   谢冲瞧着平日里温温吞吞的三弟,这会儿倒跟兔子似的,真是手快的不行,瞧着抱在怀中的着紧样儿,真是——没出息!   拿着一脸‘鄙视’的表情好好的问候谢肃一通,自个儿却护崽儿似的抱紧自己的衣裳。   谢荼糜好笑的瞧着他们,口中夸奖般赞道:   “还算有些眼光。”   谢荼糜眯着眼睛,这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看着叫人染出来的。因着用料的问题,好些东西这里本是没有的,她花重金叫人出京去找,另一些实在找不到的只得用了旁的替代。   试了好几回,一共就出了这么几匹颜色还算周正。   因着数量太少,用作样品也不像样子,她想到自家兄弟就要入考,索性全部用来裁了衣裳,给他们添些光彩,算是自个儿一番心意。   瞧着两人稀罕非常的模样儿,谢荼糜勾了勾唇,颊边划过一丝满意。   谁说男人不爱美的?   东西若是足够漂亮,对美的追求向来是不分男女的!   况且,她见过的骚包男人可比女人多得多呢!当然,银子掏的也格外豪爽!   虽说料子染晕的工序十分不易,成本不高,但需用心非常。幸好她已经掌握了具体用量。往后再染,心中倒也有数。   不过,这样的东西她并不打算搁到自己名下,此事还需再细细思量……   一转眼就到了入考的日子,谢荼糜亲自立到厨房外头,指着厨娘细心做了膳食,看着两兄弟吃了,又一路马车将两人送到考场外头,挥着手绢儿远远看着两人意气风发的进了里头,再看不见身影。   轻轻的吁了口气,谢荼糜转身扶着东芝上了马车,一边儿说道:   “咱们回吧!二郎三郎他们这进去就得一整日,咱们在外头干等着也不是事儿。让阿越牵了马车在附近寻个地方儿先歇着,咱们就先回去,今儿二郎他们定是不好,咱们先行一步,好给他们备些合心意的吃食。”   东芝笑着点头,见谢荼糜坐稳,欢快应道:   “娘子您稍等,东芝这就去同阿越说。”   谢荼糜指着车里小几上的两碟点心,道:   “把这两盘点心给阿越送去,再给他留些银角子,想吃什么叫他自个儿买去吧,这点儿钱可不能省,他那个性子……你跟他说,若是饿着肚子回去,家里可是不会给他留食的。”   东芝捂着嘴嘻嘻笑了几声,手下利索非常的寻了干净帕子将点心包了,“娘子,您放心,东芝肯定好好跟阿越说,他不敢不听您的。您稍等,东芝去去就来。”   谢荼糜应了声,东芝转身跳下马车,等东芝回了马车,谢荼糜便叫马车先行回府。   回到家里,她也没闲着,若是入考后,该有的东西,她都闷不吭声的准备了两份儿,再说,谢冲谢肃学的如何,她虽不常开口询问,眼睛却瞧的真真儿的,心里头透亮。   若论人品学问,她那两个兄弟不好说是京里顶尖儿的,可抬手数去,也算是排的上号的,再加上邓公这条粗大腿抱着,真是——想考不上都难!   是以,谢荼糜很是放心。   等真的见了两兄弟疲惫中带着一丝雀跃的回了家门,谢荼糜什么都没说,只赶着两人洗去一身风尘,换了家常衣裳,细心给二人布菜,都是他们平日里爱吃的,只喂的两人肚圆儿,又赶羊似的,撵了二人到院子里晃了两圈儿消消食儿,途中只闲话家常,半个字都未曾提及入考如何,最后瞧着天色不早,便笑眯眯的哄着二人歇息,自个休息不提。   夜到一半,正是万籁俱静时候,谢冲谢肃兄弟俩正是睡得香甜,而谢荼糜的内室之中,却是热闹的不行。   谢荼糜披散着长发,斜倚着床栏,下巴垫着软软的被褥,眼神有些愣愣的瞅着烛光照耀下显得暖洋洋的屋子里中间的空地上,正人立而起,挥舞着一双前爪,蹦跳个不停,口中时不时嗷呜一声的白团子,心中的滋味当真复杂难辨。   肢体语言和表情都这么丰富的小狼真是不多见了!   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谢荼糜轻轻拍了拍脸颊,微微支起身子,对着正呲着一口锋利钢牙白团子招了招手,声音慵懒道:   “团子,你过来。”   白团子立刻放下两只前爪,几步奔跑,一个轻跃便跳到床上,然后毛茸茸的屁股一沉,一下子蹲在谢荼糜跟前,两只黑豆子似的眼睛定定的瞧着谢荼糜,那样子别提多乖巧了。   谢荼糜抬手轻轻抚着毛绒绒的脑袋,轻叹一声:   “团子,你说的是真的?确定么?”   “嗷呜!”白团子仰着脑袋,冲着谢荼糜叫唤一声,脑袋也狠狠得点了点,像是确认什么似的。   谢荼糜抚着白团子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俯身将白团子整个儿抱在怀中,眼睛幽幽的望着床脚高架上的烛火,轻轻一叹,眼神沉了下去。   “唉!”   白团子乖乖的趴卧在谢荼糜怀中,喉咙中时不时的发出阵阵咕哝声,却垂着脑袋不乱动弹。   好似过了许久,谢荼糜长长轻轻一声叹息后,抱起白团子两双眼睛对视着,   “团子啊!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麻烦喽!”   “嗷呜!”白团子扬着嗓子叫了声,似是失落。   “别急嘛,我又没说不帮。”谢荼糜点着白团子的鼻子,笑着说道:   “你去跟你朋友说一声,让它明天过来吧!这事儿虽然麻烦了些,但还难不住咱们,嗯——先让它过来,我看看再说罢。”   “嗷呜!”   欢快的叫了一声,白团子从谢荼糜手中轻轻挣脱开来,对着她摇了摇尾巴,低头亲近的舔了舔谢荼糜的手指,冲着她又叫了声,便转过身子,撒丫子跑出去,转眼便不见踪影。   谢荼糜看着一抹白影闪过,屋内静谧无声,缓缓的收回眼神,慢慢垂下,沉思半响却突然“哎呀!”一声,身子一软在床上打起滚儿来,一脸悲愤的捶着床铺,   “怎么又来事儿?又来事儿?还能不能叫我过几天好日子了?啊——啊————”   说到最后几句,低声呢喃已是变成高了八度。   外头守夜的东芝推门跑进来,一脸的焦急,“娘子!您,您——”怎么了?   话到一半,东芝看到床上滚动的身影,余下的半截话便都咽回嗓子里了。   娘子现在的模样儿,实在是有些……   “娘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东芝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问道。   谢荼糜听到声音,身子顿了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支起身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派淡然的对着东芝道:   “咳,那个,我没事,就是想要歇息了。东芝啊!把屋里蜡烛灭了,你也去歇着吧!”   “是!”东芝好似没看见她家娘子一头鸡窝似的的头发,垂着眼眸将屋里的蜡烛都给灭了,只留了床前两盏。   “娘子,您歇着吧!东芝告退。”   说着行了个礼,躬身往外退去。   临到门口时候,东芝抬手作势开门,却听到后头谢荼糜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明儿一早给福王妃和姜娘子去个信儿,就说我有要事要和她们一聚,请她们务必前来。”   东芝连忙回身,福礼躬身,“是,东芝记住了。明儿一早就给两府送信儿。”   “嗯,你下去吧。”   “是。”   只听“吱呀”一声响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消,屋子里重又恢复一片静谧,只余淡淡柔柔的月光自窗外撒进屋内,星星点点一片,幽深凝谧。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亲们~!~!   ☆、得宝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谢宅的大门便开了,东芝奉谢荼糜的令早早的上门传话去了。   谢荼糜起床净面用过饭,拿了银子打发谢冲谢肃出门玩着散心去后,她自个儿却是叫了严娘过来,就在屋内刚叫人做出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对着对面身形笔直,只坐了半个椅子的严娘,细细说道:   “……咱们家现银存了不少,现下正是得用时候,我瞧着后头山林下的那片地不错,平整不说,周遭人烟也少,很是清净。回头你跟运伯说一声,得闲去亲眼看一看,若是什么大的差错,便买过来吧!”   “山上果树不少,挑些味道鲜美的移过去,山上没有的就去外头买,品种要多,哦——要好养活的,那些个娇娇贵贵的不行,家里不是有专门侍候果树的么?就交给他一齐弄就是,也不教他白干,活计多了,银子也加倍,只要他侍弄的好,咱们不差这点儿。若是人手不够,就再给他调几个过去,不管如何,等到结果时候,我得瞧的明明白白,糊弄不得。”   严娘一直垂眸听着,闻言抬眼看了谢荼糜一眼,眼中俱都一片沉静,毫不迟疑的点头,全无半丝怀疑:   “是,回去我便同他说,”   谢荼糜得了话音儿,继续道:   “咱们家里院子算是不小,只这墙头低了些,这个不好。”月兰端来茶,谢荼糜接过,低头抿了口,道:   “趁着这段日子还算清朗,叫匠人来,咱们家的围墙全部加高三尺,上头插上些碎瓷片,万一外头贼人起了心思,也叫他们翻不过来,如此,咱们也安心些不是?”   “您说的是。”严娘赞同的点头,真是谢荼糜怎么说就怎么应。满脸信赖的模样儿,好似全然不记得谢家宅院早在谢荼糜住进来时,因着担忧贼人作乱早就加高许多,如今再加高些,比之旁的人家,那才真叫一个鹤立鸡群呢!   谢荼糜却是满意的眯了眯眼,亲自递给严娘杯茶,这才笑着说道:   “等后头那块地买下来,四周也给围上,那就是咱们家的后院子,辛辛苦苦种些东西,可是不能被旁人给糟蹋了去。严娘你和运伯费心些,这两件事儿都要紧的很,得抓紧着办。”   严娘闻言立起,颔首应道:“是,听您的,立马就办,就这几日,便能齐全。”   谢荼糜挑眉,这是应诺的意思了。严娘为人谨慎,说出口的话鲜少不能应允的,她既敢如此回话,显然是有把握的。   谢荼糜最爱听这样的话,比起过程,她更关注的是结果,而利索能干的下属谁能不爱呢!   “那就麻烦严娘啦!这事儿宜早不宜迟,现下天儿愈发易变了,还抓紧着吧!”   严娘眼眸一凝,大娘子似是看紧的很,看来这事儿得更上心几分才是。   “哎,记得了。大娘子放心吧,就这几日,便能得信儿。”   不论心中如何思量,严娘应的毫不迟疑。她这一辈子本就是娘子为大娘子准备的,主人家如何作想,她便如何去做,本应如此,无可辩驳。   谢荼糜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声音更是和蔼,“那成,你这就去吧,我就不留你了,回头进度如何,你给我个信儿,好叫我心里有数。”   严娘行礼道:“成,奴这就去,大娘子等奴的信儿便是。”   谢荼糜听着笑的愈发深了,不住的点头,   “好,好,我记得运伯好酒,正好前些时候酿的果子酒好了,就搁院子里埋着呢!也不用改明儿,就今儿吧!挖出来,您给运伯带两坛子回去,叫运伯尝尝味道如何。”   严娘嘴角弯了弯,屈膝行礼,感激道:   “多谢大娘子,他那人您最是知道,旁的什么也不好,唯独爱喝几杯。偏他是个嘴馋的,鼻子也灵的不行。先前他得了空便老往院子里转悠,我还道他魔怔了呢,不想缘由在这儿呢,竟是早早惦记上您那好酒了。若是他知晓您赏了他这心心念念的好物儿,还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真是多谢大娘子,您这真真送到他心坎儿里去了。”   谢荼糜“呵呵”笑了几声,开怀不已,一迭声儿催着月兰挖了酒坛过来,知晓严娘是个不怕醉的,特意开了封先给她尝了味儿,瞧着她咽下后双眼发亮,双手抱着酒坛就不撒手了。也不用叫旁人送了,同谢荼糜招呼过后,便一手提溜一坛脚下生风的自个儿出了院门。   谢荼糜笑眯眯的目送着人影消失在自个儿眼前,招手让月兰过来,拉着她坐下,又细细吩咐道:   “咱们家买的田地今年收成不错,你向来管着这一摊子事儿,我先跟你通个气儿,今年的粮食只卖三成,余下的都收起来,存粮库里头,暂且不动。”   谢荼糜就这么个毛病,觉得银子放家里也不怎么安全,她历来想的多些,做生意赚了些钱便拿出不少去买了肥美的田地,手上只拿着一叠地契,如今才有这么一说。   月兰虽心有疑惑,却是忠心占了上风,闻言只听话的点头应道:   “是,奴记得了,会处置妥当的。”   谢荼糜道:“嗯,办事儿时候记得悄不声儿的,别打眼,若是旁人看上了心,就不好了。”   月兰疑惑之心更重,可看着谢荼糜虽是笑着,眼眸却沉静非常,便知晓这差事儿应是要紧的很,二话不说便应下,心头将大娘子每个字都记得牢牢的,只等着听令行事。   谢荼糜一一交待完毕,脑袋里转悠了好几圈儿,寻摸着该顾忌的都顾忌到了,现下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便挥挥手让月兰下去办事儿,自个儿拂拂裙摆,背着手悠悠然的往后园子里同白团子约好的老地方去了。   一边儿走谢荼糜还一边儿琢摸着,昨儿夜里团子说的送朋友过来避难,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心中百转千回,临到地儿谢荼糜一抬眼,瞧着早就等在那里的白团子和它身边的“朋友”——们!顿时眼皮一跳,忍不住开始磨牙了。   白团子一瞅见她,立时撒开蹄子跑过来,围着她转了两圈,像是嫌她走的慢似的,咬着她的裙角就想往前拖。   谢荼糜收回视线,抽了抽嘴角,俯身对着白团子的脑门儿一个巴掌,眼瞅着它松了口,老实的耷拉下脑袋,这才前行几步,站在离白团子的“朋友”五步开外的位置,任白团子怎么叫唤,愣是半步都不往前挪。   她又不傻,那么大个的活物儿杵到跟前还巴巴的往人家嘴边儿赶,都是吃肉的好不!   谢荼糜眼睛从面前一大一小两只老虎,两大一小三只豹子身上一一略过,眼神儿危险的回到依旧冲着她嚎个不停的脚边儿的白团子身上,沉默了半响,忽的一伸腿冲着它一脚蹬过去,瞧着小家伙灵活非常的身子一闪避开了去,只仰着脑袋疑惑看向她。   谢荼糜眯着眼睛露出一副“咱们等会儿算账。”的意思,冲着白团子磨了磨牙,待瞧着白团子害怕的瑟缩了下,退后两步后迟疑了下,又回到她脚边儿乖乖儿蹲下来,一副好孩子的模样儿,心思定了定,这才抬眼看向前头,对上一群瞪着双目炯炯有神盯着她的“朋友”——们,缓缓的,缓缓的露出一个友好的、和善的、亲切的微笑来。   太阳渐渐日中,谢荼糜席地而坐,看着眼前地上左边儿的一只白虎崽儿和黑豹崽儿,又转过头瞧着右边儿地上一枝紫山参,一只火红的灵芝,还有一块黑漆漆的跟石头一样的东西,两只手勉强搬的起来,却是不知是什么材质。   嗯,反正是好东西就对了。   这么想着,谢荼糜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这都是宝贝啊好么!她跟白团子的一群好朋友谈判半天,才得来这么些个福利。   不过,也不是白得的。她得好生养着小老虎小豹子,这些东西算是报酬吧!   谢荼糜伸出手柔和的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眼睛里难得的泛着金光。   这都是她的财神爷啊有木有!   看着这两个小东西,谢荼糜脑海之中竟浮现出那头母老虎离开之前,对着她露出的血盆大口,里头的威胁之意简直不能更明白。   谢荼糜认命的着人给两只财神爷搭窝,自个儿则将几样宝贝裹巴裹巴,放屋子里床脚的匣子里锁上了。   这都是能救人命的好东西,她正缺着呢!不想刚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运道儿,啧啧,没的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告警   得了宝贝心情倍儿好的谢荼糜亲自给两位财神爷端了两盆羊奶,也顾不得计较这两位财神爷在不久的将来得要费多少鲜肉才能养活。   谁让人家爹娘给的宝贝实在难得,叫她眼馋的很呢!   不过,这么看来白团子说的应是真的了。不然那些个大家伙怎么都打算迁徙了呢?   唉!哪怕是动物,拳拳爱子之心不会比人少半分。也是因着这两个小家伙儿毛色太过异常,不便隐藏,再加之本就刚刚出生,身子骨儿弱,迁徙途中随时可能发生意外,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谢荼糜眼神柔柔的看着两个小家伙,掩下心底沉思,嘱咐一边儿正向小伙伴儿们炫耀自个儿窝的白团子好生照看着新朋友,这才向一旁回禀有客上门的东芝打了个手势,起身往前院去了。   等掀起门帘进了屋,谢荼糜一抬眼,就笑了。   屋里头柳玉蝉和姜琳梅两人正头对头一块儿嗑瓜子玩儿呢!   因着都是熟人,这俩人一进门,下头人便按谢荼糜早先吩咐的,各色点心果子挑着两位娘子爱用的上了不少,这不,正主虽然还没到,两人还挺自得其乐。   谢荼糜瞧着面上染了笑意,“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   两个脑袋同时转过来,柳玉蝉笑眯眯的,眼中很是快意。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前儿看了场戏,王府里养的两只狗咬起来了,我瞧个乐呵而已。”   好吧!瞧这模样儿,谢荼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王府里那个肖侧妃倒霉了呗!   挥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她走到两人身边儿,挨着坐下。   姜琳梅笑着接过话,   “适才我就跟玉蝉说,让她别总为着那起子不相干的人费心,若是她用上一半的心思,如今福王府中情景怕是早变样儿了呢!”   柳玉蝉翻了个白眼儿,不屑道:   “变样儿?又能变到哪儿去。那个破地儿,若不是还得住那儿,我是半分心思不愿浪费的。我过得什么日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唉——也就这么点儿乐趣了,不然这日子可真是没意思透了。”   说着,柳玉蝉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不定以为这人受了多大委屈呢!   谢荼糜好笑的瞧着正大光明看福王笑话的福王妃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抬手将杯子放到几上,这时候柳玉蝉吐槽到了一段,才想起此次来的因由,不禁问道:   “话说回来,惜惜,你这儿出什么事儿啦?早起还没起床呢,外头东芝就来报,说是你这儿有急事儿,要我赶紧过来。我吓了一跳呢!忙问了东芝是怎么回事儿?可那丫头也是个楞的,竟是一问三不知。我只问出你身子无事儿,这才放心些。至于旁的,只得到你家门里听你解惑呢?”   姜琳梅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道:   “是呢!你这儿若有什么难事儿,可赶紧说来才是。”   谢荼糜两只手指微微捻动,闻言下意识的拢了下袖子,心中思量几番,面上却是笑道:   “叫了你们来,自是要桩要紧事儿要说。”   见二人闻言郑重了神色,谢荼糜顿了顿,徒然岔开话题,问柳玉蝉:   “玉蝉,你管着福王府中馈,今年福王名下田地收成如何,你可知晓?”   柳玉蝉颇觉莫名其妙,却仍如实回道:   “底下庄头报上来的信儿,今年收成比之往年少了至少三成,便是谷粒都小了些,品样算不得上乘。卖出去的价钱自然也低了不少,我细细算了算,只这一项,王府今年得少赚上万两。”   说完,柳玉蝉略微有些迟疑,“惜惜,你问这个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好友提及此事,柳玉蝉头一个反应便是这事儿有猫腻,底下人胆儿肥糊弄她让惜惜看出来啦!   谢荼糜哪里看不出她什么想法,只笑着摆了摆手,解释道: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手底下的人如何,你心里最是明白,哪里还用我多嘴。罢了,言归正传,今儿找你们来确实有要紧事儿,只是——”   谢荼糜微微有些迟疑,“我还不能确定,只是……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遮遮掩掩没头没尾的话教柳玉蝉和姜琳梅双双颦眉,姜琳梅似想说些什么,柳玉蝉已抢先开口急问道:   “惜惜,你到底想说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什么未雨绸缪?出什么事啦?哎呀!你倒是说清楚呀!”   眼见好友炸毛,谢荼糜无奈的勾了勾唇角,心思微转,索性直接道:   “哎!也没什么,只是我得了消息,过了年怕是要有灾,今年田里庄稼不好,明年还不知会怎样呢?”   说罢,抬眸扫了两个好友一眼,见二人俱都肃了脸色,谢荼糜垂下眼眸,清淡的声音响起:   “不过,这只是我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是真是假并不清楚。倘若为真,具体如何亦不知晓。只是我听到一些风声,这样关乎生计的事儿,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是以我想着,不管怎样咱们得有个章程才好,不然若是万中之一的可能为真,那——可就不好了!”   柳玉蝉眼中闪过一抹惊意,面色渐渐凝重,沉默片刻,沉声道:   “有灾?惜惜,你是说——将有旱灾不成?”   柳玉蝉这样说是经过细细思量的,天灾不外地动、水祸、旱灾,京里地处北方,少有水涝,若说水灾怕是到不了这里,可旱灾就难说了。   况今年田地收成本就异常,她手下不是没有长于农务的庄头,向她回禀之时,也曾模糊提及,说是天爷恐要发怒,年景不好,不是什么好兆头。   彼时她并不经心,此时见谢荼糜郑重提起,她这才想起,故有此一问。   姜琳梅虽未开口,可眼中神色分明同柳玉蝉一般无二,可见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谢荼糜看着两位好友清澈沉静的目光,沉默一瞬,却是徒然轻笑出声。   这就是好友啊!她毫无预兆天马行空的来上一句,两人半点儿迟疑怀疑的心思都没有,竟是她说什么都信的模样儿。   嗯,好吧!其实有这么两个对自个儿全心信赖、真诚又坦荡的好友,感觉——还真不赖呢!   谢荼糜搁这儿自个儿瞎乐呵,一边儿柳玉蝉和姜琳梅对视一眼,柳玉蝉更是拿手去试谢荼糜的脑门儿,脸上是埋汰的表情,   “惜惜,哎呦——可怜见儿的,怎的突然傻了? ”   “去!”啪的一声拍掉作乱的爪子,谢荼糜没好气的白了柳玉蝉一眼,啐了她一口,“你才傻了呢!”   接着拉回前话儿,道:“应是旱灾没错。”   姜琳梅扫了眼撇嘴揉手的柳玉蝉,给了她个“活该”的眼神儿,口中却是问道:   “消息可靠么?”   其实,她知道惜惜既然同她们提及,应至少确定七八成,这话实没必要再问,可人总有这样的毛病,对于不愿接受的现实,总要多问几回,想着若是得了不字,那该多好。   话刚出口,姜琳梅唇边儿便露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谢荼糜了然的看了眼她,口中却是道:“可靠不可靠我不知道,只是……”顿了顿,接着道:“我是信的。”   这是大实话,消息来源的实情谢荼糜是不会说的,动物总比人更先感受到危险的到来。先是白团子的示警,后有大家伙儿的托孤,未来事实如何,说确认九成,都是保守估算。   开什么玩笑,若是有的选择,那些个大家伙,会将自家崽子托付给素不相识且为天敌的人类么?   无外乎别无他法,无奈之策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心塞   谢荼糜自来是个凉薄的性子,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只将这事儿告知好友,她便再没有同旁人吭声的打算。   要知道,诸如此类未曾发生的事儿,若是流传出去,引得民心惶惶不说,若是有那眼尖儿的查到她这儿,旁的不说,只一个蛊惑民心、妖言惑众的罪名按下来,杀头都是轻的。   是以,这般出力不讨好,更甚者可能惹祸上身的蠢事,她是没那个好心去做的。   柳玉蝉和姜琳梅也明白其中利害,得来消息后便齐齐打定主意,定要烂在肚子里,守口如瓶绝不吐露半个字给好友增添祸端。   三人商定后,便各自离去,只暗地里悄悄的准备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提姜琳梅盘算账目,悄不声儿的抽点许多存银出来另作他用,柳玉蝉占着福王妃的名分,很是便利的王府名下的农庄中养活的鸡鸭牛羊抹掉四成,令心腹做平了账目,然后将活物移到她名下山中的一座偏僻庄子里,米粮自然也备了不少。   柳玉蝉不愿为好友招惹祸端,自然也是知晓这等无根无由之事,便是说给家人听,怕也是无人信的。   思量过后,她也只得尽己所能,替娘家备下一份儿,待日后祸患来临,再送过去就是。   至于谢荼糜,着人将自家宅子和庄子上各打了几口深井,命人将上头以石封盖。另派了人不动神色的到京外周遭村落里收购上千头猪,分批赶到山中庄子里宰杀,将鲜肉熏烤,全都制成腊肉熏肉,放入青石所铸的地窖中,以留后用。   后又派人到较远村镇,零散的购入鸡鸭等物,比照之前,如法炮制,秘密存放。   此外,应季的蔬菜晒成干菜存放,谢荼糜考虑到那时可能得悲催的日子,一点儿都不闲着,领着丫头们腌起菜来,白菜,竹笋……但凡能找着的,那缸子——俩人钻进去都不带挤的。   她寻着记忆中的法子,一步步制作下来,幸好成果不错,味道还成。   谢荼糜此番动作,虽然行事隐秘,却并没有瞒着身边几人。是以,在静静的看了一段时日之后,此时,运伯坐在屋中左手边儿的椅子上,一双年老却不浑浊的眼睛静静的望着端坐上首的谢荼糜,若有所思。   谢荼糜垂首轻轻抿了口茶,随即将杯子搁到几上,拿着帕子拭了   拭嘴角,这才不缓不急的看向运伯,两人大眼对小眼儿了一会儿,谢荼糜眼中流光一闪,弯了弯唇角,眯着眼睛温声道:   “运伯,您说有事要跟我说?”   这是严娘的原话,谢荼糜当下便应了。说来这几位对她实在忠心的很,虽然是看在她早逝的老娘的份儿,好吧,这个可以不计较。反正受益的是她,这个结果她很满意就是。   因此,对这几位老人,她也愿意多些耐心,便是给他们养老送终亦是应当。   只是这位运伯,在她记忆中向来沉默寡言,非到要紧时候并不多言,而此次徒然开口说要见她,说实话,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儿好奇的。   说是老人,其实运伯不过四十多岁,脊背宽厚挺直,面色沉静,额头法令纹显目,虽一双眼中满是沧桑,但大眼一瞧,怎么看都是个正值壮年之人。   听闻问话,运伯敛了神色,唇边多了几缕笑纹,道:   “是,奴确有要事回禀。”   说罢,顿了顿,抬眼盯着谢荼糜,缓缓道:   “恕奴昝越,大娘子这段时日备这许多物件儿,可是有事发生不曾?”   谢荼糜点头,干脆道:“嗯!”   抬眼看运伯唇微动,好似有话要说,谢荼糜已先道:“运伯,你是母亲身边儿的老人,又照顾我多年,说是我的长辈也不为过,什么‘奴不奴’的话可不要再说了,荼糜着实承受不起。”   运伯闻言眼中多了几许暖色,只是面上依旧恭谨,“大娘子的心意奴知晓,只是礼不可废,夫人生前所托,大娘子便是奴的主人,不过本分而已,大娘子不必放在心上。”   这个老古板!   谢荼糜叹了句,便并不多说了。左右她打定主意往后把他当长辈一样孝顺养老,至于如何称呼,哼哼,随他高兴呗!   心中微转,那厢运伯却又问了句,“大娘子可否告知,是否将有祸事?”   他是非要个答案不可,这段日子大娘子一连串儿的手段,跟要闹饥荒,准备逃难似的。人说狡兔三途,可就他所知,光是避难的窝儿大娘子就准备了不下六七个,里头花了多少银子暂且不提,只能教大娘子这般捉紧,不是天灾,便是人祸?   然而,不管是哪样儿,他都要问个明白,不然有些事儿他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荼糜从来没有隐瞒他们的意思,闻言很是诚实的应道:“不瞒运伯,我确是得了消息,若是所料不错,怕是过了年初,将有祸事。”   运伯道:“天灾,亦或人祸?”   谢荼糜道:“运伯您见过识广,如今应是稍稍觉出不对了吧!老天爷不赏脸,咱们也是没法子。至于您说的——天灾若是将来,人祸怕也是不远了。”   谢荼糜满面凉薄,毫无动容。前世今生,她从不信什么人性本善的鬼话。   天若是乱了,人自然也就慌了。到那时,人若是觉得自己的命快要保不住了,先将想到的便是抢了旁人的命,好叫自己活的更久些。   什么天灾、人祸?本就如缠丝一般,纠缠在一处,分不清楚。   运伯神情一动,垂眸片刻,回道:“大娘子说的是。奴往外头街市上转悠了几日,见街头多了不少乞丐,米粮菜果也都涨了价,还有好些个米商开始积囤米粮了,这眼瞧着是要不好了。”   运伯只说了城内如何,并没有提他初时看见心中震动,后来记在心间,寻了机会便去寻了相熟的几个农人,旁敲侧击的问了问,这样的气象,实乃生平未见之糟,便是务农一辈子的老人,也只是苦着脸叨叨着,说是听家中逝去的祖辈老人提及过,百年前的那场哀鸿遍野的大旱灾先头的先兆跟如今情景颇多相似,流着泪道天爷这是又要发怒了!   彼时运伯听得心中猛地一跳,再将大娘子一番行事细细思量,立时惊出一身冷汗,到了这时,为着旧主所托,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嗯,外头如何不干咱们的事儿,非人力所能阻之事,咱们只能尽量准备齐全,终归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谢荼糜自觉很是沉得住气,外头怎样她自是时时关注着,可是,左右她的打算只要能保住她们一家,嗯——好吧,还有一二至交好友平安无恙,至于再多……恕她人小力微,无能为力。   而如今,旁的不敢说,准备的东西护着她的人还是可行的。   只是,运伯并不这么认为,瞅了瞅大娘子的脸色,运伯心中定了定,终是下了决断,开口道:   “大娘子所言甚是。只是奴有所担忧,虽有所准备,可依着咱家的人头数,还是短了些。”   谢荼糜微微一愣,笑着安抚道:“运伯勿忧,先前得了消息,我便暗中备了不少米粮,咱家人口不算多,便是按着人头分,还是能吃饱的。”   她以为老人家担忧,可话出口后,便觉得有些不对,心中转了几转,再抬眼观运伯脸色,谢荼糜心中一动,试探道:   “运伯有话直说便是,我年纪轻,处事并不周全,若是有何纰漏之处,运伯可要为我齐全一二。”   谢荼糜这话颇有深意,自打进了这身子,将前世一一细细查点,她便发觉身边儿这几个忠奴着实个个不凡,他们确实一心为主,可也因着前头妹纸着实顶不起来的缘故,瞒了她不少事儿,自然这也是为谢荼糜好。   她知晓后,并没有问询一二的意思。她已然占了旁人的生机,其后的立身之本自当尽己之力。   能靠的住的从来只有记到自个儿脑中,自己学到手里的本事。   她从来这般认为。   只是没想到,她快要遗忘的时候,运伯却又好似一副要提及的模样儿,这可真是……   运伯自然听得明白,今儿来他为的便是心底之事,见大娘子有所感触,便颔首直言道:   “奴不瞒大娘子,先前夫人嫁妆里原有三百曲部不曾告知于人,夫人去前曾亲口交待奴,这三百人悉数交予大娘子,听凭差遣。”   “额……”   短短几句,谢荼糜却是听得呆住了。半响一拍脑门儿,哎呀,是啦!她记得的,前世那妹纸混到最后惨淡不已,运伯原是要跟她说些什么的,可那妹纸一心想着同归于尽,半点儿听不进去,只赶着身边儿几人尽快离开,运伯无法只得作罢,这才恰好将此事掩住。   不过,谢荼糜眯着眼睛笑了笑,这么个意思,是给她送看家护院的打手么?这就好了呀,墙头放再多瓦片,也不及手里人多安心呢!   “呵,好嗯——”可笑到一半谢荼糜的脸便僵住了,她僵硬的转过脑瞧着眯着眼笑的运伯,怪到他说准备不够呢!徒然一下子蹦出这许多人,还是赶在灾前,合着不等人家出力,她就得先出血养着这几百张大嘴不成?   想象一番那样的画面,数不清的人头齐齐变成了流水一般逝去的银子,谢荼糜登时心塞的不行,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待哺   东芝脚步轻轻的端了用过的茶盏出来,屏气一路到了月亮门外,回头看了眼房门紧闭的院子,这才大喘气儿的吁了口气。   若不是手中端着托盘,她真想拍拍胸脯给自个儿压压惊。老天爷啊!她家大娘子也不知被谁惹着了,一张俏脸阴的哟!整个宅子里都没个敢高声说话的!   府里的沉闷闷的,没心没肺如她也觉得心口好像压了块儿大石,沉甸甸的透不过起来。   闷闷的想着,东芝脚步不停的往厨房走去,到了花园回廊下,正好同从外头回来的二郎三郎碰上。   东芝愣了下,随即连忙几步上前,躬身行礼,问候道:   “见过两位郎君。”   谢冲摆了摆手,“起来吧!”见眼前的丫头直起身子,谢冲记得她是阿姐身边儿的贴身丫头,顿了下,还是问道:   “阿姐她在屋子里呢?”   这是废话,东芝心说娘子这几日压根儿就没出过门,今儿早上出去时两位郎君不还见过呢嘛!如今又来问她。   不过,东芝到底不是个笨的,听话听音儿,这是拐着弯儿的问娘子气消没有?那当然是——   “大娘子一直在内书房,一整天都没出来,午饭都是送到里头的。”   所以啊!您就小心着可千万甭惹着大娘子!   生怕自己表达不够明白的东芝,还很生动的递了个眼神儿过去。   谢冲无语的看了东芝一眼,“哦,我知道了。”   好吧!瞧这丫头翻白眼翻的只能看见眼白了,里头要命的意思他真是不能再明白。   东芝收回快要抽筋的眼神儿,觉得自个儿干了件大好事儿的她,欢快的回道:   “那奴就不耽搁二位郎君,奴先告退了。”   谢冲点头,看着丫头一溜儿小跑的消失不见,他和谢肃结伴往阿姐常用的内书房走去。   推开门进去,见着一摞厚厚书册后头的谢荼糜,谢冲和谢肃相视一眼,谢冲上前一步,干咳了一声,对着抬眼看来的谢荼糜,清清嗓子说道:   “阿姐,太学入考的名册贴出来了。”   谢荼糜静静的瞅了眼满脸写着“快来问我,快来问我啊!”的谢冲,缓缓的的吐出一个字来:“哦!”   急于分享喜悦的谢冲噎了一下,一张在外人眼里端肃温文的面孔皱成包子样,可不乐意了,“阿姐,你怎么不问问我和三郎考上没有?”真是一点儿不关心他们兄弟俩!   谢荼糜仍是木着一张脸,自打运伯从正厅出去后,她就这样儿了。   没办法,知道有人想往死命里宰自个儿银子的,都得这样儿。   视线在两个蠢萌蠢萌的弟弟身上扫来扫去,瞧着平日安静的不得了的谢肃也是忍不住嘟着嘴的模样儿。   谢荼糜心里头直乐呵,面上却是顿了许久,觉得瞧够两人精彩的脸色,这才慢吞吞的道:   “都考上了。”   谢冲瞪大了眼,顿时乐了。“阿姐,你早知道了。”看看,看看,就知道阿姐心里头挂念着他们,就是嘴硬心软,   不过   “阿姐,你什么时候去问的。”他们也是刚刚从邓公府中知晓,不知阿姐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想了想,不等谢荼糜张口,谢冲控诉的问道:“阿姐,你都知道了,刚才故意逗我们呢?”   谢荼糜放下一直捏在手中的账册,闻言挑了挑眉头,“我没出门,要去哪儿问?”   “那……”你怎么知道咱们兄弟考上了?   谢荼糜瞧着一脸表情的小弟,木然许久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音调轻缓,“哪里还用出门问旁人,看着你们俩一脸的春意盎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姐,你怎的——”   谢冲谢肃齐齐一愣,随即一张小脸儿轰的涨的通红,都险些变成磕巴。   词儿不是这么用的好么阿姐!   谢荼糜瞧着两个纯情少年,呵呵的笑了好一会儿,只将两人臊的钻进地缝里去。   两兄弟对他们阿姐实在没辙,不过一会儿功夫,终是不敌,撇下句   “邓家二夫人明日要来登门拜访。”便扯着三郎一溜烟儿的跑没影儿了。   屋中只余自个儿,谢荼糜渐渐收起面上笑意,   邓家二夫人?她手帕交里没这一位啊!   原就没什么交情,徒然却又登门,啧啧——   不自觉的脑中浮现二郎俊朗的小脸蛋儿,谢荼糜点着下巴,心说看来她家二郎很是招人稀罕啊!   这般不肯罢休!   *******************************   第二日清晨,谢荼糜用过早饭,坐在偏厅里,拿着手中的请帖,神色如常,心中却将谢冲骂个狗血喷头。   瞧这烂桃花儿招的,还嫌她不够忙是怎的,不是说来登门拜访么?怎么变成悦然楼一聚了?聚个头啊聚?   她们很熟么?不知道她这儿还有好几百张嘴嗷嗷待哺么?没那闲工夫好么!   谢荼糜真是无语了,没见过这样儿的,明明看上她家二郎,上赶着想把闺女嫁过来,却偏偏端着架子,非要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盛气凌人状。   谢荼糜真心想说——不需要这么勉强啊亲!   回想上回那小娘子写信骂她的字句,谢荼糜还真心不想要这么个闹心的弟妹好么!   可闹心归闹心,邓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是看在邓公对二郎三郎的一片苦心上,哪怕不怎么乐意,她还是得走一趟的。   算是了结也好!   这么没完没了磨磨唧唧的,她也着实烦了。   可出门之前,还得做件事儿。事关谢冲终身,半大小子,是该顶立门户的时候,总得问问他的意思才好,毕竟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女人。   若是谢冲自个儿愿意,那她就成全他们,然后——全都踢出去自立门户去!   反正,甭想她迁就对了。   很是想看一下胳膊肘到底往那边儿拐的谢荼糜叫了谢冲过来,从那封信开始,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问他的意见,   “……说到底,总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还是可着你的心意才好。你不用顾忌我,若是真看上了,左右你们关起门来一家子,我总不会老跟你们搅合在一处。”   谢荼糜一点儿不觉得自个儿说的话不真诚,轰出去叫他们小日子跟自立门户不是一个意思么!   哎!这年头像她这般宽厚不计较的大方人儿,真是不多了。   谢荼糜摸着下巴,默默的感慨道。   谢冲一张脸从谢荼糜开口说了开头起便黑的不像样儿,此时更是一双眼睛的沉的满是墨色,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道:   “阿姐,我同邓家小娘子不熟。”   谢冲自觉自个儿说的委婉非常,若不是跟着邓公,肚里多了些墨水,忍功也算了得,这会儿早就踢开椅子破口大骂了。   鬼扯的邓家小娘子?平日里见都少见,便是偶尔于邓公书房遇到,他也只是行个礼,便退到一侧,垂着眼跟邓小娘子背影做熟悉状。   谢冲满心愤怒,又十分委屈,既愤怒那女人对阿姐无理羞辱,又委屈自个儿真真天降横祸,天地良心啊——他可是连邓家那女人身灭模样儿都不记得呀!   “我如今一事未成,成亲却是太早了些,阿姐回绝了去吧!便是日后到了成亲年纪,也得劳烦阿姐替我劳心才好。”   这是将媳妇儿人选交给谢荼糜挑选的意思了。   谢冲年纪不大,托了吕氏的福,见的不少,自是知晓家宅之事多祸起萧墙,将来他是要奉养阿姐的,日后的妻子也得跟阿姐说的来才好。   谢荼糜倒是对这点儿浑不在意,那都没影儿的事儿,还早着呢!   此时,她只看着满脸委屈的好似清白不保的二弟,呵呵调戏了几句,这才胸有成竹,换了衣裳,带着人出门上了马车,往约定的地方去了。   来年诸事将来,她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赶紧了结了吧!时间不等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了!   厚着脸皮求收藏啊啊啊啊啊!   ☆、私心      谢荼糜到了地方儿,里头有人早等着,引着她们一行人到了二楼的雅间儿,推开门一看,哎呦!邓家二夫人已是端坐里头,早到了呢!   端上来一杯热茶,屋内下人退了个干净,谢荼糜坐在邓家二夫人的对面,手里摩挲着杯身,垂眸并不言语。   邓家二夫人毫不避讳的打量着早就耳闻的谢大娘子,适才刚见到时的满面惊艳早已收敛,心道怪道是个不安份的,竟长得这般模样儿。   掩下心中的不自在,邓家二夫人闵氏低头抿了口茶,心里头却是对女儿的说法深信不疑。   看来王家休了谢大娘子,不是没有因由的。   哪家能容得下这般长相的大妇,尤其那眼睛,勾魂夺魄的,眼角眉梢都叫人看了堵得慌。有这么个坏了名声的阿姐,谢二郎也真是辛苦了。   想着往后两家就成了亲家,闵氏忍不住又看了谢荼糜一眼,人和人之间的眼缘许就是这样奇怪,即便谢荼糜垂眸而坐,并无失礼之处,可只一个照面便叫她心里不舒坦,这就不对了。   好人家的娘子她见的多了,可从没感觉这么不待见的。   可见是这谢大娘子着实不妥。   心中思量几番,闵氏却是觉得将女儿许给谢二郎实在委屈了些,怪道家中老爷子不乐意这门亲事。   若不是秀儿性子倔强百般缠腻,谢二郎又实在争气,今日她才不会自降身份瞒着家里男人来见这位谢大娘子呢!   心里头翻来覆去的琢磨一番,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闵氏瞧着谢荼糜真真每一处顺眼的,眼底的鄙夷也不再掩饰,直愣愣的看过去,面上却是笑的客气:   “劳烦大娘子走这一遭了,听说谢家两位郎君齐齐考入太学,家里文公欢喜的很,直道两位郎君争气呢!”   这是提醒她别忘了邓公提携之恩!垂下的眼帘遮住眼中深意,谢荼糜面色淡然,实则心中已是不喜。   她又不是私人,那样强烈的视线,她怎会感受不到。   先前她还琢磨着邓公的孙女怎的那么个德行,如今看到眼前这位,谢荼糜算是明白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啊!   心里头腹诽,半点儿不耽搁面上客套,谢荼糜和气的不得了,却只吝啬的吐出几个字来。   “您客气了,邓公过奖了。”   她领邓公的情,可没打算连邓家的女人也当菩萨似的供着,当自个儿脸很大么!   闵氏一噎,面上怒色一闪而过,心中越发不满,只觉得谢家这女人太不上道,越发的连寒暄的心情也没有了,索性直接道:   “今日请大娘子来,是有一事相商。”   谢荼糜连白眼的懒得翻,不愿看对面那人趾高气扬的姿态,只垂眸淡淡道:   “您说。”   这个不讨喜的!   闵氏憋着一口气,脸上的笑容都有些龟裂,“谢二郎如今前程在即,论年纪——也是不小了,都说成家立业,先成家,才好立业,这……不知大娘子有何打算?”   邓家就有个妙龄的女郎,脑袋只要不是笨的天怒人怨,都得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谢荼糜自然听得明白,可也只是抬眼起来,眼神淡淡的瞥了闵氏一眼,慢吞吞的“哦”了一声,淡淡的道:   “这个啊——不急!我家二郎还小,谢家郎儿自来多事弱冠之后娶妻,家父常不归家,二郎本应顶立门户,他婚姻大事,自然得慎重才好。”   听清楚了哟,得要能与二郎并肩而立的大妇,只会对着大姑子指着鼻子骂的可不成,尤其,还没进门就想跳到男人长姐头上蹦跶的更是不行。   闵氏瞪着眼睛,一张脸慢慢的涨红,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女人竟跟她装傻,明摆着看不上她女儿呢嘛!   谁不知邓家女郎难求,姓谢的没长眼不成!   谢荼糜端了茶杯,好似没听到屋内呼哧呼哧急喘气儿的声音儿,悠悠的喝着茶,神态安然。   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闵氏脸色青白,自家女儿被嫌弃成这样儿,她面上也是无光。   这谢家太猖狂了些!   觉得得回去告小黑状的闵氏不乐意再瞅见谢荼糜,只甩了袖子气冲冲的回府去了。   今日这面过后,想来邓家女郎日后如何,都与谢家无干了。   谢荼糜解决了桩麻烦,却仍是笑不出来。此刻,她看着面前笑眯眯的掌柜,心里头正问候闵氏,瞧这小气巴拉的,明明是闵氏请她来的,可最后还得她付账。   怨念的侧头瞥了眼满桌的点心,谢荼糜面无表情的拿出荷包,捏了个银角子递到掌柜手中,心中却是心疼的想要骂娘,默默的诅咒了下败家的闵氏,点这么多点心作甚,不知道都要给银子的么!最可怜的是她,只喝了一杯茶而已。   想了下家中平白多出来的好多张嘴,谢荼糜艰难的勾起一抹笑,对着掌柜和颜悦色道:   “把桌上的点心都打包吧!带回去给我家猫儿,它最爱这些个了。”   破了财的谢荼糜,不怎么高兴的回了家,等看到守在门前,一见着她立马一蹦三尺高,一脸欲言又止的东芝,脸色就更不好了。   然后,待东芝忐忑不安的引着她到了后院白团子的狗窝前,瞅着眼前的情景,谢荼糜呆了半响,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谢荼糜坐在院子里,对面蹲着拱着两只爪子朝她作揖的团子,面上却是一点儿笑不出来。   挥手屏退一干人等,谢荼糜冲着白团子招招手,见它乖乖的跑到自己脚下,咬着后糟牙温柔的俯下身,将白团子捞进怀中,然后——   脸色突地一变,狰狞的掐着白团子的颈项,死命的摇晃起来,口中恶狠狠的嘟囔道:   “你个败家的东西,家里头有那么多张嘴,都快把我老本儿给吃光了,你又引来这么些个——你是想气死我吧,是吧,是吧!”   “嗷呜!”白团子被摇晃的舌头伸出老长,四只爪子耷拉着,一副忍不住就要去死一死的倒霉样儿。   谢荼糜只摇的胳膊发酸,这才大发慈悲放过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东西,手劲儿一松,白团子顺势便倒在地上,四肢僵硬,成装死状!   谢荼糜“哼”了一声,抬起脚尖儿轻轻踢了踢白团子,却不见动静,不由得撇了撇嘴。   她手里有分寸,就刚刚那几下,离嗝屁还远着呢!   这小东西这般作态,无外乎是心虚罢了!   它可是该心虚呢!谢荼糜仰头,看着树干上停着的密密麻麻的鹰,只觉得心口喘不过气来。   视线微移,转而看着树荫底下足有一人高的一雄一雌两只鹰王。与两双锐利非常的眼眸相对,谢荼糜反射般的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心底却觉得刚才真是便宜该死的白团子,这是组团儿吃她的大户呢吧!   一副恶客模样儿,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看来自个儿得出好大一盆血啦!   想到这儿,谢荼糜咬着牙,忿忿的瞥了眼地上死狼状的白团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优雅的、慢慢的抬起脚,狠狠得踩在白团子那张伸着舌头的毛脸儿上,凶狠的碾了碾……   弄了百十来斤的鲜肉,叫一院子不请自来的客人吃的肚圆儿,然后眼看着人家留下些许礼物,便领着一干兄弟展翅飞远,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谢荼糜木然的瞅着对着她直蹦哒的一只名为礼物的小鹰,嘴角抽搐不停。   吃一顿不够,还得留个崽子叫她养活,谢荼糜真是觉得真个人都不好了,其实她想指着鹰王骂一句“无耻”来着,可眼角瞥见日光下锋利的鹰喙闪着锐利的锋芒,谢荼糜还是欢喜的表示了对小家伙的欢迎,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甚是一脸慈爱的摸了摸小鹰的毛,哎——简直不能更虚伪。   将新来的食客交给装死狗的白团子后,谢荼糜拍拍衣袖处理事务去了。   虽说跟闵氏不对头,可两个小的考上太学,邓文公总是费了力气,该有的表示还是得送去。   亲自写了礼单,斟酌一番,又添了几样,算是一份重礼,觉得妥当后,叫下人备齐,谢荼糜便赶着二郎三郎答谢恩师去了,   毕竟,就算是到了太学里头,还得继续抱着这根粗大腿不是。   至于,她自个儿,按着日子又跟两个好友碰面,各自将这段时日的准备报了一遍儿,谢荼糜细细听过,想了想,提醒道:   “若是手中还有余银,还是要置办一些常用的药草,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用着也方便。”   到那时,若是身子不适,怕是连想买个药都不得,现下不趁早准备,更待何时?   柳玉蝉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对哦——看我这记性,是得提前备些以备不时之需。”说罢,她转头对姜琳梅道:   “阿姜,你更得多备些,妞妞年纪小,可是疏忽不得,这样吧,回头我派人去买了来,省的打眼,回头咱们三个分一分。”   姜琳梅知晓家中境况,便没有推辞,只笑着应道:“好,你多费心。”这时候说谢已是太过肤浅,好友对她如何,她记在心里且看以后便是。   “成,尽量多弄些啊。”谢荼糜可不客气,虽说她已经备了些,可架不住家中人口太多,按着人头分一分,就显得不够了。   柳玉蝉挑眉,”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她叹了口气,“虽说咱们准备了不少,可我还是巴望着咱们错了。”   姜琳梅闻言看过来,柳玉蝉苦笑道:   “不瞒你们说,自从自惜惜这儿得来信儿,我心里便总是不得劲儿,回去还特意去书房里查了书,不看还好,一看我真是吓了一跳,书中有记载的大灾,最有名的便是百年前的平原大旱,哎呦……看的我心口揪成一团,夜里做梦也老是梦见哀鸿遍野的惨状,哎——别提多难受了。”   这样的话题总是叫人心情沉重,三个人面色都沉寂下来,屋子里静了半响,谢荼糜抬眼从两人面上扫过,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   “想那些干嘛,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若是老天厚爱,咱们猜错了自然更好,可倘若当真祸事来临,咱们要做的便是先要保住自家人不是?这天下太大,咱们人小力微,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既然如何,又何苦自寻烦恼。”   说着谢荼糜轻笑一声,眼神望着两个好友,柔声道:“我自来是个心小,旁人我可是管不着,只要我的家人和你们安好,便心满意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厚着脸皮求收藏~~   ☆、乌牛   日子过得飞快,秋日时节将二郎三郎送到太学,打点妥当后,谢荼糜便又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诸多事物。   彼时京中物价已是升了四成,街市繁华之中已隐隐透出丝丝颓败之景。   谢荼糜冷眼旁观,发觉亦有精明之人察觉不对,暗地里施展手段,大肆收拢米粮精盐之物。底下来人回禀,她细细思量之后,只嘱咐手下人行事再隐秘小心几分,便撩开了去。   毕竟,这世上精明敏捷之人多了去,她能觉出不对,旁人自然也能。   况,自然万物自有神奇之处,老天向来公道,既要降下灾祸,也会从中显出一条生路,端看各人有没有那份眼力和运气。   不然,人若都死了,老天又能给谁当老天呢!   天气愈发寒冷,不过月余,空气里已是冷的呼出的气儿都冒着白烟儿,谢荼糜紧了紧毛领斗篷,接过东芝递来的热茶,喝了几口后便拢在手心,靠在椅背上看着堂下左手边儿的运伯,而后视线移到右手边儿一位虎背熊腰体格精壮的壮汉身上,眼眸微扫,便又收回视线,只缓缓垂下,暗暗叹了口气。   这壮汉不是别人,正是那三百曲部的头儿,名为乌牛。自打运伯跟她坦白后,这乌牛被运伯领着进来见过她一回,两人关起门来一番应对,过程谈话如何无人知晓,只后来这乌牛又带着曲部中几个管事儿的头头拜见谢荼糜,算是认了主人。然后谢荼糜抽了个空到曲部聚集居住的村落走了一遭,算是认个脸熟,知道自个儿手底下有这么几号人。   不过这声主人也不是白叫的,认了手下,谢荼糜真是破财破的厉害,说是三百曲部,可架不住人家还有媳妇儿儿女,这么算下来,谢荼糜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简直不能更雪上加霜好么,正是她缺银子的时候。   心疼归心疼,可该办的事儿谢荼糜半点儿没落下。先是将几百号人连家带口的移了住处,谢荼糜在自家庄子别院里划了地儿给他们安家,也是多亏了她有先见之明,因着以防万一,圈了不少地儿,石墙垒砌,再搁里头屋子搭建起来,瞧着还是挺不错的。   解决的衣食住行的花销,谢荼糜的脸黑了,乌牛那张大黑脸却是咧着嘴笑得开怀。   如今叫了他和运伯过来,不是为别的,全是因为现下光景竟比她预料到的要坏上许多。   垂眸瞥了眼身上厚衣,谢荼糜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心中不免发愁,算着月份勉强可做初冬,然外头已是结了冰霜。   这样的事儿,便是大字不识的平头百姓也觉出不对,京里已是传出不少流言,逼得官府不得不出面平息。   只是,她今日见他们,为的却不是这一遭。   屋子里暖融融的,叫人沉闷的心情缓缓平复,谢荼糜抬眸,瞧着那两人,笑道:   “这天愈发冷寒,再过几月,还不知得冻成什么样儿,运伯,咱们家不是要弄土炕么?家里人多,男人还好说,女人、孩子可是受不得冻,现下建了多少,还得几日才能让大家伙儿都用上暖炕?”   运伯眯了眯眼,笑着回禀:   “大娘子安心,知道这事儿要紧,奴一直盯着呢!咱们家虽说人多,好在这砌炕的活计儿不需什么巧手,干过粗活儿的,等闲看个几遍也都学会了。咱们院子里叫了匠人来砌,别院里头却是等不及了,现下天儿冷的厉害,好些汉子没个活计儿,好容易有这么个好事儿,都忍不住跑去看匠人动作,瞧了几遍便都又跑了回去,自个儿做活儿去了。还别说,奴去瞧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呢!跟正经匠人做的不差多少。”   谢荼糜笑眯眯的听着,点了点头,“这就好,眼下一天比一天冷,还是早些住上暖和的炕头才好。”说到这儿,谢荼糜顿了顿,眼眸微转,像是想到什么,忽转了话音儿,道:   “我久不出门,倒是不知城郊是何种情形?”   一直当柱子的乌牛冷不丁开口,沉声应道:   “好教娘子知晓,京中物价已是涨了两倍有余,因着天寒地冻,田地已是不能成了,城外村落村民把周遭的树木劈了做柴烧,除却山上野林子野兽横行,无人敢进,山下已是不能见着像样儿的树儿了。”   谢荼糜静静听着,垂眸并不言语。   运伯却是“唉!”的叹了口气,道:   “如今乱象已现,显见是要不好,等冬天过去,还得好几个月,田地还不知要冻成什么样儿,前几日我到地里看了,菜地都是巴掌大小的菜苗,再大些就没有了,收成就不用想了,眼瞧着是指望不上了。若到了春日,是个什么光景更是不能想啊!”   说着运伯看向了谢荼糜,笑了一下,叹道:“得亏大娘子交待的早,咱们家专门派了人到外地去买了不少容易存放的菜,晒干了弄成干菜,或是腌到缸里,虽都是些萝卜白菜的,可到底也是个菜不是,如今外头,连这些菜都不好买喽!”   谢荼糜仍是笑着点了点头,挑着眉头,问了句,“够用么?”   运伯笑了笑 ,眼睛里多了几许欢暖之色,“够了,够了,若是紧着点儿用,真到那时候,多少也算添个味儿不是。”   谢荼糜道:“那就好。”   能添个味儿就算不错了,自打家里多了几百号人,又是这档口,谢荼糜真是累的想骂娘。   既得悄无声息的给他们安排了,又得把原先准备的东西翻了好几番,流水一般的银子花出去就不提了,只肉菜米粮什么的,从买到安置,样样都要花费好一番心思。   就拿制作干菜腌菜来说,只白菜一样,就把庄子里堆了几十上百的小山一样,她手下尽管有几个丫头,可还是不顶事,最后没办法,谢荼糜叫了乌牛过来,给他指了指,只道是给他们家小吃的,叫他看着办吧!   乌牛也是个雷厉风行的,闻言一个推托的字儿都没有,抬头应下后,转身便叫了曲部里的女人过来,从大娘子那儿求了个会腌菜的婆子媳妇儿,教导着一众女人们,热火朝天的干起来。   就这儿,还是花了月余的功夫,才全都处置妥当。   而这只是备下诸多的事物儿中的其中一种罢了,可想而知,若是齐齐加总起来,那得多累人又累心。   当然,累了身子的都是旁人,累心的便是谢荼糜无疑了。   心中百般思量,不过转瞬之间。那厢运伯却是又提起一事,   “……现下这种情况,二郎三郎在太学里头,是否不妥?毕竟——”   未竟之语中的担忧,谢荼糜听得明白,抬眼对着运伯安抚的笑了笑,“这事儿我也想过,按说如今日子不大好过,他们兄弟俩还是搁到自个儿眼底下,才放心些。可转念一想,这不好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能因这个,就让他们一直呆在家里,那就什么都耽搁了不是。”   运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谢荼糜笑道:“再者说,太学那是什么地儿,里头王公贵族的郎君们多了去了,他们哪个不是家里的心肝儿,都宝贝儿着呢!不客气的说,就是京里都乱了,太学里头保管还能好好的呢……二郎三郎他们好容易进到里头,不容易。我这么一琢磨,觉得还是让他们在里头呆着的好,若是有个什么,保个性命无忧总是能够。”   谢荼糜有一句没说呢!皇宫里头时不时还会篡个位啊,谋个反啊什么的,可太学就不会了,不管皇家换谁做,都不会想不开的去寻那里的霉头,毕竟,惹了那里便是等同于得罪了大半个朝堂——   大人们的拿命根子一般对待的骄子们,大半都在里头的呢!   是以现下,要说最安全的地儿,怕是非太学莫属,不然这段时日,她怎的总是听说里头教书的先生们拖家带口的往里头搬,只打算往后在里头过活儿呢!   运伯常往外头转悠,这里头的事儿自然知晓一二,只是关心则乱,他向来待谢冲谢肃关爱的紧,虽知大娘子必会安置妥当,但还是忍不住唠叨几句,叫两位郎君多备些厚衣裳,再送两个武艺出众的小厮,妨个万一。   谢荼糜自然领受这般好心,都是实心实意对她阿弟们好的人,她笑眯眯的听着,一一应着,半点儿不耐的情绪都没有。   最后,运伯也觉得自个儿话多了些,只仗着经了风霜的皮厚了些,显不出羞红,只是心里不好意思的紧,闭上嘴再不肯言语了。   反而是一直话少的很的乌牛开了口,还是正经事儿,   “最近几日,往外头打探的兄弟们回话,京里进了好些个人,都是外地的。说是有些个地界儿秋收不好,家里没了活路,只得上京乞讨来了,还盼着天子脚下寻份儿活计。还有,西市街面上多了不少乞丐,其中六成都是打西面过来的,往后这街上是越来越乱,大娘子若是有事儿分派,要下头人出门,还得多几人护着才好。”   乌牛端坐着,脸色一直成冷凝状,他没说的是,便是前几日,宅子外头已是有那生面孔探头探脑,不怀好意的往谢家里头巴望,他瞧着不好,也无废话,只叫人逮着几个拿着刀子想趁黑往里闯的,抹了脖子往赖子们聚会的街口一扔,这才得了门外消停。   当然,这是他们的本分,不然白吃主人的东西,叫人家养着,他们也是没脸的。   谢荼糜唔了一声,垂首想了会儿,忽的问道:   “若是日子更不好了,有人来咱们家寻晦气,你可是有把握守得住门户?”   乌牛认真想了,谨慎回禀道:   “这要看来的是谁?”若是一群乌合之众,自是无碍。可若是来的……   谢荼糜心底透亮,缓缓的点了点头,长长吁了口气,然后慢腾腾的从袖子里掏啊掏的,掏出卷纸来,往乌牛跟前递过去,   “喏!这个你拿着。”   见乌牛接过,打开来皱眉看着,谢荼糜缓缓道:   “你好好看看,细细琢磨琢磨,往后咱们家都得靠你们守着了,咱们前段日子一番动作,虽说小心隐秘,可也说不好,外头聪明人多的是,若是有一个看出痕迹来,咱们都得有麻烦了。这东西你上心些,能不能用的就看你自个儿,我是无能为力了。”   乌牛一双眼紧紧盯着纸张上的图像,眼睛越看越亮,越看越亮,半响后抬眼望向主座上的人,神色略带一丝激动,   “大娘子放心,有了这个,定能做出好物儿来,咱们有人专精这个的,您瞧好吧!”   谢荼糜笑着看了跟打了鸡血的乌牛,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柔和的应了句,“成,那我就等着了。”   运伯瞧着满面红光带额乌牛,眼中划过一丝困惑,眼睛不自觉得往乌牛手中的纸张瞥去,看着上头的图,皱起眉头来,这上头的是什么?他怎么瞧不明白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给亲们撒花儿,多谢点击~~   ☆、碰瓷儿      乌牛拿着手中图稿,兴冲冲的回去跟兄弟们琢磨,运伯却是不急着走,就坐在那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几句,却是什么重点都没有,眼神儿还时不时的往外头院子里那课枯黄枝叶的大树下瞄去,这么来回几眼,谢荼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荼糜真是无奈了,不就要酒么?直说她也不会不给,以前她怎么没发现运伯是个这么羞涩婉转的人呢!   挥手叫过月兰,不过片刻便拿出来两个小坛子,运伯抬头一看,真个人好似都亮了起来,起身谢过,便一手掂起一个,笑眯眯的大步离去。   眼见屋里没人,谢荼糜起身,走到窗边儿,抬手掀起小小缝隙,顷刻间一阵冰寒之气窜过脸面,深吸口气往外看去,看着天边儿乌压压的一片,平白的心绪都沉寂几分。   这么静静的立了一会儿,月兰上前小声提醒道:   “娘子,时辰不早了,您不是约了人么?”   谢荼糜眼眸动了下,“嗯”了声,收回心绪,转身不再停留,带着月兰往外头赴约去了。   这次赴约的不是旁人,正是顾家郎君顾凌之。   说起这人,谢荼糜本是不愿跟他打交道的,对于一切想从她口袋里分她银子的家伙儿,谢荼糜除了不待见就是不待见了。   可是,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无奈,越是不想看到的人吧,嘿嘿,还就绕不开他,有些事儿还真得人家才能办!   就好比,北边儿的皮毛子……饶是谢荼糜先前有所准备,但架不住家里人口蓦的一下子上涨了几十倍,那点儿东西就完全不够看了。因着采买的数量过大,京里商户着实吃不下这笔生意,谢荼糜只得往北边儿打主意,北边儿的皮毛料子也的确便宜不少。   谢荼糜的打算倒是没错,可这事儿出乎意料坏就坏在人是去了,可东西买不来!   不是说没有卖皮子的商家,相反多的是。就有一条街市上从头到尾全是皮货店的,可跟人家一说大批量的采买,十家里有九家都不敢点头,只说要问过大东家。   余下的那家倒是愿意卖,可就算是把店里的货都给包圆儿喽,一人撕一片做手绢儿都不够。   谢荼糜派出去的掌柜也是心里明白,左右打点费尽心力探听出来,那一条街的商铺大多竟是一个主家,更有趣儿的是,那背后的大东家不是旁人,竟是顾家的凌之郎君。   后来细细打听,消息传回谢荼糜那儿,她也是惊的不行。   却原来,那往北边儿行走的商队,顾家的生意占了足足八成有余,更别说什么皮子,人参什么的,想要多,又要好的,还真不能绕过姓顾的去!   尤其,最近几月,日子气候变化无常。顾凌之是个再精明不过的,早把手下的货都好好笼了,等闲不轻易出手。   像谢荼糜的掌柜出面的买卖,一张嘴便是几百上千张,还都紧着好的要,底下的掌柜们确实不敢点头应下。   无法,谢荼糜闷闷的咽了满心的烦闷,跟那个一眼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满身心眼的顾凌之见面谈交易。   说起这个,谢荼糜真是恨的直咬牙,你见过做生意的卖方那个死活不要银子却愿意把货给买方的么?   好吧,顾凌之当然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赔本买卖。   正相反,顾郎君不仅不傻,反而精明的要死。   人家是不要银子,可人家一张嘴就跟谢荼糜要“秘方”——   这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倒还不如给银子呢!   谢荼糜真想呵呵他一脸,可惜无奈形势比人强,家里人还等着用皮料呢!今年冬天没这个,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心里头转了几番思量,谢荼糜倒没给他香精的秘方,不过,她倒也干脆,转头将三郎的新衣裳拿了个外衫,递给顾凌之看了个明白,瞧他眼睛发亮后,也不废话,只从袖子里掏出染布的原料配比,啪的一声拍到案几上,推到顾凌之跟前,这才得了他应下,如愿买了皮子回来。   待将订了半数的皮子送回家中,谢荼糜才松了口气。   那张染料的方子搁到盛世年份,可说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日进斗金也不是不可能。   可对于现下来说,于谢荼糜而言,却没有家中众人的安危来的要紧。   至于,亏不亏本的,还真是不好说。谢荼糜心想,哪怕世道艰难,如顾凌之那般的人,应是能过得下去。待挨过苦日子,自然还有赚的盆满钵满的那一日。   不然,他就不会明知如今的世道,还满意的收下方子,另给了她足够数量的皮货。   到底这人是个野心大的!   谢荼糜坐在马车上,眼睛盯着窗边的来回晃动的长穗,神情悠悠的想着,思绪纷飞僈入天际。   然而,突然之间,马车一个急刹,谢荼糜身子一个不稳,忍不住往前头栽去,跪坐一旁的月兰眼疾手快,瞧着不好双臂展开,一下子抱住谢荼糜,自个儿身子飞快的垫在下头。   马车停下,谢荼糜扶着车壁支起身子,顺带拉了月兰一把,两人坐好后,对视一眼。月兰微微侧身,掀起窗帘,看着跟在外头的粗衣护卫,凝眉问了句,   “出了什么事儿?怎的突然停了?毛毛躁躁的,伤着大娘子可怎么办?”   窗外头立着的汉子回道:   “这怨不得赶车的,走的好好的,冷不丁斜刺里冲出来个老妇,一下子滚到车前,若不是咱们有些眼力,拦了马匹,说不得那老妇一条命就没了。”   月兰一听,立马支起身子,微微往外探去,一脸担忧,   “可是撞到人啦?”   那汉子摇头,“可是没有,咱家的马车可是没碰着那老妇,一星半点的都没蹭着呢,离她还有几步哩,我看的真真儿的,没碰着!”   月兰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却又蹙起眉头,“既然没撞到那人,马车怎一直停着不走?娘子有急事呢,可是耽搁不得。给那老妇几两银子,送她到一旁,便赶紧赶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临时有事儿,十一点才弄好!先凑活看着,明儿补字数嗷嗷!   顺便求个收藏呗,给亲们笑个哈哈哈!   ☆、底气      车外护卫的汉子接过月兰递给的荷包,点头往前头去了,月兰放下帘子,刚转过身子,车子前头一阵喧哗吵闹响起,一阵高过一阵,尖利的叫声险些刺痛耳膜。   月兰身子一僵,小心的抬眼看着斜倚在大靠枕上的谢荼糜,顿了顿,小声道:   “娘子,这……”   谢荼糜朝外头点了点下巴,对月兰道:“去吧,瞧瞧情形,别叫人说咱们欺负人。”更甭让人给欺负喽!   瞧着大娘子的眼神中深意,月兰重重点头,“是,奴知道了。”   说着便掀开车帘出去了。   谢荼糜摩挲着下巴,凝神细思。   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外头大致是个什么情形她知晓的差不多了。   若说诚心撞人,她家里人却是干不出来的。   再者,能给她做车夫,旁的不提,只这份赶车的本事她倒是有信心。   余下的,那滚到车轮子下头的老妇——啧啧,这个就很明白了。   当然,能干出这事儿的大多是日子不好过,可这事儿碰到谢荼糜身上,这心情就不那么美丽了!   若是那人识趣儿,不那么贪心,几两银子她倒是不在乎。可若是……   外头叫骂喧闹声渐渐小了些,不到一会儿功夫,车帘徒然被从外头掀开,谢荼糜掀起眼皮,却见一道人影飞快的登上马车,进来里头。   这瞧着不像是月兰呀!   谢荼糜眯着眼睛,定睛看去,那人已是转过身来。   谢荼糜徒然瞪大眼睛,“阿姜,你这是怎么啦?”   不怪谢荼糜惊讶,实在是姜琳梅的样子瞧起来不乏狼狈,发钗乱了还能说是被风吹的,可衣袖上破损的痕迹实在太过明显,那模样儿——显是被人扯破的。   这是遇到抢劫的啦!   姜琳梅抖落身上寒气,抬眼瞥了谢荼糜一眼,哪里还能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满脸晦气的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道: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运气不好,差点儿被狗咬了。”   谢荼糜又瞄了眼袖口,心想这狗牙倒挺锋利的。   两人还未说什么,外头月兰已是回来了。谢荼糜看着她问道:   “处置好了?”   月兰小心的瞥了眼姜琳梅,垂首恭敬回禀:“那老妇是个混不吝的,多亏了姜娘子,才将她们打发了去。”   她们?谢荼糜眼珠一转,挥了挥手,口中道:“既然如此,便赶紧走吧,时辰可不早了。”   月兰点头,自觉的往门口挪了挪,离两位娘子远了些,掀帘同车夫说了声,马车又缓缓前行。   这厢马车里头,谢荼糜捞起身侧的靠枕,递给姜琳梅,让她垫在身下,面上一脸兴趣掩饰不住的问道:   “这个,呵呵,赶紧说说呗!”   一看就是跟人干过架的架势,让她简直不能更有兴趣!   谢荼糜满脸的八卦像,看的姜琳梅手心直痒痒。不认生的抬手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一口气灌下去,重重的呼出口浊气,   “还能有什么事儿,我招惹过谁?除了那一家子不要脸的,我还惹过谁?”她这么本分的人好么!   谢荼糜挑高一边儿眉毛,“姓杜的进京来了?”疑问的话语却是肯定的语气。   说着,谢荼糜又瞄了眼姜琳梅的衣袖,“见着面啦?”   姜琳梅顺着谢荼糜的眼神儿,抚了抚破损的地方,嘴边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   “可不是。一大家子,举家搬来了都。”说着顿了顿,瞥了眼谢荼糜亮的发光的眼睛,没好气道:   “不光我见过——就刚才,滚到你这马车前轮下的老妇,就是那杜家的老夫人。”   谢荼糜瞪了下眼,这可有意思了。   她微微探了身子,双手撑着下颌,道:“她们这是要干嘛?讹银子?”不至于吧!好歹也是个官家夫人不是。   姜琳梅不屑的哼了声,嘴角撇了撇,“她倒是有这个心,可惜没这个胆儿。”   这里头有事儿啊!   谢荼糜聚精会神,来了劲儿了。   姜琳梅细说愿由,却还是先头姜杜两家婚事惹得祸。阿姜离开杜家后,姜家自是要为自家女儿出这口恶气,杜家自然就遭了秧。   当然,也不是旁的事儿,只不过官场上头些人通了口气儿,杜匡生这官便不怎么好当喽!   又因着杜家本就清贫,家中诸人不善庶务,银钱上再无姜琳梅在时宽裕不说,周遭往来的世族富贵家人,一个个的都不乐意理会杜家。   尤其,到了该进京述职时候,县里有些头脸的人家已是叫杜匡生的表妹亲戚什么的,都给得罪的差不多了。   更有趣儿的是,除了杜匡生任职之地的县衙后院,旁的院子均是姜琳梅嫁妆银子所买,姜琳梅离开前,自是将宅院卖了去,连着里头的家具桌椅,卖不了的都给砸了个稀巴烂,也不乐意留给姓杜的。   是以,杜匡生进京,杜家人竟是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那些个表妹亲戚又亲家的又不乐意放了杜匡生这块儿肥肉,生怕跑了丢了,索性闹了一场,死活非要跟着他上京,好分一分杜家的前程和富贵。   后来的事儿,更是明白不过。京里头像杜匡生那样的小官儿,不说多如牛毛,也没稀罕到叫人拿着当回事儿的地步。碰了几回钉子后,回想起同姜氏结亲后仕途顺畅,杜匡生连同他的老子爹娘都后悔了。   要不说人家脸皮厚呢!既有了这般想头,杜匡生便琢磨开了,他并不敢上姜家的门,只每日躲在门口,也是巧了,不过几天正好遇到姜琳梅给娘家大宅里头送东西,跟着马车便寻到姜琳梅的住处。   可奈何愣是如何苦求,姜琳梅家里的大门从未对他开过。无奈之下,他同自个儿爹娘合计一番,寻了时机,躲在姜琳梅出门必经之路上,拦下马车,当街一通哭喊,趁着一干子人没反应过来,一把上前扑到姜琳梅跟前,拽住衣袖就不撒手了。只哭着喊着可怜可怜他们,让姜琳梅看在妞妞的份儿上,回了杜家,跟他们儿子杜匡生再续前缘……   当然,更要紧的是,让姜家出出力,给他们儿子谋个好缺,再拿了银子来,养着他们一家子才好呢!   只这些是人家心里话,没说出口罢了。   可姜琳梅哪里看不出来,又哪里愿意重又跳回火坑里去——又不是傻子!   眼瞧着往日温柔和善的儿媳冷面相对,全无半丝情谊,杜母委屈求全不得,立时便改了嘴脸,咬牙切齿威胁直说,姜琳梅若是不愿回杜家,她便死给她看。   人家想的也好,拿捏着姜林梅心好,终不会不管他们。便狠心豁出去,拿着名声孝道逼着她回来给杜家当儿媳。   大不了回来后,他们再对她好便是。   只是这杜母自个儿的想头,姜琳梅却是不知道了。   而姜琳梅自然是不乐意的,是以……便有了先前一幕。   那杜家老妇一个咬牙,往街口冲去,往地上一滚……恰好碰到了谢荼糜这个倒霉蛋儿的车前头。   “那人即是成心的,又怎么肯走了?”   姜琳梅搓了搓手,拢在嘴前呵了呵气,浑不在意道:   “这有什么,她愿不愿意的有什么打紧呢?叉走就是了。”   谢荼糜眉毛挑的老高,姜琳梅轻叹了声,语气淡得如水,话锋却凌厉非常,   “唉——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大约他们从前瞧着我太好性了些,以为能爬到我头顶上来。他们许是不知,这底气是我让他们有,他们才能有的。”   杜家人早该明白,离了她姜琳梅,杜家算个什么玩意儿?杜家那满院子的亲戚都指着杜匡生享受富贵不成不说,那杜匡生岌岌可危的未来已是让他们那群蝗虫啃了个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又一个表妹      谢荼糜要买皮子的事儿,姜琳梅是知道的。先前谢荼糜挑了好的叫人给她送了不少,她心里有数。   同顾凌之见面约谈余下一半皮子的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谢荼糜便叫上姜琳梅一起,左右回去也顺路不是。   至于姜琳梅的马车,先前以让杜家几人将车帘撕扯个稀巴烂,坐不成了。   两人到了茶楼,小二引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儿,到了门口,月兰赏了铜钱,叫小二欢天喜地的谢过,转身下了楼梯。   谢荼糜立在门前,左右看了看,眉头蹙了蹙,姜琳梅已是讶然出声:   “顾表兄没到么?怎么门前连个仆从都没有?可刚才在楼下,那小二明明说顾表兄早到了呀!”   楼上本就安静的很,姜琳梅也没压低声音,故她这边儿话音刚落,屋子里便有了动静,脚步声响起,且越来越近。   听着声响,谢荼糜跟姜琳梅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划过一丝笑意。而后又收敛表情,看向门前。   门口这片儿香的都能齁死个人,这是用了多少瓶香精呀?还有这味儿,定是她们店里的货,这味儿虽说混在一块儿,可她们熟悉的很,要说里头没个女人,鬼都不信!   旁边儿又没平别的雅间儿!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男人高大的阴影笼罩过来,沉稳深重的气势瞬间扑面而来,给人层层重压。   可惜,门前两人半点儿不受影响。姜琳梅好歹跟顾凌之算是半个熟人,不管是生意场上,还是她家兄弟的面子,跟顾凌之并不陌生。   至于谢荼糜,那更是半点儿没感觉出来,这样的人她见过得多了去了,气势不气势的对他来说都是浮云,那些个都是她手下来着。   见男人黑沉的双眸锐利扫来,谢荼糜反射般的露出一个标准的、客气的微笑。看着真是友好的不得了。   顾凌之在门前二位娘子面上扫了个来回,菱角分明的俊脸上扯出一抹笑,道:   “两位娘子请进吧!”   两位娘子谁都没动,谢荼糜挑眼往屋里瞥了眼,顾凌之的身形恰好遮挡的严严实实,连片儿鬼影都瞧不着。   肯定有鬼!谢荼糜眯了眯眼,跟姜琳梅对视一眼,抬头看向顾凌之,假惺惺的笑问道:   “方便么?若是顾郎君有要事,我这儿……”还是不能拖得,东西没拿到手,到底不安心啊!   谢荼糜觉得吧!顾凌之再怎么禽兽,也不至于在茶楼里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呵呵!不能这么急吧!   谢荼糜坏心眼儿的想着。   闻言,顾凌之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看向谢荼糜的目光黑的深沉,口中却道:“大娘子这是怎么说的,今儿咱们不就是为着买卖来的么?这就是最重要的要事。”说着看向姜琳梅,神色暖和了些,像是瞧着晚辈一般,笑道:   “不想姜表妹也来了,正好,我这儿有几本香精的账本跟你说说,先进来吧!站在门口总是不像样子。”   谢荼糜眼珠子一转,觉得姓顾的这般坦荡,里头应是没到那份儿上,便点了点头,同姜琳梅携手抬步跨进门内。   两人进了屋内,顾凌之将房门关上,谢荼糜一抬头,立时愣住。   屋中低矮软榻上,正有一妙龄女郎,桃面粉腮,身形丰腴,身着一身水红薄衫,正撑着一边儿腮面儿,凝眉望过来。   更叫人惊爆眼球的是,这女郎胸前一片呼之欲出,白嫩嫩的晃得眼睛生疼,白花花的肩膀露在外头,若不是外衫松松笼着,怕是跟没穿没两样儿。   谢荼糜下意识的低头看了自己还未来及退下的斗篷,差点儿以为自己一头蹿进夏天里了。   虽说这屋子里暖气融融,可这么个穿法,是不是清凉了些?   随即缓过神来,转头看着姜琳梅,见她一副惊讶的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的模样儿,顿时忍不住笑了笑。   手指微微用力,轻轻捏了下挽着的手臂,见姜琳梅转头过来,谢荼糜朝她使了个眼色儿,两人退下斗篷,整了整衣衫,坐到离矮榻有段距离的扶手椅上,自个儿动手倒了两杯热茶,往姜琳梅那边儿推了一杯,自个儿也拿起一杯,垂下眼眸,低头轻抿了起来。   至于打招呼什么的,谢荼糜心想还是算了。   自她们进屋,那尤物女郎眼里头打量过后鄙夷轻蔑满的都快溢出来,一副瞧偷鸡贼的戒备模样儿,简直不能更叫人膈应。   她才不要上杆子找不自在呢!   说来也怪,这女人她们头一回见,怎么瞧着就跟抢了她男人似的,还穿成这副德行,一看就不良家的很,真是有病——   顾凌之在谢荼糜她们对面落座,眼瞧着对面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只顾低头喝茶,只拿屋子里旁的人当空气,仿若不存在一般。   心中微动,顾凌之正要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妨肩膀上一沉,顾凌之眼眸一沉,微微侧头看去,一只纤纤素手攀折而上,随即一张芙蓉面近在咫尺,娇娇怯怯的往顾凌之怀里贴。   谢荼糜虽未抬头,可那浓的呛鼻的香味儿几乎熏的她鼻子都要失灵了,再见一双绣花鞋履自眼前地上辗转,那身影恰和另一抹沉默身影缠绕在一处,心里忍不住撇了撇嘴。   谈生意还带着侍妾,姓顾的真是风流的可以!   正暗自腹诽时候,一道柔媚的声音儿仿若能滴出水来,婉转传入她耳中,   “表哥,我不喜欢这里,咱们回家吧!你说了要教我下棋,可不能言而无信啊!我可不依呢!咱们走吧,走吧!好不好?”   谢荼糜暗自砸吧了下嘴,哦——原来不是侍妾,是表妹啊!   啧啧,难怪了!   可这年头,表妹都时兴这么个打扮法儿么?都跟哪个院子里学来的?大冬天的,也不怕冻着?   当真是——勇气可嘉!   谢荼糜宽了宽茶盖,耳朵竖起的直直的,一个劲儿的听人家小情人小情话儿。   只听顾凌之沉声道:“表妹休要胡闹,我跟两位娘子有正事商量,你若不耐烦听,便回家去吧。”说着手掌一翻,暗用巧劲儿,将身上黏糊糊的身子推开了去,视线微垂,一丝都未留到这位表妹身上。   “还有,把衣裳穿上,如今天气寒的厉害,你若是贪凉得了风寒,可是怨不得旁人。”   表妹被一下推开老远,脚步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形,脸上顿时涨的通红,恼恨的瞪了眼一旁柱子似的两个女人,都怪她们,不然表哥才不会这般不解风情推开她呢!   难堪的跺了跺脚,表妹撒娇般指着谢荼糜她们的方向,尖声斥道   “有什么要紧事?哪里来的要紧事?表哥你怎么可能跟她们有事可说?她们是什么人,难道表哥你不清楚么?都是被男人扔了不要的弃妇,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跟表哥你共处一室?她们,她们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正事?别是寻着借口,伺机勾引表哥,好巴上顾家的大腿,为后半生谋求富贵罢了。她们这样的人——表哥,你千万别被她们迷惑了呀?”   连蹦带跳满腔情谊的表妹生怕表哥被勾引,急的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瞅着谢荼糜两人的目光,差点儿要瞪得突出来。   “这样的人,指的又是哪样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抬头的谢荼糜淡然开口。   表妹正在气头上,眼睛都红了,此时听得耳边问话,想也不想张口便讽刺道:   “哪样的人?这还用说,自然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见着男人就移不开眼,被人扔了不要,偏又恨不得倒贴上去的贱人……”   顾凌之沉声怒道:“住口,说的什么浑话,混账——”   姜琳梅一脸寒意的望向这位胸脯颤颤的表妹,心里头火气直冒,这话说的,良家的谁能说得出这话来?   谢荼糜眯着眼睛瞧着这位急的跳脚的表妹,嘴角越勾越大,眼睛却冷如寒冰,直瞧得表妹满脸满身的不自在。   好半响后,才缓缓张口,出口的声音柔和如同往日一般,不见一丝怒意。   “这位小姐好大的火气?小姐是从哪个院里来的?”   表妹愣住了,有些发懵,“啊?——”   谢荼糜耐心的又说了遍,简直不能更推心置腹,笑盈盈的语速却飞快的说道:   “听小姐口音不是京里人吧!嗯,是从南边来的吧!啧啧,瞧小姐这长相身段,肯定是从南边儿来的,哎,也是,小姐刚来京里,怕是不知道京里夫人娘子们如何说话儿?今日我跟小姐相见,也是缘分,如此我便多句嘴,跟小姐说一声罢。”   姜琳梅在一旁,眼睛瞪得大大的,随即一脸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像是憋着什么一样,手里手绢儿纠长一团,全似隐忍。   顾凌之却是一愣过后,满是愕然的看着侃侃而谈的谢荼糜,随即有扭头看了眼满脸疑惑,神色迷茫又呆滞的表妹,心里头一股子怪怪的感觉一冲而起。他动了动嘴,终是未说出口,心念电转之间,那么一抬眼的瞬间,谢荼糜精致分明的侧脸一下子冲入眼底,怒气缭绕而愈发显得生机勃勃,茶色晕然幽蓝的光芒仿若从南疆大海中鲛珠,明亮又神秘,却又撩人心弦。   顾凌之看的呆住了,一时忘乎所有。   这厢谢荼糜却丝毫停顿未有,只柔和着声音儿飞快继续道:   “——好叫小姐知道,京里夫人娘子们可听不得小姐刚才那话,太不庄重。一个地儿有一个地儿的规矩,旁的地方我倒不知,只京里头万万没有这样的,小姐可得记住了,这里跟小姐来处可是不同,那样说话是会叫人耻笑,说是没教养呢!”   谢荼糜一脸的诚恳,看着呆住了的表妹,笑意愈发深厚,细细道:   “我都是为小姐你好,往后与人交谈万不可如此粗鄙,不然别人当面不说,背后也要笑话的……我都是为小姐好,小姐可记得了。”   姜琳梅倚在扶手里,低着脑袋,拿帕子死死捂着脸,肩膀耸动着,浑身都好像要抖起来了。   拿帕子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姜琳梅俏脸通红,埋首在颈项一侧,心里头乐呵的不行。   她心想,惜惜可真损,这一口一个“小姐”的可真够绝的。   京里头能被人称一声“小姐”的,除了女、妓,便是暗门子里的女。娼,正经人家的女儿若是被人这么叫上一声,那是要结死仇的。   可惜惜这一遍一遍的,人家楞是没个明白,这——真是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儿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归家   表妹姓杨名珍,正是从外地回京,因与顾氏亲厚,便被接来陪伴顾氏左右。谢荼糜一番话只将她说的头晕脑胀,不知怎的好像偏到十万八千里外,她先前说的不是这个呀!   然,又好似觉得哪里不对,可有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唉——总是别扭极了。   皱眉抬眼看着笑眯眯的谢荼糜,身子乱颤却死死低着脑袋的姜琳梅,杨珍一脸疑惑不解。   她进京日子不长,参加了几次宴会,也只跟邓家的小娘子熟悉了些,两人往来几次,走的近了,邓家的小娘子便跟她说起这两个女人,还说她们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让她可千万离她们远着些,那都不是什么好女人呢!   曾经在街市上,邓家小娘子远远的指着两人,跟她说过,她记得清清楚楚,故今儿见着这两人,她便连个好脸儿都懒得给。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来勾引表哥的?   可这一脸和气的女人,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这……她从没听过这样的叫法儿,难不成这也是京里头的规矩?   心里头越想越乱,杨珍本就是个没城府的,但却不是一点儿世事不知。不然也不会大冬天穿着个薄衫往顾凌之眼前晃了。   抬眼看着两个女人戏谑的眼神 ,杨珍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变了脸色,指着谢荼糜,怒声叫到:   “好啊!你骂我?”   她偷偷听哥哥们说过的,“小姐”叫的都是那些个不正经的烟花之地的女人,这女人竟辱骂她……   “你这个……”贱人!   谢荼糜长眉一跳,就骂你了,怎的?   她这段时日委实脾气不怎么好,光是流水一般的银子花出去,都要了她的老命了,家底都快要搬光了好么!   本来气儿就不顺,还碰上这么个神经一样的表妹?   真是够了!   顾凌之已是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杨珍身前,厉声斥责,“够了!表妹,我还有要事同二位娘子相商,你留下不合适,我叫人先送你回去。”   杨珍一呆,随即满脸焦急的跺脚,“表哥,明明是她们……”   顾凌之却不听,只快步走到门前,叫了随从过来,半拉半扯的哄着杨珍出门去了。   闲人退散后,顾凌之回来跟谢荼糜二人赔了不是。几句客套,便步入正题。   谢荼糜放下茶盏,直言道:“大东家您给句准话儿吧,余下一半的皮子什么时候能交货,我这儿等着急用呢?”   自从知晓顾凌之几乎垄断北边儿商路,谢荼糜便改了称呼,只管叫他一声“大东家”,三个字里头满满都是她的怨念啊有木有!   况且,   明知要谈生意,还要带这么个脑子有病的女人,谢荼糜对顾凌之真是一点儿好感也没有,只想赶紧了了,各走各道,互不相干才好。   顾凌之淡淡一笑,温和的回道:“不瞒大娘子,你要的货着实不少,我已从北边儿调来商队运送,算着日子,应是快到了。大娘子稍安勿躁,顾某决不会少你半分货的。”   谢荼糜客套一笑,“大东家这是哪里话,您向来一言九鼎,诚信的很,这我是知道的,只是——这天愈发冷了,……正是得用时候,东西不搁到手心里,总是不踏实。”   顾凌之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大娘子放心,顾某保证,不出三日余下货物尽数交予娘子手中。”   话说到这份儿,已是没甚可说的了,谢荼糜只能点头了事。   余下,便是姜琳梅与顾凌之之间的生意经,说的香精生意事宜。这事儿不归谢荼糜管,她便只管抱着热茶窝在椅子里充当背景墙。   听着两人一来一往,谢荼糜听着听着,兀自出了神。   香精铺子里的生意她向来只占了分子却并不插手经营,如今看这形势,这铺子生意却是不适宜再开下去。   饭都吃不饱了,眼见他们铺子一笔一笔的生意过着,太容易引人嫉恨不是!   世道越是不易,越是低调些才好。   她跟玉蝉、阿姜两人商量过了,左右就这两个月的功夫,将铺子里存货清一清,悄无声息的把铺子一关,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小日子才妥帖。   谢荼糜愣神的功夫,姜琳梅同顾凌之的生意经已经谈至尾声,最后婉拒了顾凌之的留饭,两人一同上了谢荼糜的马车,往家里去了。   因着先前杜家人那么一顿闹腾,姜琳梅叫人先行一步。   果然,杜家一杆子老少,尽数围在姜家门前,一味高声叫骂,却见阿姜家中仆从从一旁角门悄声进入后,不过一会儿大门便敞开来,一众仆从丫头婆子拿着木棒,二话不说,奔到杜家人前便是一顿好揍,只揍的杜家一干人等鬼哭狼嚎,最终忍不得痛处,跳脚狗追一般的跑开了去。   谢荼糜放下帘子,回头对着姜琳梅微笑,道:“你倒是料事如神,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你家门前闹?”   姜琳梅收回视线,满脸的冷漠,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对谢荼糜道:   “总是给杜家做了几年的媳妇儿,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什么德行!总之,不必理会就是,如今早已不比以往,他们该知道的。”   她是不会再纵容他们的,因为早已没有理由!   她明白这一点儿,希望杜家人也能早些明白。   否则,只能自取其辱!   谢荼糜瞧着姜琳梅,半响弯唇一笑,略过不提。   三天后,顾凌之果然如他所言,亲自上门将上千张的皮子送到谢荼糜门前。   谢荼糜站在门口,瞅着一眼装满几大车的皮货,再转头看着身侧一脸和蔼笑意的顾凌之,嘴角忍不住抽抽。   这么送货上门的热情劲儿,她还真是消受不起!   可货都到门口了,总得先卸货才好,不然挡着门总不是事儿!   “月兰,你去,叫家里人先把手里活儿放下,都来搬货。”谢荼糜又转头,看着顾凌之,笑的那叫一个客套又客气,“大东家,麻烦你,让伙计们帮帮忙,早些把货放好,我做东,请大家伙吃热锅子。”   顾凌之笑的一脸无害,“大娘子客气了,您是我们商号的大主顾,这点儿小事儿自该帮上一把。”   说罢,不等谢荼糜致谢,便叫了身边儿随从,叫了车队随行的活计,帮着将一车车的皮子送到月兰示意的偏院里头。   谢荼糜原想请帮忙一通的活计们到食铺里吃一顿,可顾凌之百般推辞,谢荼糜无法,只塞了满满一只荷包给顾凌之身侧的仆从,   “今儿多亏了伙计们帮忙,不然只靠着我家里几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不知得花多少功夫……请你们去馆子里吃,你们东家凶的很,怎的也不准。罢了,我也不勉强,你拿了这袋银子去,你们最是相熟,一处去吃顿好的,也算我聊表心意。”   那仆从满脸通红,也不知该收不该,只拿眼睛慌乱的瞄着顾凌之,见他家主人淡着脸色,微微颔首,这才大着胆子收了银子,对着谢荼糜接连作揖,躬身到底,“多谢大娘子,多谢大娘子,奴代伙计们谢过大娘子。”   谢荼糜笑的眯起眼睛,挥了挥手,又同顾凌之客气几句,便很是客套的目送顾凌之上马,一行人渐渐远去。   寒冬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过年时候。这时京中情形已是不容乐观,大雪连绵,连着下了月半,不少房屋都被积雪压塌,街角冻死的人亦是不少,每日在城门口都能见到板车拉着死人往城外乱葬岗上埋。   街市上已经买不到煤炭,就是柴火,都涨到五两银子一担,就这价钱,也是挤破头都抢不住的。   天气越发湿重,便是连着胆子大的冒尖儿的农夫,也不容易再砍到干燥的柴木,拿着刀子削皮,直把一根柴木削完,也找不着一块儿干的,都湿到骨子里头了。   天气越发冰寒,日子也愈发艰难。   谢荼糜坐在暖和的炕上,看着门口一身雪色,被丫头们围着拍了雪气,脱了厚重外套的两个弟弟,瞧着他们俩不住的搓手跺脚,连忙吩咐身边儿的丫头,   “姜汤熬好了没有,好了就赶紧趁热端上来,还有,记得把小火上熬的骨头汤盛上两大碗,叫厨娘现揉面,烙几张热饼,好给二郎三郎他们配着吃,这天儿都让人寒到骨子里头了,他们在外头冻了一路,先想法儿暖暖身子才好。”   东芝连连点着头应下,转头提着裙子一头冲到后屋小厨房里忙活去了。   这边儿眼瞧着二郎三郎冻的通红的脸蛋儿冲着她傻笑,谢荼糜真是心疼的不得了,从毛被子里掏出手来,冲着两人招手,   “甭傻笑了,赶紧过来,上炕暖和暖和,看你们冻的。”说着指了指炕桌另一边儿,连连催促道,“赶紧上来,我叫东芝去拿姜汤,一会儿你们先喝一碗,去去寒气要紧。”   谢冲谢肃听话的上前,褪了鞋袜,一个接一个的上了炕头,谢冲往里推了推谢肃,见他坐好,又细心的拿毛被子给谢肃手脚捂个严实,耳边听见谢肃暖和的长出一口气,抬头看他一眼,见他仰着一张脸傻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冲着上前伸手的丫头们摆了摆手,自顾自忙活着把自个儿包个浑圆,待身子坐定,顿时一阵热气自脚底板冲到四肢百骸,真是舒坦的不得了,不自觉的一声喟叹溢出口腔。   闭着眼,叹出气后,谢冲自己倒不好意思了,他只当听不见身侧的嗤笑声,只看着谢荼糜笑眯眯的模样儿红了脸,“阿姐,我……”   谢荼糜欢喜的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她得有半月没见着这两个了,虽不好说出口,可这心里头还真是想的紧。   谢冲话刚出口,谢荼糜抬眼,却是见东芝脚步飞快,端着四四方方的托盘,上头两只大海碗一点儿没撒出来。   几步间,便到了身前。   谢荼糜探过身子,帮着端了碗到炕桌上,一边儿叮嘱道:   “先喝碗姜汤,暖暖身子,有什么话咱们一会儿说,左右这回你们能在家里头多呆几天,咱们好好说,这会儿不急,你们先喝,赶紧的,趁热。”   谢荼糜试了试温度,瞧着不烫口了,把碗往对面推了推,连声催促着,见两兄弟端了碗,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喝了个干净。   谢肃还忍不住打了个嗝,谢荼糜看着此景,顿时笑的眯起眼睛,心里头踏实又欢喜。   天知道,前几日听到太学里出了事儿,她被吓得整宿没合眼,生怕这两宝贝弟弟有个什么闪失。   如今可好,俩人好好的,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官们求个收藏一点嗷嗷嗷嗷嗷嗷!   ☆、问父   谢冲两人就着烙饼喝了满满一大海碗的骨头汤,然后身子往后一歪,长长的吁了口气,一脸的满足看的谢荼糜直发笑。   听到笑声,谢肃红了红脸,觉得不好意思。谢冲却是拍着肚皮,半点儿文雅没有,只咧着嘴笑了下,看着谢荼糜感叹道:   “还是家里舒服。阿姐,咱家屋里烧的这么暖和,得费不少柴火吧!哎,你不知道,太学里我和阿肃住的屋子,都是按着人头分炭火,多一点都没有,一晚上也就几个,拿熏炉捂在被子里,也只是不冻着罢了。”   谢冲说着拿手摸了摸暖哄哄的炕头,又飒然一笑,“其实我们在里头算是好的了,起码热饭食总是有的,阿姐你不知道,太学里有个先生,一家子都在里头,也只勉强能填饱肚子,可我们听说,他家外头的亲戚,家里柴火都烧完了,屋子里冻的厉害,实在没法子,便求到他头上,都是亲戚,也没法子。那先生就把他的份例匀了些给亲戚,他自家紧巴巴的过着,一家子挤到一块儿取暖。可没几天那亲戚又来了,还带了旁的亲戚,又是哭着喊着要借炭火,先生没法子,他家里头的都不够用了,家里孩子才六岁,夜里总是冻醒,他急的没法子,炭火实在是不够用了,他跟亲戚们好说歹说,人家愣是哭坐在他家门前,就是不走,只说家里一大家子都活不下去了,让先生可怜可怜,给他们一家条活路,那场面,闹得可厉害了……阿姐,你是没看见,好些学生先生们围着看,那先生臊的脸都红了,急的团团转,冲着那几人打躬作揖,可就是没人理他,最后,还是先生他媳妇儿拿了把菜刀冲出来,只红着脖子,喊着说,反正都活不下去了,干脆一家子都死了算了,他们家死了,把活路让出来,他们这些亲戚就都能活了……”   谢荼糜放下茶盅,重又把手塞进毛被子里,闻言便道:   “前几日只听说太学里头,险些出了人命,闹得不得了。我还担心你们俩来着?原就是这回事啊?”   “可不是。就这事儿,”   谢冲点点头,感叹了一声,调了调姿势,半靠在谢肃身上,继续道:   “先生媳妇儿拿着刀就往自个儿脖子上抹,看样子真是被逼的不想活了……也是老天有眼,正好人堆里有教习武艺的师傅,眼瞅着不好,一下子扑过去,把刀子夺了过来,才没让人伤了性命。那几个亲戚眼瞅着闹到这份儿上,跟结仇差不多,也得不了好。灰溜溜的捂着脸走了。”   说罢,谢冲愣了一会儿,谢荼糜给他们兄弟倒了杯水,看着两人喝了口,才淡淡道:   “不要多想。”这样的事儿往后多的是,这才哪儿到哪儿!   谢肃静静的低头,一口一口喝着水,漠然无语。   旁人如何他管不了也不想管,只他阿姐二兄太平无事就好,他心里统共那么一小片,旁人再放不下了!   谢冲闷闷的出了口气,一口气喝完水,沉沉的叹了声,好似要散尽闷气,仰脸冲着谢荼糜一笑,语气难得的带了些怅然,   “我知道了,阿姐,我都知道,只是亲眼看见,心里还是有些……哎,不说了,只要咱们一家子好好的就成。”   谢荼糜一直看着谢冲,瞅着他脸上渐渐略过一丝释然,心里一松,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关心道:   “你们在太学里头怎么样儿?吃的住的可好?外头连着下了月半的大雪,人出去都得埋了半截,难走的很,给你们送个信儿,添件衣裳什么的都不容易,还好早先让你们带了几件毛厚袄子,以防万一,不然,这天儿可要受罪了。”   其实,谢荼糜是打算让家里那只顿顿论斤吃肉的小鹰给送东西给阿弟他们,可一想这样太过打眼,谢荼糜想了想,琢磨着两兄弟兴许得受点儿罪,可比起旁人应是不差的,想要磨练磨练弟弟们的谢荼糜便熄了这心思。   想想就知道,若是二流三流世家的儿郎比勋贵清流家的子弟过得都滋润,他们家就别想消停了。   谢肃只摇摇头,蹦出了句,“没冻着,穿着正好。”就没了声响。   谢冲瞧了眼闷桶一般外憨内奸的阿弟,认命的一一细细作答,   “都好,阿姐,虽说吃的不比从前,但每日总有一荤一素……已经很好了,比起外头好的不知多少。衣裳也厚实,凛冬时候,太学里发了两套棉衣,细心着点儿,穿一冬是没问题的。不说旁的,总冻不着的,比起……好很多,真的。”   谢荼糜笑眯眯的认真听着,见谢冲一个劲儿的点头,谢肃也在一旁点头应是,便笑着说道:   “这就好,你们在太学里头,要听先生的,闲事莫管,闲话莫说。现下这情形,你们应是知道些,不怎么好,咱们人微言轻,阿姐没多大本事,只能管着你们俩好好的就行,旁的……就不要多想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谢荼糜看着谢冲兄弟俩沉静下来的面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确实,比起外头老百姓的日子,太学里就跟仙境似的。   京里情形其实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光是涌入城内的饥民每日不知凡几,只不过官府为了面上好看,赶着一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到城外,惹得灾民们东躲西藏,才能窝在哪个街角安个临时的窝。   谢荼糜垂着眼,眸终是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到底是百姓人多命贱,被冻死了连个草席都得不了,只被人往乱葬岗上一扔,此生便了无生息。   这样的世道,若是心肠不硬,连自个儿都养不活呢!   “对了,”   正出神时候,谢冲一声便将谢荼糜心神拉回,抬眼看着支起身子的谢冲,笑着问道:   “怎么了?”   谢冲道:“阿姐,太学里先生嘱咐过,说是让咱们回来这一趟,再去便得呆够月余,不准出来了,且因着那位先生的事,也不许外头的人随意进去。先生说,每位学生都到书记官那里登记,报上家中一人姓名,往后便是家眷上门探望,也只能此人,旁人却是不成。不然,若是来人都要闹一场,太学里还像什么读书的样子?”   谢荼糜点点头,赞同的笑道:“应该的,总不好放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进去,祸害了学生可怎么好,还不如都不让进的好。这样已经很好了,咱们家就报上我的名讳吧!我就你们这么两个兄弟,自然得我去才好,送什么东西也方便。”   谢冲咧着嘴,笑道:“就知道阿姐你得这么说,早报上了,回来前就报过去了,报的你的名讳。”   说罢,顿了顿,谢冲神色徒然晦暗下来,失落的喃喃道:   “现下这样的世道,阿爹总没个消息,这样的冷天……他怎么就不会来呢!哎——哪怕是捎个信儿来回也好啊!”   谢荼糜眼眸微动,却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她跟谢父不熟,哪怕是她成为谢荼糜,算起来那妹子已经三四年没有谢父捎来的信儿了,不然王家哪里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那吕氏也肆无忌惮的给妹子下绝子药,不过是嫉妒谢父仅有的几次回信儿也只是给谢荼糜姐弟罢了。   这里头绕绕儿,谢荼糜早查的一清二楚。她一点儿不同情吕氏,谁让她上杆子的非要嫁给谢父,那法子也狗血的紧,趁着谢父到吕家做客,更衣的时候恰好遇见衣衫不整的吕氏……于是,婚事不成也成了。   至于那两个异母兄妹,来的法子更是不要脸,吕氏也够豁的出去,人家运气也好,竟是下回药就能生一个……谢荼糜强烈怀疑,她那倒霉催的老爹肯定是给吕氏吓得离家出走,嗯,不然就是恶心的。   谁家摊上这么个女人,都得离家了去。   这厢谢荼糜正胡乱歪歪着,一向隐形人似的谢肃徒然开口,少年变声期的声线有些嘶哑,却很清晰,   “阿爹没事,他不会有事的。”   谢冲哑然转头,谢荼糜也抬头看去,谢肃直视着两人,脸上是一万分的认真,“阿爹那样的人,就是搁到大山里,他都能一个人搭个茅草屋,布了陷阱弄吃的喝的。若是遇到有人的地儿,那更不用操心了,阿爹最是个挥金如土的,朋友遍布天下,哪行哪业的都有,他又是个最会糊弄人的,说不到十句,都能好的跟亲兄弟一样。所以,阿爹没事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他说过得。”   谢荼糜唇边的笑越来越浓,看着谢肃的眼神却越来越柔,待话音刚落,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笑的满是认同,   “可不是,三郎说的对,阿爹那样的人,肯定会没事的,说不得什么时候他在外头呆腻了,就自个儿回来了,阿爹那么有本事,肯定没事,放心吧!说不定,等开春阿爹就回来了,现在日子不好过,阿爹指定得担心咱们几个,心有牵挂,自然就没心在外头了,他想着咱们,肯定想着赶紧回来呢!”   谢冲,谢肃两兄弟连连点头,满是孺慕的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意。   谢荼糜看着,心里头暗暗松了口气。却开始捉摸着,怎么派人去找找那个不靠谱的阿爹,如今这年景,外头怎么样她真是不敢想,嗯——还是想些法子吧,到底是兄弟俩的亲爹……也是她的,这是她欠了谢荼糜的,一定得还上,不然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臭鞋和美味儿      两天时间过得飞快,哥俩眼看又到了回太学时候。这两天谢荼糜愣是没闲着,先是挑了结实挡风的皮子挑了两块,叫了家里擅长针线的丫头,日夜赶制,为着不显眼,愣是给缝到棉袄子里头,再缝上一层外布,挡的严严实实不说,穿上,嘿嘿,那叫一个暖和。   尤其谢荼糜想的远,拿了十来个大拇指大小的金元宝,叫月兰亲自动手,给缝到袄子里头,还特意给二郎三郎说了,只让他们记着别脱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左右冬天的厚衣裳,穿个一冬都不带换的,男人嘛,很正常!   左右现下又不是讲究的时候。   至于旁的,谢荼糜趁着二郎三郎睡的天昏地暗的功夫,自个儿领了家里头丫头,把地窖里腌菜整理一番,挑了最寻常的萝卜条给装了一小坛子,腌的整条辣椒装了一坛子,还有肉干儿,麻辣味儿的,特有嚼劲儿,也备了些去。   谢荼糜倒不是小气,不舍得给俩兄弟,实在是现下这时候,哪怕这些东西已是有些打眼了。   可总不能因着这个,委屈自家孩子吧!谢荼糜半鸵鸟的想着,管它的呢,先养好自家崽子再说,至于旁的——到那时再说呗!   总归,她不愿惹事,也不会怕事就是了。   可不怕归不怕,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谢荼糜耳提面命,苦口那叫一个婆心,只叫俩弟弟千万别犯圣父病,好东西得留着私底下偷偷吃。   当然,若是……呵呵,那什么,给好朋友分享也是可以的。可这得活心眼儿,把握个度不是!   要说,谢荼糜对俩小子,那真是不计成本,全力以赴。就给二郎三郎俩崽子的配备,甭说富贵人家,就是勋贵子弟,比得上的也少。   这场冬寒来的徒然,原先冬日里还能吃的蔬菜,如今早已不见踪影。田地里土都冻坏了,菜早就不长了。因着毫无准备,好些个官家富贵,家里头有聪明远见的,现下能吃上萝卜大白菜的,已是就的着的几个而已。   至于肉食,月前瞧着情形不对,有那眼光敏锐的,寻了管事出京跑到大老远去买鸡买鸭,连往日里嗤之以鼻的猪肉,都抢着采买。   有段日子家禽的价格贵的离谱,可等这些个富贵人家将穷人家的鸡鸭猪阳买完,老天爷徒然变脸以后,不说穷家里拿着银子到处买不来半点儿荤腥,便是那些个畜类,就是京里大户人家打均匀分一分,到了现在,也差不多见底了。   于是,谢冲谢肃俩兄弟手里这些个东西,说少那真是少,可说多,嘿嘿——拿来扩展人脉,交往一二好友,那真是再好不过的珍惜物儿。   谢荼糜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左右二郎三郎将来都要走仕途,太学里头虽不敢说全部,但大半个朝廷未来栋梁还是很靠谱的,这时候不赶着积攒人脉,更待何时呢?   好吧!她就是这么市侩!   谢荼糜一点儿不否认,谁让她家俩崽子身单力薄,没个得力父辈帮衬呢!   他们要是自己不多操心点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是以,谢荼糜一脸语重心长的给俩兄弟上了趟脸厚心黑的课,然而,爱弟心切的她却不知晓,自个儿两弟弟早不是什么纯良人儿,都是一水儿的白皮儿芝麻馅儿的黑包子儿。   谢冲谢肃两人对着谢荼糜的叨叨,那叫一个乖巧,点头跟捣蒜似的,一句一磕,满脸认真诚恳的还差点儿把谢荼糜给糊弄过去。   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谢荼糜望着车轮改成俩滑板的马车,瞅着俩兄弟那黑溜溜的小脑袋渐渐变成一个黑点儿,恹恹的放下挥着的手臂,长长的叹了口气,站了半响,蓦的一声笑骂,   “小兔崽子。”   摇着头,扶着月兰施施然转身,慢慢的踩着半尺高的雪地,沿着来时扫出的小道缓缓而去。   唉——为毛心里头这么不对劲儿呢!   好似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自家崽子跟打了激素似的,徒然长大了。还甭说,谢冲那小子,眼瞅着要比她还高一头了呢!   谢荼糜伤感的叹了口气,特别矫情的摸了摸自个脸蛋儿,扭头朝月兰问了句,   “你家娘子我,时不时老了?”   月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家娘子这是间歇性发癫儿,顿时笑道:   “您才多大呀?什么老不老的,跟您远着呢!”   这是实话,只看她家大娘子这嫩的都能掐出水儿的小脸蛋儿,京里能比的上的——反正她是没见过,尤其那双含水眼瞳,简直能要了人命了都,她一个女人每日见着,都时不时的给迷惑住,更甭说男人了,也就是王家那个傻子……   哦,对了!   想到这儿,月兰告起小状来,“大娘子,有件事奴得跟您说,这两天,护院的人给奴递话,说是王家那位郎君总在咱们门前晃悠。前些日子,护院的大哥还以为是哪个不安份的小贼呢?等交手一看,竟是王家将军。”   月兰语气里满是嘲讽,谢荼糜笑眯眯的看着月兰,只看得月兰脸色一红,羞得垂下脑袋,小声道:   “奴,奴就是看他不顺眼。”当初那姓王的把她家娘子害成那般模样儿,如今眼瞧着又摇出幺蛾子,她自是不忿的紧。   谢荼糜眼神柔和,笑眯眯的戏谑道:   “我又没说什么,看他不顺眼就不顺眼罢。你给我传个话儿,告诉你那护院的大哥,若是再遇见那人在咱们家门口乱晃,无须手软,直接打了去。那就是个祸害,离得越远越好。”   听出娘子话中陶侃之意,不自觉的月兰脑中划过一抹沉默的影子,随即神情一整,低声应道:   “是,奴记得了。”   边说着话,主仆几人一边儿往后院里小心翼翼走去。   谢荼糜瞧着满园银色,神色间闪过一抹沉思。这天儿越发怪异,她这心里就越发忧虑。   这老天爷狠起心来,竟是拿人命填怒气的,只这异常的天气,不知要了多少人的命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谢荼糜垂了眼眸,盯着自个儿的皮毛靴子尖儿,心里头一丝怅然散去,却是露出满满的漠然。   这吃人的世道,若是不对旁人狠心,便只能等着旁人对她们姐弟们狠心了。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谢荼糜向来不会迟疑犹豫。   只是,不知道她那未曾谋面的老爹,可还保有一条命在!   这厢谢冲谢肃宝贝似的护着几个坛子冲进兄弟俩的居室。只将东西往床底下一塞,里头一推,外头又用几双臭鞋子挡着,这才心安的叹了口气。   独食儿不是这么好吃的呀!   索性太学里头,一天两顿的吃食也是按量供给,各自拿食盒领了,掂回去自个儿屋里吃也是有的。   排着队领了哥俩的吃食,兄弟俩一阵眼色,谢肃提着食盒拉着邓家允辉先行一步,谢冲则打了个转儿,往甲字号上方小单间的居舍里走去,数着第三间的门口,敲了两下门,等了一会儿,一个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开了门,看着门前笑的文雅的谢冲,奇道:   “咦!阿冲,正是用食时候,你怎的还这般闲逛呢?来,来,反正我一人正无趣,咱们一块儿……”   说着,这青年便拉着谢冲,要往屋里拽的模样儿。   谢冲反手抓住安祖芝的手臂,清俊脸庞现出一抹轻笑,左右看了看,身子微微前倾,小声道:   “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人无趣,还是跟我走,跟我阿弟一块儿用食吧,有个伴儿才闹热不是。”   青年愣了下,“阿冲,你……”   “你什么呀?赶紧走吧,天本就冷的厉害,若是再等会儿,饭食都凉了,可怎么下咽?”   太学之中,同样分化的厉害。似谢冲兄弟俩这般没个根基的,除却看在邓公面上,余下总有些个刺头挑事儿。虽无人能在俩兄弟跟前占了便宜,可跟他们二人交好的并不许多。   而这汝阳侯府的世子爷安祖芝便是那为数不多,以平心论之,跟谢冲二人交往甚笃的好友。   还有,镇南王家的老小衡三儿,寒门之中挤过万人独木,言之有物,行之有素的华鹊。   平日里这几人对谢冲兄弟俩助益良多,如今,投桃报李,分享好物儿,他们自是不会吝啬。   说着,谢冲给安祖芝使了个眼色,阻下他未经之语,只晕晕乎乎的看着谢冲收拾了他的饭盒,提着出门,又拐了两次门,领着三个好友往自家屋子去了。   几人提着食盒一进门,谢肃探着脑袋,面色沉静却动作飞快的内里插了房门,而后在几位好友茫然疑惑的视线里,缓缓的提出几双散发着不可言说气味的鞋子后,将一坛坛的宝贝儿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几上。   轻手轻脚的打开封口,各自取了些出来,放在早先准备好的几个碟子里,数够了六人份的量,又将坛子封好,这才转身对着离得远远的,捂着口鼻,神色怪异的好友们,露出一抹客气的、含蓄的、好客的笑容来,抬手热情的招呼道:   “几位快来尝尝,这可是等闲吃不到的好东西,滋味甚是难得呢!”   那几个青年,眼神齐齐往谢肃难得的腼腆笑脸儿上一瞥,随即移到桌上几个看不清甚物的碟子上,再回转到谢肃脸上,几人面上的神情渐渐精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亲们亲们!   ☆、妞妞      这是不是有点儿重口味呀!   几人踌躇不前!   谢肃一看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难得露个笑脸,这群没眼色的竟不领情,心情很不爽的他立时抹了笑脸儿,恢复了先前的表情——没有表情!   若不是关系实在好,这种嘴边儿省食儿的无比高风亮节的情操,他才不惜的有呢!   不知好人心!   一双眼鄙视的掠过这群不懂得美好的憨人,谢肃暗暗唾弃了声“傻子们”,一边儿动作飞快的转头,一手端着碗,一边儿筷子飞舞,灵巧迅速的从每个碟子里夹了些小菜出来,然后身子一歪,靠在床边儿低头吃起来。   傻子活该抢不到食儿,谢肃一边嚼着香辣的白菜,一边儿幸灾乐祸的想着。   谢冲一边儿看了眼眼神儿直往谢肃碗里瞄的几位好友,眼神划过一抹戏谑,脚下移步,在几人略带迷茫的目光中,从桌上食盒里取出自己那份,学着谢肃模样儿,一样夹了些,转身坐到谢肃身边儿,低头大口吃起来。   浪费这么些个时间,饭食都快要凉了。   兄弟俩这般动作,一旁站着的几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呼啦一下子,几步聚到桌前,生猛凶狠的抢夺开来。   半盏茶功夫过后,几人或坐或躺,挤在两张床上,衡三儿翘着个二郎腿,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还捏了跟腌辣椒,嘴里磕巴磕巴个不停,一边儿呲牙咧嘴,却还吃的飞快。   手里头一根儿没一会儿便没影儿了,衡三儿拍了拍肚子,吧咂着嘴儿,冲着谢冲挤眉弄眼儿,道:   “行啊!阿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兄弟俩手里还能拿出来这个,啧啧,可真厉害啊!”   他向来是这么个调调儿,也就是跟这几人跟前酸几句,可到底心里头明镜一般儿,现在这时候,哪家不是宝贝着这点东西,谢冲谢肃他们,竟舍得拿来分给他们,这情他记在心里头了。   谢冲笑了笑没开口,一旁坐着喝茶的安祖芝倒是笑道:   “行了,小三儿。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刚就你护食儿护的厉害,现下吃饱了嘴又不闲着了。”   衡三儿嘿嘿笑了两声,眼珠一转,忽的趴到谢肃肩膀边儿上,脑袋一伸,嗷的一口叼住最后一截腌黄瓜,而后在谢肃杀人般的眼神儿飞快的缩回脑袋,捂着嘴乐嘻嘻的笑起来,摇头晃脑的好不得意。   一干子人看着他这赖皮模样儿,只得摇头一笑,谢冲抿了口热茶,眼神扫了一圈儿,轻声道:   “我家庄子里原有不少果蔬,阿姐看着堆在地上实在不像样子,便叫了家里仆从,全都给腌了起来。也是巧了,今年天冷的早,外头也不好采买,那些个腌菜便顶了用。如今已是剩的不多,阿姐恐我和阿肃吃的不好,只把余下的小菜都装了,叫咱们拿来学里,平日就着饭吃。   这天冷寒的厉害,这些小菜又多是辣的,吃到肚里,一会儿身上都暖烘烘的,实在再好不过。不过,左右也就这么几坛,旁人就算了,不够分的。只咱们几个,省的点儿吃,两个月约是没问题。没办法,这天儿太冷了,离初春还得两月有余,且日后还不知会如何呢?若是再冷些,唉……”   一声长叹,只叫屋内几人想着外头虽停了大雪,却生了冻霜的景象,心情无端的低落下来。   屋外长廊檐下,尖锥一般的长长冰条泛着刺人的银光,反射着太阳的光芒,透过日色凭空多了几许锐色。   &&&&&&&&&&&&&&&&&&&&&&&&&   谢荼糜捂着厚厚的衣衫,站在支起来的窗棂旁,看着外头空中白的诡异的日色,凝眉许久,长长的呼了口气。   优思更上心头,谢荼糜不愿再看这不详的天景。她紧了紧掌中手炉,衣袂翻飞,转身漫步到了案几后头,身影微动,落坐扶手椅上。   视线落在案上厚厚的纸页上,眼底沉色愈浓。   近一段时日外头世情消息,大都在这儿了。上头的情形委实不大乐观。   尤其,大雪停后,温度一下子又降了一二十度。外头的天地仿若一下子都给冻住了,原先好歹地面还松软些,踩下去能留个脚印。可如今,都冻成了冰,行走都成难事。   外头偏房屋檐角上撑不住冰冻的重量,半夜里轰隆一声,已是坠下地面。   更甭说外头街市上,一夜之间,雪中湿气全数化作冰凌,将街角蜷缩着的乞丐儿冻成了人形冰块,生命于无声无息消散殆尽。   早起扫路人搬运路边儿尸首,动作之间,一个用力,只听一声“咔擦”脆响,竟将地上冰人胳膊轻巧掰断。   这样的景象,遍布各个街市角落。城外的乱葬岗已是堆得放不下了,官府里出了人来,一把火烧的全都成灰。   只那熊熊的烈火,招的城外难民近前去,忍着焦臭的肉味儿,感受着微薄的暖意。   冬日的天色寒的人心里直发凉。   这天半夜,谢荼糜已脱衣入睡。宅子外头“咚咚”的敲门声,沉闷的仿佛要敲进人心里头。   门房的灯烛亮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外头一道人影噗通跌进来,门房老袁吓了一跳,身子一僵,随即连忙上前,手中灯笼照上去,昏黄灯火之下,穿着略显臃肿的丫头一脸鲜血的仰着头,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呜咽。   她抬手抓住老袁的裤腿,着急的求道:   “袁叔,求求您,赶紧通禀大娘子一声吧!奴要急事,我家主人急等大娘子救命呢!”   老袁先是心中一惊,待看清来人,脸上已显惊讶,他一边儿扶起丫头,一边儿担忧问道:   “阿蕊,你怎的弄得这般模样儿?”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姜琳梅的贴身丫头,因两家常来常往,老袁自是认得。   如今看阿蕊一副狼狈失措模样儿,老袁也觉得不好,只赶紧将人搀进屋里坐着,问明脸上血迹,知晓是路上跌倒,磕在冰面所致,心下却松了一瞬。   所兴,不是那位姜娘子有失。   老袁也不拖拉,趁着阿蕊拾掇的功夫,叫了临屋腿快的小子,飞奔着一路往内院报信儿去了。   阿蕊立在门口,探头看着那人影飞一般的一下子滑的老远,登时瞪圆了眼睛,嘴巴张着,好不惊讶。   老袁瞧着人影不见,转头恰好见着阿蕊这模样儿,立时笑了,缓声解释道:   “这些天儿地上都滑的走不了了。大娘子瞧着不是事儿,便想法子,教了丫头们溜冰儿,嘿!还真别说,这学会后,还真是方便。不过,也只得年轻人才行,咱们年纪大的,可经不起摔打,学不了了。”   阿蕊眼睛里放光,觉得刚才那人那滑行的法子实在是好。若是她能这般,也不用跌了那许多回,连嘴都给磕流血了呢!   谢家仆从俱来训练有素,不过一刻功夫,啊蕊已被带到谢荼糜跟前,谢荼糜也不多问,只待知晓是妞妞发了高热不退,有些不好后,二话不说,从床头小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用帕子包了,贴身放入袖袋,一行人便往姜家赶去。   谢荼糜带的人都会溜冰,她指派一人,携了阿蕊,急行到了姜家里头。   待看到迎在门边儿,脸色苍白,身形消瘦,衣裳略有不整的姜琳梅,谢荼糜急忙几步,上前扶住她的手,紧了紧,道了声,   “放心,会没事的。”   只一句,姜琳梅忍了多时的眼泪唰的一下顺着脸颊落了下来,哽咽的厉害。   谢荼糜温和的看着她,也不开口,只微微用力,拉着她往内室走去。   倒了里间,谢荼糜锤头,看着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去白的吓人的妞妞,里头也觉得不好受的紧。   抬手摸了摸妞妞额头,呀!真是烫的厉害。   小孩子最不经烧,若是迟了时辰,怕就是好了,往后脑子也得不好了。这么个漂亮的小妞妞,还会软软的叫她姨姨……   谢荼糜抿了抿唇,不再犹豫。只对着姜琳梅耳语几声。   姜琳梅泪眼迷蒙的抬头,眼中虽有茫然疑惑,却毫不犹豫的屏退屋中丫头婆子,见人散了干净,姜琳梅一把抓住谢荼糜的手,哑着嗓音道:   “惜惜,你帮帮我,想想法子吧!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妞妞她还这么小,我看着心里疼死了呀!惜惜,惜惜,我没法子啊!若是能让我替了她,该有多好,惜惜,惜惜啊——”   姜琳梅悲痛欲绝的扭头望着床上一脸潮红的妞妞,泪如雨下,满面哀痛。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妞妞会没事的,我来就是帮你想法子的,你放心,阿姜!我有法子,妞妞会好的,你放心。”谢荼糜柔声细细安抚,一边儿手腕一翻,轻轻巧巧的挣脱出来,几步走到桌前,取了茶杯,倒了半杯水,又从袖袋里取出帕子,凝神小心的从里头拿出个小巧的纸包,将里头粉末倒入杯中,轻轻摇了摇,而后转身,看着姜琳梅,轻声喊道:   “阿姜!”   姜琳梅视线从床上瞥开,“嗯?”   谢荼糜又是叹了口气,看着好友红肿的眼皮,认真道:   “阿姜,你听我说。我不会治病你是知道的。可如今……实在是没法子了。”谢荼糜眼睛往妞妞那里瞄了眼,皱着眉继续道:   “我不会治病,可我手里却有些好东西。前些时候,机缘巧合之下,我从后山林子里得了只灵芝,通身似火,不死凡物。这东西不好保存,我将它晒干磨成粉,如今就在这里。”   手里茶杯往前递了递,姜琳梅楞了片刻,猛地起身,一下子冲到谢荼糜跟前,捧着谢荼糜的手低头看着红的好似鲜血的半杯水,神情又惊又喜。   谢荼糜却是静了眉眼,冷静道:   “阿姜,我知这是难得的好物,应也是救命的宝物。可我确实不知,这东西妞妞受不受得住……这无例可循,阿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琳梅脸上顿时僵住,可下一瞬功夫,却又狠狠的点头,眼泪流水一般扑簌而下,她使劲儿拿袖子一抹,深吸口气,抬手一把夺过杯子,决然的转身,几步冲到床前,杯子却端着稳稳,一手扶起妞妞,一手坚定的将杯子往前送去。   谢荼糜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良久纹丝不动。   这残忍的世道,已将她心中所剩不多的善心消磨了去,可为何,此时此刻,她竟好似心口闷了块儿大石,呼吸都困难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票票来吧嗷嗷嗷   ☆、找茬   谢荼糜和姜琳梅守了妞妞一夜,喝下那杯茶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妞妞的高热便退了,面色渐渐消了赤色。   天蒙蒙亮时,谢荼糜摸了摸妞妞额头,扭头看着眼巴巴一脸憔悴的姜琳梅,面上露出一抹放松的笑意,   “高热退了,妞妞瞧着,应是没事了。”   姜琳梅听罢,抿着嘴笑了笑,脸上闪过一抹舒适重负,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身子却是斜着,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妞妞的脸颊,满是红血丝的红肿眼睛又忍不住沁出泪珠。   “唉!”   谢荼糜瞧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拿帕子给姜琳梅拭泪,口中劝慰道:   “看看,你都哭了一夜了,身子还要不要了。妞妞眼下正是虚弱时候,你若是也倒下了,谁来管妞妞?赶紧擦擦,妞妞这都好了,你该高兴才是。”   姜琳梅接过帕子,擦了擦眼角,不住的点头,又哭又笑道:   “是呢,我高兴着呢!妞妞就是我的命根子……惜惜,幸亏有你!”姜琳梅紧紧抓住谢荼糜,眼神中满是感激。   谢荼糜拍拍姜琳梅的手,温和笑道:“外道了不是?咱们是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个。妞妞是个有福的,自然不会有事。你且安心。”   这时,门帘一掀,月兰同阿蕊端着东西进门来,谢荼糜瞧见,忙对姜琳梅道:   “现下无事,你且松口气,刚我叫月兰熬了些燕窝,你趁热用些补一补罢,不然身子总要吃不消的。”   说着,不给姜琳梅拒绝的机会,直直拉着她往桌边儿锦凳上坐下,将调羹塞到她手里,连连催着她赶紧用。   姜琳梅无法推拒,再加上熬了几日,都不曾好好用膳。如今猛地放松心防,倒还真的有些饿了,便低头小口小口的用着。   姜琳梅吃着燕窝粥,眼底渐渐迷蒙。   如今这般光景,这样的好东西有银子也买不到的。可惜惜一句话没说,就给她送了来。往日里时常的小菜、熏肉,还有妞妞那药……   这样的恩情,她是怎么也还不了的,这情她只能记在心里,也得妞妞记在心里,得知道她惜惜姨姨给了她多少恩惠……都得记着,往后——总有一日能换回去的……   谢荼糜倒不知姜琳梅心底想头,她自个儿也饿坏了,一碗温热的燕窝粥下肚,终是舒服了些。   谢荼糜又陪着看了半日,见妞妞醒来,一碗小米粥喝下大半,随即便能下炕自个儿来回转悠,这才将心彻底放进肚子里。   月兰一上午也没闲着,昨儿见阿蕊跌的满嘴血,谢荼糜便交待她,拉着姜家几个大丫头学溜冰,再让几个丫头教旁的人。   这个不算难,两个时辰,跌几回也就学会了。   现下京里,便是富贵人家一天也都改了朝夕两食,姜家也是。只是姜琳梅对谢荼糜知晓甚深,便叫人做了午饭,留谢荼糜用膳。   谢荼糜倒是并不推辞,只笑盈盈的随好友的心意,用罢饭,辞了好友连连相送,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回府去了。   回到自家屋里,换了家常衣衫,刚喝了杯茶。   下头东芝便来告了一声,“娘子,谢家老宅来人,吵着说要见您。”   谢荼糜懒懒倚在炕上,闻言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只淡淡说道;   “是哪个?吕氏,还是谢华兰?”   东芝垂着脑袋,低声回道:“是女郎来了,带了好些仆从。”正在门外不停叫嚣。   这不是头一回了,如何应对她们早有了经验,只是还得跟娘子回禀一声,由娘子做主处置才是。   只是,人却是不曾放进来的。东芝暗暗的撇了撇嘴,头一回她们傻,放了老宅的人进来,那些个人……跟土匪似的,一窝蜂的涌进来,门房袁叔屋里几上放的一张干饼,都被他们抢了去,一双眼泛着绿光,瞧着里头满是贪婪,直叫人看着下作的很。   如今,她们可是长了记性了。   谢荼糜自是知晓外头急的跳脚的谢家女郎该是如何愤怒,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自认并不良善,尽管老宅那对母女对她满是恶意,自大雪连连下了月余后,她们首次找上门来,她还是瞧着老爹的面上给了她们一大袋子粗米,这东西若是省着点儿吃,也能过一阵子的。   可人家瞧不上,打开一看,谢华兰立时变了脸色,狠狠往地上一掷,任由米粒撒了一地,扭曲着一张脸指着她骂,说她黑心肠,连给母亲兄妹点儿好东西都舍不得,这般恶毒,是要看着她们母女去死,还跳着脚骂谢荼糜姐弟不孝,说要到官府去告,好叫二郎三郎知晓厉害……   想到这儿,谢荼糜眼中溢出一抹寒色,看着东芝淡淡吩咐道:   “今日当值护院的是谁?跟他们说说,别总是窝在院墙底下,出门活动活动手脚,门外狗吠个不停,他们也忍得住不成?”   她家人口这么多,米粮留着自个儿还不够用,人家又不稀罕,她就不惹这个嫌了!浪费也不能这么个法儿不是!   左右早就是仇人了,枉做好人的窝囊事儿,还是少做些为好!   给自家人,起码还念些她的好呢!   谢荼糜撇撇嘴,握着暖暖的茶杯,抿了口热茶。   东芝眼睛一亮,嘴角咧了咧,又立刻合上,口中高声应道:“是,奴知道了,奴这就去、”   说罢,对着谢荼糜行了一礼,退了两步,随即轻巧的转身,待出了房门,立时拎起厚重的裙摆,飞快往外院传话去了。   说实话,她早看不惯谢华兰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你们都是蝼蚁”的自傲模样儿,哪次来她不骂上一通,到跟个泼妇似的,真是丢了谢家的颜面,没得让人瞧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郁闷   东芝一路奔到门外,看到门外正前头家里护院站了一列,环胸束手斜着底下几个粗壮婆子拥着的谢华兰,因先前骂的累了,此刻才停下稍作歇息,好等待会儿再战。   谢华兰也不讲究了,直接蹲下身子,抚着胸口歇口气儿,她眼睛直直瞪着门口,仿若看着仇人一般,满眼怨毒。   她不得不恨。家里那黑漆漆的糠粥,她是实在咽不下去了……那就不是给人吃的。   她上回可是瞧见了,这便宜阿姐的家里,便是奴仆吃的也比她们好。这……凭什么?她是谢荼糜的亲妹妹,她有好东西都应该先紧着她不是么?   谢荼糜是个傻的么?怎的待奴下比自家亲姐妹还要好?   谢华兰心中满是怨愤,自是打定主意,非要从谢荼糜这儿拿些好东西回去吃,她才不要吃那些个狗都不吃的玩意儿,她是些家的女郎,怎能如此委屈?   别当她不知晓,谢冲谢肃那两个可是白白胖胖的,若说谢荼糜手心里没好东西,她才不信呢!   此时满心怨怪谢荼糜偏心的谢华兰,全然已经忘记,当日自己母女俩对谢荼糜是如何绝情狠毒,她的母亲更是毒辣到非要绝了谢荼糜的子嗣,她们之间若是勉强说有关系,也只是仇人敌家罢了。   东芝踮起脚尖瞥了眼脸色青青白白的扭曲不定的谢华兰,暗暗呸了声,转头对着护院中领头的司甲,东芝小巧的身形跳到身形壮硕高大的司甲面前,笑嘻嘻的道:   “司大哥,大娘子有令,让赶了她们离开,娘子嫌她们聒噪,说门前狗吠忒惹人烦,让大哥们也活动活动手脚,还了家门清静。”   司甲朗声一笑,洪钟般的声响震得胸膛嗡嗡直响,大声应道:   “既是娘子有命,咱们也就去。”   说着,抬手一招,唤着身边伙伴儿,大步往下头走去。底下湿滑的冰面对他们没有半点妨碍。   随即,东芝便惊讶的看见,司甲几人在谢华兰几人慌乱惊叫中,一人手中拎一个,提麻袋儿似的,笑呵呵的说笑着,大步往西边儿路口而去,不过转眼之间,尖声叫骂诅咒之声便渐渐消失,再听不见。   东芝一看没热闹瞧了,瘪了瘪嘴,脚下点了几点,还是赶着回内院复命去了。   谢荼糜听过便罢,这几人早不在她心中,不过跳梁小丑,不愿认清现实,终还以为她还如往昔那般懦弱好欺,如此——只需把她们打疼了,知道怕了,也就安生了而已。   日子一日日过着,转眼已到三月时候,往年这时候,柳枝都该抽芽了,可今年——   谢荼糜站在拿烟土垫的高高的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满院子渐消的冰水,跟一滩水池一般,再抬眼瞧了瞧白的诡异的天空,其中高高悬挂的亮的耀眼的太阳,心底止不住的往下沉。   旁边月兰凝着眉头,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大娘子,垂首想了想,转身回屋,从烧着的炉火上,打开锅盖,眼瞅着骨头汤熬的浓白浓白的,抬手掂起勺子舀了一小碗浓汤,小心的端着走到门前,对着谢荼糜低声道:   “娘子,你先喝完汤吧!这会儿日头正毒,您先进屋避一避吧!省的伤着您。”   “嗯。”半响,谢荼糜漫不经心的嗯了声,一转身,轻巧的跳下半人高的土袋子,接过已经温热的汤水,低头喝了口,一边儿往屋里走,一边儿淡淡问道:   “运伯他们那边儿怎么样了?”   月兰晓意,垂首躬身回道:   “按您的吩咐,后山底下,咱家的地面上,大大小小挖了百十个坑,底下都用石头堵了,运伯亲自看着,往里头灌了水试了试,应是不漏水的。乌牛领着人专挑了没人涉足的地儿结的冰水,日夜赶着,往里头倒满了,又用厚重的石布盖了去,咱们家有人专领了这差事,就东西南北四个角都设了哨,明暗都有人看着,旁人是进不来的。”   谢荼糜满意的点点头,一口喝干余下半碗汤,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着轻声道:   “是该上心点儿的,若是有个万一,那里可是有大用处的,乌牛办的不错,这事儿怎么仔细都不为过,左右最后收益还是他们自家人。哦——还有咱家地窖可得关严实了,里头都是要紧东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救人一命呢!可得上点心儿啊!”   月兰抿着嘴笑了笑,从炉火上头蒸笼里头取出一盘蒸好的枣泥糕,放到谢荼糜身侧的炕几上,立在一旁回禀道:   “娘子放心,运伯上心着呢!乌牛队中有个擅长奇门暗器的,对器械颇为精通。咱们地窖里四周都是石头,便是那门,也是娘子您花费千金,用精钢所制,运伯瞧了那门,嘴就没合拢过,说是有那门挡着,里头连丝儿风都出不来呢!”   谢荼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里她也是去瞧过的,自然明白得很。只是该敲打的还得敲打,话说到这儿,谢荼糜语音一转,却是问道:   “跟他们说一声,手脚再快些,等闲一些,先把院子里积水清出去才好,家里闷得久了,倒是不好。嗯——你去叫人,送五袋子肉干过去,交到乌牛手里,跟他说,让他放到撕了放到粥里,煮了叫家里人吃。现下光景不好,这东西也不能多给,让他算着量,等下回得三个月了。”   谢荼糜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感叹道: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如今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外头每日饿死的人不知多少,咱们家余粮也是有数的,三五日的见一见肉腥,已是难得之极。叫他给大家伙儿说说,都担待着点儿,现下能好好活着,已是万幸。”   这话倒是不假。谢荼糜虽心疼银子,可该花的半点儿没少。对自家人也不算小气,毕竟都是给她出力的,她养着些,对着好些也是应当的。   只是有些话得说到前头,她养着得用的人,可不是为着供养出一群祖宗的。   生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如今日子不好过,她从自己小库里省出些吃食给她们家人,虽不期望她们感恩戴德,起码也不能叫他们以为这是应当的。   若是徒然吃食没那么好了,身上的衣裳也没那么漂亮了,她们若是对她生出怨恨来,她就真要呕死了。   可人心向来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她猜不出,也不能预知未来,只能先给她们打打预防针。好叫她们甭忘了,没跟她以前,那些个女人们身上可是连件粗布麻衣都没得换的。   白米饭,肉汤……还有孩子的零嘴,都是她这个主人给她们的,她们便是不能记着恩情,也不能生出怨愤来。   徒然想起,前些日子,底下人回报的事儿,谢荼糜脸色渐渐不好了。   好似是部曲里丁点儿小官儿的女人,瞧着对她很是不满的样子。嫌弃她这个当主人的,没给她们这些个只知道碎嘴闲话女人做春裳,连肉也不能七天一次的管饱吃……   说她谢荼糜不仁,先头装装样子,如今露出真面目,竟是不打算好好待她们,只骗着她们男人白出力……   ……………………   谢荼糜眯了眯眼,只觉得心中一股子郁气虽说她见惯好恶,可自己一片好心问了狗,她还是乐不起来的。   闷了一会儿,谢荼糜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的话语响起,   “月兰,别忘了给乌牛说,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说过让他管着那波人儿,他自得上心着点儿,外头眼瞧着已经乱起来了,没人来找咱们茬儿,咱们自家若是先内讧了,可就笑话了。”   谢荼糜语气不善,月兰听得垂下脑袋,愈发小心翼翼,神情郑重。   只听谢荼糜继续道:   “他好歹也是个头领,若是几个碎嘴女人都管不住,我就不得不多想了。我不想见她,你去代我问问话,到底是那几个愚昧无知的女人对我不满,还是他这统领对我心有怨气。是我谢荼糜哪里做的不好,若是有,且有理有据,他只管说来,我谢荼糜接着便是。若是没有,那便是他乌牛无能,管束不当。他若是没话说,你只管告诉他,我谢荼糜养的人,可不是为着喂饱了她们,好叫她们背后捅我刀子的。叫他也给底下人说明白,我谢荼糜不是离了她们便不能过活的,如今这世道……呵呵,最不缺的便是人了,她们若是不忿,尽管来伸手试试……”   月兰身子都紧了,后头别院的事儿她多少也听了一耳朵,如今更是恭敬百倍,行礼应道:   “是,奴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闹剧      谢荼糜这脾气来的突然,月兰心下震惊之余,却屏气凝神,只认真听者,努力把每个字都记在脑子里,好办差事。   等谢荼停下话语,月兰等了又等,见谢荼糜再没张口的意思,便恭敬试探的问道:   “娘子,那奴这就过去?”   谢荼糜挥了挥手,朝她道:“去吧,一字不差的给他说清楚。叫他看着办,左右我只找他就是了。”   “是!”月兰躬身一礼,退行出门外。立时转身寻了小路,拎着裙摆,飞快的一路奔去。   这厢屋中再无她人,谢荼糜面上怒气已消,重又换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淡淡之色。   她起身走到书案前头,窗户高高支起的地方,靠在扶手椅上缓缓坐下,支着腮偏头看着外头天上,神情复杂难辨。   这诡异的天气时候,终还是影响到她的心境。   她虽不后悔说出口的话,可愈加浮躁的心态却是叫她惊醒。   那些个闲话酸话,她不是第一次听闻,好些也是早早就知道了的,可凭的几句,竟叫她心头忍不住一阵火起……   实在是,还不如给后院那几头改了一半素食的贵客呢!起码那几位还挺听她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哎,真是越想越乱!   沉沉的叹了口气,谢荼糜揉了揉额角,不再想那群闹心的人,乌牛是个聪明人,这回月兰走一遭,他应是知道这样愚蠢的试探是她不能容的,往后……嗯,且看往后吧!   再说月兰这头儿,一路问着且找到乌牛时候,他正和一干人等忙得热火朝天。   见月兰来了,乌牛停了手中活计,对着那边儿几人使了个眼色,吆喝了句什么,便大步往她这儿走来。   临近,乌牛垂眼看着跑的一头热汗的月兰,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   “你怎的来了?可是出什么事儿?娘子那儿……”   月兰抿着嘴笑了笑,对着乌牛行了一礼,抬眼瞧了眼时不时往这边儿瞥的一群人,面色从容,声音微微压低,道:   “倒是没什么大事儿,只是娘子有几句,让我说给您知道。”   乌牛眼中一闪,面色沉静如常,道:“你且说来。”   “娘子说,您手下…………”   月兰淡淡一笑,只将大娘子所言从头到尾学了一遍儿,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说完看着乌牛沉得滴出水来的面色,笑容不变,静静等着。   她还需得了眼前之人所答,回去复命呢!   沉沉的呼出口气,乌牛眼中变幻不停,片刻之后,面色已是恢复如常,他看着月兰,只铿锵有力的回了一句,   “劳烦你,替我回禀娘子,就说乌牛知道了,这事儿我自会办妥,娘子且看着便是。”   这是立军令状?   月兰眯了眯眼,温和的笑了笑,柔和的回道:”哎,奴知道了,定会一字不落的回给娘子。“   说罢,顿了顿,月兰笑着又道:   “还有件事儿,娘子吩咐了,给您这边儿送了三大袋子的肉干,您派人去取吧!只是,您是知道的,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到头儿,咱们手里的东西不知得抵用到何时?还是按着章法,时不时都能用些才好……您定是也清楚的,奴就不多嘴了,您忙吧,奴这就回去啦!”   “嗯,慢走!”   乌牛点头,月兰躬身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在乌牛沉默的视线里渐渐消了身影。   乌牛眯着眼站了半响,忽的转过身,看着不远处对着他挤眉弄眼的兄弟,嘴唇抿了抿,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化作一片坚定,定了定身子,大步往人群走去。   没过几日,部曲聚居的别院里,便传出消息来,原先跟乌牛定亲的那家女郎被乌牛给退婚了。   这里头事由,还得说起那几个闲话飘到谢荼糜耳中的妇人,其中领头,闹得最凶,嘴里恨不得把谢荼糜踩在脚底的妇人正是那女郎的大嫂。   也是因着她口舌招祸,好端端的一门亲便这样断送了。   那被退亲的女郎姓王,她的兄长与乌牛很是要好,乌牛的头个娘子难产,一尸两命总是没熬下来 ,于是便有了这乌王结亲之事。   说来也是因着谢荼糜的缘故,乌牛投诚以后,大家伙搬了家,日子好过许多,连妇人也能省下些铜板,买个胭脂,戴朵花儿什么的。   日子轻省以后,瞧着乌牛这头领的位置得了主人家认可,王家心思活泛,就琢摸着想把自家十七妙龄的小妹跟乌牛攀个亲,想着成了亲家,往后更近一步,若是主家有个什么差遣,也能占个先头,也算有个奔头。   乌牛孤家寡人一个,对女色向来不上心,头个媳妇儿还是老娘临终前咬着牙给他娶来的,后来人没了以后,他也忙得很,就没心思想这些个。   是以,王家一提,乌牛想着自己也该成家留后,便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下,也是凑巧,那时正值初冬,谢荼糜正是用人时候,两家便只来及口头定了亲事,交换了信物了事,只待来年春暖时候,寻得吉日好成亲。   原本近日,两家便该商议定个好日子,可乌牛又领了新差事儿,没个空闲,他倒是光棍儿的很,只揣了银子到王家去,告知王家只管准备,他虽女家便是。   王家自是欢喜的很,乌牛出手大方不说,只看他忙碌不停,手中权柄愈发厚重,连主院中大娘子的贴身侍婢见了乌牛,也是多有礼让,由此可知大娘子怎样看重乌牛,和这样的人结亲,王家人心中难免生出几许得意。   而其中,最是得意的便是王家女郎的大嫂,她历来是个以夫为天的,自是认为女人总是比不过男人,没见大娘子也得多多倚靠着乌牛不是?   她心里想的更是简单,无非觉得这谢家主弱仆强,终归可将谢家大权握在手中的只能是她那未来的妹夫。   如今,她们与乌牛应算是姻亲,自然高人一等,也该善解人意多为乌牛考虑,好叫谢家诸人知晓大娘子是个不仁不义无能的,想要得好还得跟着乌牛——她妹夫才是正道儿呢!   王家大嫂说破天也不过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妇人,就是有些个想头,不过每日寻了妇人堆儿里逮着法儿的寻大娘子的不是,抱怨肉少、衣不新……   妇人们都是村下做粗活儿的,要说多有见识那肯定是没有,可一样话日日说,回回讲,次数多了,脑子灵便些的,早寻了由头躲开了去,余下的却总有些个不长脑袋的给过了心,如了耳,话越传越多,越传越大…………后来才有了谢荼糜先前一怒,乌牛后脚退亲一说。   消息传入谢荼糜耳中之时,王家那小女郎已是哭昏过去好几回,更甚欲见乌牛不得,嚷着非要撞死在乌牛家门前,好做个乌家鬼,当然,若是不计随着王家女郎一道的数十个王家男女大小,这明志的戏码还是挺有看头的。   因着王家女郎几次三番寻死觅活,家人苦劝无法,只得请了乌牛前来,好歹劝上一劝。   王家大郎连堵了三天才找着人,乌牛无奈无奈只得往王家一趟,那王家女郎一见他,哀嚎一声,立时便从床上翻到地上,就要去抱乌牛的腿,流着泪哀嚎不止,   “乌大哥……呜呜,我知道错了,大,大嫂她也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了……呜呜,我以后一定一心一意跟着你过日子,你,你且宽恕这一回吧!”   自打退亲事出,王家大嫂便叫她男人狠揍了三回,胆子吓破不说,至今还躺在床上装死呢!   乌牛身子一闪,好险没叫王家女郎碰住,闻言,脸色不变,只拧着眉头,眼风扫一眼观望的王家人,沉声说道:   “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提。”顿了顿,面无表情的继续道:“既是我提出退亲,先前聘礼连着两袋粳米便留于王家,权作补偿罢。”   言简意赅的说完,乌牛再不看一脸伤心欲绝、眼见要一口气厥过去的王家女郎,也不看神色复杂后悔的王家男人,只冷静转身,大步走出门外。   至于,身后徒然响起的凄厉嚎哭,他只充耳不闻。   他虽不怎么挑女人,可还没挨着他家门,便寻摸着抓住他的脚往泥里拽扯,更蠢的是竟敢拿着大娘子作伐——蠢倒是无碍,有自知之明,本分些也成。可既愚蠢又自以为是的女人,他宁愿打一辈子光棍,也是不能要的。   再退一步,王家纵容女眷乱言,若说心中没有小意思他都不信。   如今,光景本就艰难,再来给他使劲儿拖后腿的……唉!他也想过安生日子!   暗暗的叹了口气,不知怎的,乌牛脑海中竟现出一抹窈窕温柔的身影,不自觉的步子一顿,乌牛眼睛微眯,随即便又如常的大步而去,只把急急追赶出来的王家大郎远远甩在身后,不见踪影。   谢荼糜挑眉,戏谑的勾了勾唇角,轻声道:“后来呢?”   东芝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后来?没有后来了呀!乌牛和王家女的婚事作罢,人家不要她,就这样了呢!”不然,还能逼着男人娶不成,脸皮多厚才能干出这事儿呢!   谢荼糜哪里看不出东芝如何想的,满是笑意的眼睛弯了弯,轻轻点着东芝,笑意清浅,   “看看,女人的眼泪值不值钱,端看男人怜不怜惜。若是男人心志坚定,姿态清楚,女人哭闹哀怜的把戏便半点用处没有。王家这女人蠢就蠢在头领夫人的位置尚未坐稳,手长的就想往主院里头伸。”   东芝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自是愤慨不已,语气里满是鄙夷,“痴心妄想的疯妇,娘子不要理她,跳梁小丑而已。”   谢荼糜笑着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间或夹杂着丝丝笑意,“   你可别小瞧了人家,人家可是想的周全呢!先前传言不过试探一二,端看咱们如何反应,人家才好做打算呢!”   东芝听得不解,不由疑惑道:“娘子,这是何意?奴怎的听不明白?”   谢荼糜笑道:   “若是咱们并无反应,任由风言风语漫天飞,王家那女人便当咱们是不中用的软柿子,胆小懦弱,而乌牛手中人多势众,这家业终有一日便能落入她手中。”   “若是咱们闻声气怒,这账自然要算在乌牛头上,我责问下去,王家女人一旁挑唆着,乌牛心中难免不满,于是乎——我与他之间嫌隙便落下了。主仆离心,仆尤势大,日子越长,这嫌隙就跟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终有一日爆发,我一个女人家,自然抵不过乌牛,那么谢家终归还是人家王夫人的囊中之物?”   说到最后,语气中满是嘲讽。谢荼糜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腰间荷包上的流苏,眼中一抹讥讽一闪而过。   自家多了几百号人,流水似的银子供着他们吃喝,她若是一点儿准备没有才怪!   王家一家子密谋盘算时候,白团子就蹲墙角听着呢!那小家伙是个精怪的,回来自是跟她报了个明白。   她早瞄着了,那女人也是个能耐的,不过她错就错在,对乌牛性情并不了解,对谢家主院里头的女人也不明白,落到今日这番田地只能算是咎由自取。   只是这不算完!   谢荼糜宽了宽茶,手指微凝,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吃着她的粮还要算计她的财,这样的白眼狼儿自是不能留的,这样无耻反复的小人,若是搁在身边儿,不知哪日被捅刀子,那可真要冤死了!   又是一月过后,王家大郎跟邻家媳妇儿通奸被那家男人逮个正着,一通大闹到了乌牛跟前,不过一日,王家一家便搬出谢家院子,被乌牛派人远远的送离京中,此后死生如何再不曾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中停电几日,抱歉!   ☆、出门   三月天,日头毒的厉害,院中桐树枝繁叶茂,远处看去倒是一片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本该夏日里纱裙薄衫,早早的穿上身。尤其,树上蝉鸣不停,若不是更历上日子划过,怕都得以为已是进了夏天里头。   月兰端着托盘,脚步轻盈的走在后院长廊中,身形袅娜。   刚转过回廊,面前徒然闪过一道黑影,月兰一惊,猛地停下步子,眼睛睁大,看清来人后,神色缓和下来,面上显出一抹柔笑,清浅道:   “乌大哥,您有事吗?”   面上轻笑,月兰心中却是不免有些疑惑,盖因这段日子,跟乌牛的巧遇着实多了些,每次都是突然现身出来,然后……   乌牛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月兰看了会儿,抿了抿唇,忽然抬手在月兰鬓发间轻拂一下,随即看了眼有些愣愣的月兰,默然不语,只转身大步而去。   看吧,看吧,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月兰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心里头难得的生出些憋闷来。抬手往发间一抹,果然,多出一枚发簪来。   取下来一看,乌色的莲花木簪,再瞧上头雕刻纹路,跟先前几根如出一辙,显是同一人所为。   先是桃花簪、牡丹簪、兰花簪、海棠簪、梅花簪……到如今的莲花簪,这可真是——要集齐百花怎么?   月兰眼神幽幽的望着手中之物,半响,唇边溢出一抹浅浅笑意。   谢荼糜正打着扇,一样样清点着准备给谢肃谢冲带的衣物,回头见月兰笑意冉冉跨进门来,身形一顿,口中已是笑道:   “月兰啊,可是遇着什么好事儿?赶紧说来听听,叫咱们也替你欢喜一番?”   瞧着满面春意的俏模样儿,很有猫腻啊有木有!   本就存了心事儿,如今又被打趣,月兰纵是沉稳,此刻也不免羞红了脸儿,呐呐道:   “娘子——,您,您就别打趣奴了!”   谢荼糜挑眉,将手中花册随后递给东芝,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月兰,笑的别有意味儿,   “我打趣你了?没有吧!哪句来着,咱好好说道说道。”   月兰一张俏脸红霞遍布,声音更是低了八度,不好意思道:   “您明明知道……奴,奴……”   说到一半儿,却是声音儿小的咽回喉咙里,听不见了。   “呵呵!”   谢荼糜笑得眯起眼,一向大方从容的大丫头,竟会露出这副羞答答的小模样儿,看着还挺新鲜的。   “这次又是哪种花儿?给咱们说说呗!以往还真没瞧出来,乌牛竟是个这么有心思的,不过,也算用心了。”   月兰强忍着羞怯,抬起头来,柔和的笑道:   “娘子,您都知道,就别笑话奴了。”   谢荼糜身子一软,斜倚到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玩笑道:   “这怎么是笑话?你,还有东芝,总要嫁人的,你们俩是我身边儿的亲近人儿,我自该好生为你们着想,我瞧着,那乌牛算是不错,勉强配的上我的月兰,只是这婚姻大事,到底是要你们自己过日子的,好不好的,还得瞧你自个儿主意。”   将月兰招到身边儿,谢荼糜拉着她,笑眯眯道:   “我只看你,你若是看中了,我就给你做主,若是看不中,我便叫人堵了他,再不叫他出现在你面前,没的叫你心烦,还误了你名声。”   “别……”   月兰慌乱的抬头,口中轻叫一声,随即在谢荼糜戏谑的眼神中,羞的低着脑袋,然而,下一秒却又抬起头来,深吸口气,强忍着脸颊的赤喏,鼓足勇气,道:   “娘子既然问我,奴也不是那等矫情的人、好教娘子知晓,若是他提亲,奴愿意跟他好好过日子。他对奴好,黁必不辜负。只是,奴却是不肯离开娘子的,只求娘子应我,日后仍在娘子身边儿当差,伺候娘子,奴……一切由娘子做主便是。”   月兰本就清秀的面孔,此时泛着霞光,看着谢荼糜的目光满是真诚,谢荼糜倒是笑了。   她暖了神色,语气里说不出的温和,看着月兰,语气轻浅却又出奇的认真,道:   “自然,左右我是离不得你们的,在我身边儿也好,横竖我护着你们,你既看中他,咱就嫁他,有我一旁看着,凉他也不敢负你。哦,还有东芝,”   谢荼糜笑着瞥了眼东芝,瞅着那丫头满眼亮晶晶的望过来,笑着说道:   “我看着你们,叫你们都好好的,往后咱们还在一处,都好好的。”   说罢,谢荼糜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略有些恍惚起来。现下百姓最好的愿望,怕就是好好的活着了吧!   这样的日子——运伯上回是怎么跟她说的来着?哦,对了,说是他去寻觅拜访过几位极为难得的年逾九十高龄的老人家,那几位牙齿都掉光了,头发花白,连话都说不利索的老人精们说了,今年,只今年这样难过的光景,若是能熬到十月那时候便就能过了这个坎儿,只要能熬过这多半年,这灾也就过去了。   可这七八个月,又该怎么熬呢?她不是没叫人试过,只是田地里种什么都不顶用,连芽都发不出来,显是不能指望地里收成了。冬日里雪灾已不知死了多少人,雪停之后,天上可是半滴雨水都没下过。这样的日子……   谢荼糜收起眼底忧愁,瞅着眼前花儿一样漂亮鲜活的丫头,拍了拍她的手,出口的话带着重重的叹息,道:   “好好的吧,咱们都好好的。”   ##################################################   马车吱呀吱呀的走在街道上,车子四周壮硕的汉子严密的守着,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面黄肌瘦却跃跃欲试的饥民,手握在腰间的刀把上,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儿。   谢荼糜撩起窗帘,露出缝隙瞥了眼经过的街面儿,片刻后放下手转过身,沉沉叹了口气,面色不怎么好看了。   往日繁华早就不见踪影,唯见十室九关,偌大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街角三三两两聚集一起的饥民,衣不蔽体被晒的又黑又瘦,眼睛里的凶光看的人心里发毛。   东芝偷眼瞥了眼外头,立刻放下帘子,拍着胸口,一副被惊吓的模样儿,吸着气儿叹道:   “妈呀,那些人的眼神儿……跟要吃人似的,奴怎么觉得他们瞧着咱们马车,跟看红烧肉一样,太吓人了。”   谢荼糜纵是心有郁闷,听闻此言,不免生出几丝笑意,抬头看着东芝,弯了弯唇角,道:   “还以为你是个傻的,原来眼还挺精的么?”   一眼就看出外头那些人的想头儿。   可不就是么!光是后头那十来个饥民,已经追了她们这辆马车一路了,那满是不怀好意的眼睛灼热的都快要把马车后框都烧透了。如此,他们是个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不就是把她们这一行人当成肥肉了么!   东芝瞪大眼睛,看着谢荼糜,神色难掩一丝惊惶,“娘子,咱们不过一段时日不曾出门,如今京里怎的成了这般模样儿?”荒凉的叫人心里发慌!   谢荼糜笑了笑,缓缓闭上眼,倚在车壁上,默然不语。   她给家里的人一个好的不能再好的环境,虽然吃的东西不再如往昔那般精致,可好歹还能吃饱的,衣裳虽不是锦罗绸缎,可尚能遮体,她把她们照看的太好了,以至于她们都忘了外头的光景已经坏的不能再坏,每日死的人比冬日里多出好几倍,尸体已不敢随意仍在郊野,朝堂派了专人每日焚烧尸首,且圈了禁区,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可这世道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往后——说不得还要更坏一些。   她虽能护得住她们,可也须她们知晓,这日子着实不好过的很,知道外头的艰难,才能知道如今自个儿过得日子有多不易,才会珍惜。   况,到底是她身边儿得用的人,还是莫要太过天真的好。   车子一路到了太学门前,护在车前的护卫们,拿着出鞘的刀逼着一路紧跟的人急散而去,又小心的瞧了瞧四周,瞧着无碍,这才出声情谢荼糜下车。   东芝扶着谢荼糜,后头跟着提着几个包袱的护卫,快步行到太学门前,禀明来意,查了姓名,确定无误后,门前的书记官只请了谢荼糜一行人于门前稍等,自个儿却派了小童一路小跑着往院里报信去了。   “娘子勿怪,实在世情如此,不得不小心着些。我已派了小童给谢小郎送信,只等他来接着娘子,娘子便可入内。若是有怠慢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谢荼糜客气的欠欠身,温和道:   “您客气了,应当的。”   半盏茶的功夫,谢荼糜便见谢冲一路走得飞快,看着谢冲因赶路微微泛红的脸颊,谢荼糜不自觉的露出笑颜,站起身,看着来人。   谢冲喘了几口气,平稳了呼吸,对着书记官施礼谢过,便带着谢荼糜往太学里头走去。   谢荼糜一路走来,看着愈发显得空旷的空地,对着谢冲挑眉,打趣道:   “若不是知晓这是太学,我都要以为这是哪里开荒的野地,只等着犁地耕田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认亲      谢冲苦笑,随着阿姐的视线看去,只见满目荒凉,若不是前方不远处一行行的青砖黛瓦,房屋林立,要说这是荒地,还真是没差。   指着一片片排列的荒地,谢冲无奈道:   “阿姐,你甭埋汰了。这几片原是种植花草,树木成荫,可如今这天气,在外头晒上半日,都得掉半层皮。这花儿草儿的,有些个比人都精贵,还不得给晒死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谢冲扭头给谢荼糜指着路,一边儿道:   “这天实在热的要命,前些日子,先生们便提议,让把花儿树儿什么的都给连根拔了,说是与其等着这些活物儿被晒干,还不如物尽其用,挑拣些能入口的,妥善保存下来,用以应急什么的,好歹也能填填肚子不是?”   谢荼糜跟着谢冲的步子,身形从容脚下却是飞快。后头丫头护卫离了十步远,就这么跟着。   谢冲起了话头,仿佛在心里闷了许久,刹不住闸似的,接着说道:   “……也幸好,太学里有精通草木的先生,一样样细细看过,凡是无毒的,都收了去,连那树上的叶子……先生说,渴得很了,嚼一嚼也是能出汁水的,很是顶用……就这么趁着还没晒干时候,叫些手脚灵活的小子,爬树都给摘下来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谢荼糜听着倒是不怎么惊讶,等到饿肚子没东西吃的时候,树皮都是稀罕物儿呢!   只是谢冲还没完,仍旧道:   “阿姐,你是没看见,有好几棵难得的珍品春木,原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小树苗,先生们宝贝的紧,可就前几天,树干都发乌了,干的不行。先生瞧着不好,把根拔起来一看,都枯死了。先生们心疼的不行,却生了警惕,再不敢耽搁,只把学里所有花木收拾个遍儿。管着我们吃用的先生说,那些都是宝贝,说不得等到哪天,我们都得靠那些东西填饱肚子好活命。”   谢荼糜一直静静听着,眼睛不离谢冲显得黑红的脸蛋儿,沉默半响,忽的开口问道:   “苦么?”   谢冲一愣,随即露出一口白牙,冲着谢荼糜咧嘴道:   “这有什么苦的,我们在太学里头,风吹不着,日晒不着,又有人管着吃喝,每日只需坐在室内听先生讲课,读读书本,比起外头……不知道多清闲,又有什么可苦的?”   谢荼糜眸色暖暖,柔和了声调,道:   “听这几句话,便知咱家二郎长进不少。”   她很欣慰,她的阿弟是个腹有才华,眼中看得见疾苦的男子。   谢冲倒是红了脸,难得的生出些不好意思的情绪来,害羞的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阿姐,看您说的,好似我往日多纨绔一样,我今年都十五了,能给咱们家顶立门户了。”   谢冲自觉是个大人了,可每每被阿姐用哄小孩儿的语气问话,好像他是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总叫他脸红不已。   小男生羞涩什么的,真是太有爱了,谢荼糜动了动手指,顾虑到自家弟弟的面子,到底忍住没去揉一揉毛茸茸的脑袋什么的。   因着日光太过慑人,外头行走的人几乎没有,只她们这一行人脚步飞快的赶着路。   谢冲是被人从教室里喊出来的,听说阿姐来了,他兴奋之余只得赶紧向先生告假,怕阿姐晒伤,连谢肃都来不及通知,只交待了身边儿仆从等谢肃下学后再告知他,自个儿一路小跑往门口奔去。   这会儿旁的地儿不好去,再者,阿姐这样的相貌,谢冲也不乐意被旁人冲撞了去。便直直引着往他和谢肃的寝室而去。   谢冲推开房门,东芝扶着谢荼糜进去,后头跟着的两个护卫将包袱放入房中,自个儿便贴着房门席地而坐。   东芝帮着谢荼糜卸下斗篷,伺候着谢荼糜坐下后。而后则忙着从自个儿小包袱中取出一个个帕子包着的糕点,给两个护卫一人塞一包后,余下的都放在床边案几上,摆放整齐,又将案几上茶杯取来,从随身带着的水囊中,倒出几杯,递给大娘子和二郎,自个儿侍立一旁,垂着头静默不语。   谢荼糜坐在谢冲的床边儿,抬眼打量着四周,嗯,还好屋子还算宽敞,也是她舍得花银子,给谢家兄弟安排的屋子很是不错,说是两人间,实则十个八十都不显拥挤。   再看两张床铺上,家里丫头做的深色床单,外表不显实则内裹蚕丝的轻薄被褥,最是叫人凉爽又免遭寒气。   谢冲则趁着谢荼糜打量的功夫,三杯蜜水下肚,砸吧着嘴,叹道:   “阿姐,您可真是……这时候还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   谢荼糜捧着茶杯,笑容清浅,“你阿姐没旁的本事,未雨绸缪积囤的想头还是有的,这些东西早就存着呢!野生的蜂窝,味甘又养人,我都给你们留着呢,这次来也给你和阿肃带了块儿,让你们每日冲着茶水吃。”   谢荼糜指着东芝取出递给谢冲,嘱咐道:   “你可要收好了,这东西现下是捧着银子也买不来的。都是难得的珍品,且珍惜着些。阿姐知道你们还有几个好友,一起分享也是无妨,这东西每次只需敲下来一点儿,便能冲泡一大茶壶,足够十人分量……你且看着办吧,总别叫人生出觊觎之心,凭白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若是被人生出歹心,觉得谢家存了好物儿,想要夺取了去,惹着她家晦气,这就是好心惹坏意了!   毕竟,谢荼糜十分清楚,这几月来,二郎三郎他们拿出与好友分享的东西已是足够惹人眼球,如若一人心存歹念,她们谢家危矣!   人心总是最难猜测的东西,尤其此时又是这番光景,她着实不想冒险!   可二郎三郎他们总要自己成长,她只能一旁看着,却生怕他们受到伤害。   谢冲又倒了杯蜜水,一口咽下,长吁了口气,却是笑着道:   “阿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阿肃都小心着呢,若是他们谁心存异心,就当我们看错了人,吃这等教训也是应当。只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您放心,总不会叫咱们家被害了就是。”   阿姐总把他们两个阿弟当成纯良无比的小子,他们也乐意现出无害的一面给阿姐,只这家里,有阿姐在,外头他们兄弟也会护着家里,阿姐总觉他们兄弟还没长大,须得细心呵护,可殊不知,他们已渐渐成长,哪怕复杂如太学中各个势力,他们谢家兄弟已自成一脉,羽翼渐丰。   姐弟俩小谈片刻,谢荼糜催着谢冲吃了些点心,不多时到了下学时候,一阵急促脚步声渐近,谢冲侧耳倾听,笑着站起身道:   “阿姐,阿肃回来了。”   只这脚步声实在多了些,也——太杂乱了些。   谢冲顿了下,嘴角忍不住一抽,这次笑容险些龟裂,“阿肃也真是的,怎带了一群尾巴回来?”   肯定那几个狗鼻子,知道这儿有好东西,撒丫子跟过来了。自打头一回给他们分了小菜,那几个就跟不知道自个儿是外人似的,每次来他们屋子,也不端贵公子的范儿了,只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爬高上低的翻查个遍,只看他们在那儿存了吃食。   活跟老鼠似的!连臭袜子里头也不放过。   谢冲满腹都是心肝儿肉干儿被夺的怨念,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是动作飞快,只在东芝瞪大眼睛时候,将案几几包糕点藏到靴子后头墙角拐弯儿那里,然后飞快的爬起身子,拍了拍衣摆浮尘,面带微笑的往门口迎去。   谢荼糜看着,连忙用帕子掩住嘴,遮住嘴边儿笑意。到底是同龄男子一块儿才有些活泛儿劲儿,这般狭促模样儿,她也是不多见的。   谢冲走到门边儿,房门已从外头推开。随即几个脑袋猛地探进来,一个个眼睛发亮的往室内探去。   其中一个满脸疲赖的小子,脑袋左摇右晃,口中不住道:   “咱阿姐呢?好容易阿姐来一趟,赶紧给咱们几个引荐引荐,咱们吃了阿姐那么多好东西,好歹也得给阿姐请个安不是?”   阿姐?这么顺杆子爬,可真够厚脸皮的!   谢冲脸色一黑,身形微动,恰好挡住身后谢荼糜的身影,口中义正言辞道:   “甭瞎攀关系啊!那是我阿姐,你们叫个什么劲儿?”真不嫌自个儿脸大呢!   谢冲真想喷他们一脸,好叫他们知道,亲戚不是这么攀扯的!   谢肃一声不吭,只扒开铁墙似的几人,一路挤进门,从把着门的兄长腋下弓着身子钻进去,笑着往谢荼糜那里奔去。   他最知道了,阿姐来,肯定是慰劳他们来的,肯定有好吃的,他得趁后头那几个抢食儿的进来前,先占个便宜,多吃几口。   “阿姐。”谢肃跑到谢荼糜身边儿,拉着她的袖子,笑的一脸欢快。谢荼糜将手中杯子塞进他手中,轻声笑道:“快喝。”   这么一脸写着“求投喂”的萌蠢模样儿,配着黑黑的笑脸,真是太喜感了有木有!   谢肃喝下肚,眼睛顿时一亮,旁边东芝特别有眼力劲儿的将案几上一包栗子糕捧到谢肃跟前,“郎君,您最喜欢的栗子糕。”   谢肃也没客气,伸手过去,一口一个,这边儿谢荼糜给他倒着水,省着他噎着。   天知道,太学里因着物资紧缺,连盐巴都定量呢!饭菜直管弄熟,没滋没味的只能吃六分饱就不错了。   他倒不是嫌弃,如今他们这般已经很好了。可阿姐来给他们改善伙食,不赶着多吃些的,那才是傻子呢!   话说,他都好久没吃个甜滋味儿了!   这边儿谢肃吃的来劲儿,外头几个脑袋倒是急了,推推搡搡的不乐意了,跟谢冲斗嘴道:   “哎,阿冲,你这可不行啊!阿肃那小子吃上了都,咱们也不是为着吃的,可不得跟阿姐请安问好么,咱们这么好的兄弟,你这么拦着,可是不厚道啊!”   谢冲嗤之以鼻,这群家伙眼睛一个个不是往他阿姐那边儿瞥,就是蹦着往案几上瞄,要说没鬼才怪呢!   正想开口嘲讽几句,为了肚子上杆子认亲的小人儿,门口衡三儿狗鼻子发作,他昂着头,吸了吸鼻子,徒然眼睛一亮,高声叫道:   “桂花糕,我闻到桂花糕的香味了。阿姐哟,您看您,来就来吧,还带着东西,咱们这多难为情啊,还没给您请安呢!阿姐,别见怪啊! ”   谢肃手一顿,嘴里半块儿糕点卡在喉咙口,眼睛瞪着门口,他怎的不知,这些个人能这么不要脸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二更!亲们求收啊!   ☆、红鼠   谢荼糜看着这群嬉皮笑脸儿,节操都喂了狗的小子们,乐的眯起眼。对门神一样守着的谢冲扬声道:   “二郎,别闹了。外头晒的狠,赶紧叫你好友们进来。”   谢冲小心眼儿的不想给他们看着自家阿姐,可阿姐都发话了,他冷哼一声,斜着眼瞥着几人,一脸“我才不欢迎你们,都是你们厚脸皮。”的表情,忿忿不愿的微微侧身,到底放了几人进门。   “还不赶紧进来,三儿那高嗓门,再把旁人引来,到时候可该哭鼻子了。”统共就那么点儿东西,再多几个抢食儿的狼,可是连塞牙缝都不够呢!   衡三儿是个脸皮厚的,不比其余几人多少端着点儿最后比纸还薄的丁点儿颜面,身形跟猴儿一样,眼光往屋内一瞄,眼睛毒的很,一下子窜到屋中靠窗边儿的床上,端坐着的青衣女子身边儿,躬身作揖,笑的那叫一个谄媚,简直亲热的好似熟悉了八百年似的,张口就来,   “给阿姐请安,阿姐好啊!哎,看我,阿姐不认得我吧,我姓衡,家中排行第三,您叫我小三儿就成。我老早就听闻阿姐您的大名,原本该登门拜会的,可阿冲阿肃愣是不准,说是去了也不准进门……阿姐,您看,有这样的没有?我就是想着去看望您……哎!”   衡三儿重重的叹了口气,眼睛瞥了眼谢荼糜,随即垂下眼,一脸发现真相的口吻,无奈道:   “原先我还以为阿冲实在小气,如今见了您,我这才知道……”   说着又是重重叹息,随即一脸“赶紧问我呀!”的表情紧紧盯着谢荼糜。   谢荼糜满眼笑意,随着话音儿问道:“知道什么?”   衡三儿眼睛一亮,却是满脸苦相,啪的狠狠拍了下大腿,表情生动的叹道:   “哎呀,我只知道,若是我家有这么一位阿姐,我定要好好护着,藏在家中,省的那等俗人冒犯了去,看上一眼都唐突的很呢!”   谢荼糜拿着帕子掩着嘴角,满脸笑意的看着眼前耍宝的衡三儿,十四五岁的少年正青嫩,上蹿下跳,眉宇间灵动非常。虽口中陶侃,可眼中纯净真诚,全无一丝亵渎之意,叫人生不出半点儿不喜之心。   跟自家阿弟一样的年岁,又是相交之人,谢荼糜自是乐意最大限度的释放善意,闻言眯着眼笑着,手中却是从东芝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包肉干儿,塞给衡三儿,瞅着少年黝黑却精神的面孔,笑的和蔼,   “即是叫我一声阿姐,我便托大,认下你这个阿弟,阿姐来的匆忙,没带什么好物儿,这算是阿姐一点儿心意,你吃着玩儿吧罢。”   “哪里?哪里?多谢阿姐厚爱。”衡三儿满面春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手中肉干儿,只觉得口中口水泛滥,抿着嘴咽了口口水,随即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破天荒的羞涩起来,饶了饶头,咧着嘴笑道:   “阿姐太客气了,这等厚礼,小弟——受之有愧啊!”   嘴上如此说着,手中却是飞快的翻转,将肉干儿塞进胸口夹衣层,又不放心的拍了拍,这才笑颜如花,对着谢荼糜大献殷勤。那模样儿,好似全然不曾看见斜对角一脸鄙夷瞥过来的谢肃,几句好话奉承过后,而后又一脸没事人儿的厚着脸皮讨点心吃,甚至还从谢肃嘴边儿抢了杯蜜水,下肚后一脸享受的表情,简直不能更欠揍!   这就是不要脸皮的好处啊!衡三儿摸了摸胸口,笑的眼睛都眯起来,面皮什么的都是浮云有木有,只有阿姐才是真神仙啊,拜一拜,真惊喜啊,哈哈!   看着眼前一幕,   不光谢肃瞪大眼珠,只刚进门整理衣衫,本打算行礼的几人,也是瞧得傻了。   谢冲提手,按着抽抽不停的额角,只觉得自己若不是气量恢宏,就得被气得少活好几年——他认识的这都什么人啊!忒丢人了好么!   到底是玩笑一场,谢荼糜本是准备了礼物,只是看着这“小三儿”逗趣儿,笑谈几句罢了。跟几人见过之后,一人一包肉干儿,当做见面礼。   虽只有巴掌大小,可如今这时候,已是难得的紧。   几人谁都不舍得吃用,俱都收起来,只等着假日回家,与家人分享。至于出处,自然早与谢冲他们商量好了的,不会牵扯到谢家大娘子就是。   谢荼糜这一趟,原就是为着看一看两兄弟如今如何,顺带着给他们带了些防晒的膏药,还有一些腌渍的小菜,放了盐巴,时常用些,省的小子们没了力气。   东西带的充足,谢荼糜同连个弟弟叙后,瞧着天色不早,拒了几人外送,只带着先前几人一路赶到太学门前,坐上马车疾驰往家中去了。   到了家中,谢荼糜卸下斗篷,一杯水下肚,还没来得及歇息片刻,外头来报,说是严娘有事回禀。   谢荼糜长长出了口气,却是说道:   “赶快叫严娘进来。”   谢荼糜斜倚在贵妃榻上,见严娘进门,月兰忙搬了凳子过来,正好放在谢荼糜正前方,随即起身对着烟娘笑道:   “您快请坐。”   严娘等人在谢荼糜面前历来是有座位的,这都成了惯例,不用主人多言。   严娘也不推拒,对着谢荼糜行了一礼,坐了半边儿凳子,身形挺得笔直,恭敬的望着谢荼糜。   谢荼糜笑着随意道:   “月兰,快给严娘倒碗绿豆茶,消消暑气。”看着严娘满头薄汗,脸色微微泛着黑色,显是被晒得很了。谢荼糜对着月兰吩咐道。   “是。”月兰转身取来。   一碗凉爽茶水咽下喉咙,严娘忍不住长叹口气,面色舒缓了几分,对着谢荼糜,恭敬笑道:   “多谢娘子,今日奴来寻您,是想跟您回禀一声,前些日子您说的那种红鼠,后山里头咱们张网逮了百来只。按您说的法子,扒皮剥了,皮下脂肪熬油,配上存的山茶花瓣,做了防晒油膏。只因着那红鼠身形小,速度又快,勉强只得做了四十瓶。您看,这……”   谢荼糜垂下眼眸,拇指食指微微捻动,一事静默不语。   她知晓严娘的意思,那红鼠得来不易,熬制又破花费功夫,一应程序繁杂,得来很是艰难。   如何用它,自是要有些说法的。   说来也是凑巧,多亏了她好生供养的那只已经长成的小鹰,花着生肉喂养几月,虽说最近几月她已是给它改了多半素食,可到底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家伙儿,出门晃悠一圈,竟将这么个稀罕物儿送到她跟前。   那红鼠不过手掌心大小,极难抓捕,却是丝毫不惧外头毒辣日光。烈日下行走,皮毛丝毫不受损伤,很是难得。   谢荼糜原也是不知,后来还是白团子绕着她转悠,摁着红鼠一巴掌拍死,尖利的爪子剥了皮,扔到院子里空地上,对着谢荼糜示意,她这才明晓。   后来,她惊喜之余,无意间瞥见白团子随意扔到一旁的肥厚鼠肉,亦是脑中灵光一闪,叫人收拾了去,熬成浓油,让家中被晒伤的仆从试过,皮肤竟意外好转,恢复如常,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大大的惊喜啊!   她叫白团子往后山看了一遭,稍有了解之后,连忙召集人手着手逮捕。可这东西着实难抓的很,数十人昼伏夜出十几日忙碌,也只得这么些只。   果然越是得用的好物儿,得来越是艰难。   谢荼糜闭目静思许久,片刻后,张开眼眸,望着垂眸直身的严娘,沉凝道:   “这膏油算是咱家的底牌之一,轻易不可泄露出去。严娘你看着点儿,叫心腹之人去做。万不可透露半点风声。至于,这用处么……”   谢荼糜手指轻点下颌,淡淡道:   “先挪出十瓶,给咱们自家人用,晒伤的人先治一治,给乌牛拿十五瓶,他们常在门外巡查,最易灼伤皮肤,让他们分一分,平日抹一抹。余下的……给阿姜和玉蝉各送两瓶,最后十瓶先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严娘敛目,应道:“是。”   谢荼糜又道:“派出去捉红鼠的人,分成五队,白日歇息,夜里行动。他们的口粮多留意些,每三日熬一次肉粥,好叫他们保留体力,更迅敏一些。这鼠难捉,告诉他们且不要急慌,能逮多少是多少,身子最是要紧,出门多留心一些,几人出去还得几人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   严娘起身,行了一礼,肃然应声道:“是,谨遵娘子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些三更好不好!   ☆、生事      眼看外头日光一日毒过一日,因着那伤人的光照,闷热的天气却得穿的严严实实,露出经晒伤的肤色,都肿的老高。   尤其,十岁以下的幼童,皮肤娇嫩,受不得这般毒辣的日晒,红肿更剩成人许多。   谢荼糜如今也是家大业大,家中人口数百,幼童也有几十人,这样见鬼的天气,孩子们更是遭罪的很。   只乌牛报过来的情况,便叫谢荼糜皱起的眉头久久不能平复。   如今,也顾不得什么,谢荼糜叫乌牛统计人数,孩子的身量一一记录在册,叫了家中手巧擅针线的丫头,先紧着幼童们赶制遮光的斗篷,护着他们这些个小东西要紧。   这样的东西,但凡脑袋不是个傻得,便知晓是千金不换的稀罕物,因着同乌牛嘱咐,凡是家中幼童得了斗篷的,俱都紧闭嘴巴,不声不语。   只因乌牛先前有言,若有人妄言传于外,给主人招惹祸端的,必罪责全家,决不轻饶。   可如今这般,沦落到外头怕是连活命都难,故得了主家好处的,没一个多嘴惹祸的,谢荼糜倒也得了一时清净。   谢荼糜拿了膏油,并不耽搁,连着给姜琳梅和柳玉蝉送去。   办完差事儿的人回来复命后,谢荼糜看着随之而来的人,惊讶的问道:   “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不然福王妃怎的又专门跑一趟。   柳玉蝉摆了摆手,倒是不见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个儿疾步走到桌旁,倒了杯茶,一口气咽下,长长的吁了口气,这才得闲看向谢荼糜,一边儿往谢荼糜对面的竹榻上倒去,一边儿说道: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种鬼天气出门,被人当肥肉盯了一路,自然是有要紧事跟咱们谢大娘子商量。”   谢荼糜笑着以手撑腮,歪着脑袋,淡淡笑道:   “你倒是说呀!”   “哼,哼!”话到嘴边儿,柳玉蝉倒是不好意思 ,磨磨蹭蹭哼哼两声,这才一仰脖,对着谢荼糜磕磕巴巴道:   “惜惜,那个,咳咳,我就是想问问,那个……那个……”   好好一个豪爽的汉子徒然化身别扭小女人,谢荼糜真是觉得眼睛疼,也不等她坑坑卡卡的说不出所以然,自顾替她接着话茬,道:   “膏油还有没有?”   看着柳玉蝉难为情的躲闪目光,谢荼糜挑眉道:“是不是?”   柳玉蝉也知道有些过分,可她着实为难的紧,面上尴尬的点点头,只觉得说不出口,   “细细,我,唉——那个,你就当我没说罢。”   憋了半天,只等来柳玉蝉灰心丧气自暴自弃,说罢只拿帕子掩住脸,倒头歪在竹榻上,装起死人来。   谢荼糜瞧着哭笑不得,原是等着她好歹说个缘由,她再给她匀几瓶——多年的好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若不是遇到极难的难处,玉蝉又怎么张口?   张口说这样的话,比当面大耳瓜子抽脸更叫她难受呢!   “你呀!”谢荼糜起身,探手将帕子一揭,看着柳玉蝉哭丧着脸,倒是气的笑了,点着她,恨恨道:   “你叫我说什么好?咱们是什么关系,还叫你有口难言?你原是多爽利的人儿,做这么一副模样作甚?有什么不能大大方方的说,我听着呢,你只管说就是,帮不帮的全在我,我自会决断。”   柳玉蝉愣愣的被训斥一顿,忽的一下子支起身子,眼睛直直望着谢荼糜,定了片刻,然后一口气飞快道:   “我就是想问问你还有没有那种膏油今天你给我送的时候正好被顾凌之碰到他张口向我讨要顾家不好得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罢,又抚着胸口,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谢荼糜睁了下眼睛,随即又缓缓眯起来,看着柳玉蝉一副赴死模样儿,半响却是问道:   “他怎么会在福王府?”   若是让谢荼糜选个最不乐意招惹的人物,定然是顾凌之无疑。   这会儿没得又跟他扯上干系,谢荼糜的心情实在很不美丽!   柳玉蝉也是憋气的很,闻言脸色腾起怒气,咬牙切齿道:   “也不知是哪个出门被车撞的怂人,透露了风声,顾凌之就跟那闻见腥味儿的猫一样,竟直接寻到我跟前,一张嘴就要跟我买米粮,我不承认,他倒好,竟直接把我藏米粮的庄子位置报了出来,哼……”   柳玉蝉恨恨的拍了下竹榻,恼怒到了极点,语气里满是嘲讽:   “合着人家都是查清楚的,问道我跟前,还算是给我面子,没强抢已经是人家有道义了呢……我估摸着人家早进去查探的一清二楚,惜惜,你知道么?那个顾凌之,他可真是个人物,开口就要了我一半的存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摆着威胁我呢,若是不卖给他,怕是不用过夜,我那几个存了米粮的庄子就该被搬空了。真是要气死我了,若是让我查出到底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非要她的命不可?”   这些个存粮是她,甚至是柳家的根本,如今被人逼着非要送出半条命好保全余下半条命,那她也只好把想要她命的人给弄死。   眼中很色一闪而逝,柳玉蝉接过谢荼糜递过去的凉茶,一口饮尽。   谢荼糜自然没有错过她的神色,不过确实浑不在意,歪着头静了片刻,却是问道:   “那怎的又问起膏油的事儿?”这是她的东西,可轮不到姓顾的来威胁索要。   柳玉蝉道:“你家人到我那儿时候,正好是我跟顾凌之说的最是火起时候,他那人难缠的紧,我推托不得,只得在门口见了你的人,只是我没料到,不过叫他听见只言片语,便跟狗见了骨头似的,追问个不停,我不耐烦理他,只敷衍一二,说是你给我的娘子们用的香膏,可偏顾凌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徒然改口,说米粮的事儿好商量,却是先要我匀出一半香膏给他,好叫他回去孝敬母亲——哈,哈!鬼知道,他孝敬老娘,凭什么叫我割爱。惜惜,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   现如今,顾凌之堪当柳玉蝉最恨的人——没有之一,若不是顾忌顾家势大,柳玉蝉早忍不住抽他丫的,瞅着好东西就想要,有这么欺负人的没有?   谢荼糜脸色早就冷了下来,眼睛眯着,半响忽的冷笑一声,声音冷的掉渣儿,缓缓道:   “他不是有病,他的聪明的过头了。”她倒是不知,那人何时对她了解,竟好似知之甚深的模样儿,这——可真是一件叫人不那么欢喜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亲们,顺带求收藏啊涨涨吧吧吧~~~~~~~~~~~~~~~~~~~~~~~   ☆、买卖      被人欺到头上,谢荼糜倒也不憷他,沉吟半响,对着柳玉蝉道:   “我看,他不像是冲着你来的,倒像是冲着我来的。也罢,既然人家私底下不知了解多少,咱们也不必躲着,你跟顾凌之带个话儿,咱们三个见面谈一谈罢。”   她同柳玉蝉私交甚密,那顾凌之既然查到柳玉蝉那里,想必已经对她起疑。不过,这倒也好,她也没打算抱着自家这一点东西独善其身,生意什么的,本就有来有往,既然想要她的东西,就看顾凌之能不能出得起价了?   柳玉蝉应下,动作也是快的很,不过两三日,顾凌之已是立在谢家门前,早到一步的柳玉蝉和谢荼糜迎在门前,三人在厅中坐下,丫头送上茶点,又动作轻巧的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屋中一片静谧。   谢荼糜看着低头品茶的男人,半点不曾看出旁人口中清俊如松柏的模样儿,只觉得自家留的好茶都喂了狗,心里头恨不得抽她几鞭,面上却是笑的客气,   “听说顾郎君想跟咱们做生意,我是个见识浅薄的,到底是个怎么章程,郎君不妨说说?”说完赶紧滚蛋罢!   顾凌之眼眸自卓哈桑精巧的糕点上一转而过,眼下如今,能摆的出这样的东西待客……这谢大娘子倒是气粗的很。   抬头望上座望去,顾凌之又是哪样的人,怎会看不出谢荼糜眼中假意,只他全作看不见,黝黑眼眸紧紧盯着上座娇柔女子,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瞒大娘子,倒是有桩生意想跟大娘子商谈。不知大娘子可有兴趣?”   可以没兴趣么?谢荼糜暗暗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是客套的笑了笑,却吝啬蹦出两个字来:“呵呵!”   顿了顿,继续道:“您说!”   顾凌之脸色不变,沉稳依旧,语气却愈发显得温和,道:   “大娘子是爽利人,顾某也就不绕弯子了。顾某家中几百口子人,都等着米粮下锅呢,顾某也是无法,听闻福王妃手中存有余粮,顾某厚颜,想求福王妃让出些许,好解我顾家燃眉之急。”   是挺厚脸皮的,谢荼糜暗暗腹诽道。   柳玉蝉听得嘴角一抽抽,连忙用帕子掩住,只嘴角忍不住撇了撇,一脸不信。   顾家那么些个人,若真到那份儿上,顾凌之还能这么不急不慌的,才是见鬼呢!   明知这是假话,还得顺着接下去,谢荼糜真是觉得不欢乐。   只是还得强扯出一个笑来,口中倒是毫不客气,道:   “顾郎君客气了,只是顾郎君也是明白人,米粮就那么点儿,不知道得熬到哪月来,若是给了顾家,那就是让玉蝉一家去死不成?”   顾凌之道:“大娘子说笑了,哪里敢夺了福王妃的活路,只想请福王妃让出一些来而已?”   呵呵,而已?谢荼糜真想唾到他脸上。   现如今,从他人手中夺粮,与夺人性命无异,还而已?   谢荼糜跟柳玉蝉对视一眼,沉吟片刻,谢荼糜沉沉吁了口气,眼睛直直望着顾凌之,视线相撞,没了打太极的兴致,索性都不是什么善人,谢荼糜脸色一撩,直言问道:   “顾郎君甭绕弯子了,顾家家大业大,还能缺咱们几个女人一点儿救命的米粮?您有什么想头,直言便是,若是这生意能做成,那自然是好的,可郎君若是强人所难,那……”   眼中闪过一丝寒冰,谢荼糜面色肃然,只唇角微弯,静静看着顾凌之。   到底是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独占北疆商道的大东家,被人这么说到脸上,愣是半丝不动,竟还温和的笑了笑,满目诚恳道;   “大娘子直爽……顾某便直说了,前两日碰巧见着福王妃手中香膏,听闻乃大娘子所赠,顾某想问……大娘子可否愿意匀出些给顾某,大娘子放心,顾某必然给出令大娘子满意的价钱……大娘子意下如何?”   谢荼糜不接话茬,反倒问道:   “那福王妃的米粮?顾郎君——”   顾凌之温和一笑,眉眼软下来,笑着道:   “总不能叫大娘子和福王妃吃亏,若是大娘子可匀出些香膏,米粮之事,顾某再另作他法,不劳烦福王妃便是。”   这是二选一了?谢荼糜暗暗运气。   屋中沉静一会儿,谢荼糜思量过后,抬眼望着顾凌之,道:   “顾郎君说话算话,香膏我这里确实有些,也可匀出些给郎君。”   见顾凌之面色一缓,谢荼糜继续道:“不过,我手中却也不多,顾郎君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好东西得来越是艰难。多我这里也拿不出,眼下只能拿出三瓶来,顾郎君要是不要?”   顾凌之凝眉,他当然知道那是好东西,前几日他往自家商铺巡查,底下一个脑子灵泛的小子神神秘秘的跟他禀报,说是发现了好物儿。   他认得的一个男子,原是一块喝酒的交情,那男人常在日下行走,早被灼伤的皮肤上红肿一块儿,久不见好,可不曾想,意外街上相逢,他却发现那男人不经意撩起衣袖,胳膊上红肿已然消失不见,显是被什么药给治好了。   可是,他们不是没有试过,却都明白,这被毒日灼伤,寻常药物治愈不得,而那人,不过短短几日,却已然无恙,如何能不叫人惊讶着紧?   也是他同那男子喝酒的次数实在多了,很有几分交情,那人不妨他,这才叫他查看出些许端倪,这才急忙报于大东家。   顾凌之是何种人物,一听当下便上了心,隧派人小心追寻消息,这一查不打紧,竟是又寻到谢大娘子府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凌之也是同谢大娘子打过交道的,自是明白几分那人是个什么性情。   左右思量一番,思及与谢大娘子私交甚笃的几位娘子,顾凌之计量琢磨,特意寻了那日登门拜访福王妃,又如愿“巧遇”谢家仆从。这才有了今日之景。   谢大娘子此言,更是坐实他心中猜想,故,他必势在必得。   至于,这数目嘛——   谢大娘子刚才所言……   顾凌之笑道:“大娘子言下之意,日后还能拿出……不如大娘子与顾某订下契约,每月卖与顾某五瓶,咱们做个长久生意,顾某必然拿出诚意,令大娘子满意。大娘子看,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日常      谢荼糜虽然看顾凌之很不顺眼,恨不得放出在她发上装首饰的小金蛛给他一口,可看着他开出的条件,谢荼糜觉得其实自个儿还是很能忍耐一下的。   再瞅瞅顾凌之趁着天黑搭着粗布直接送到她院中的几辆大车,上前大眼一看,眼睛顿时忍不住眯起来。再回头瞅着一旁立在看众人卸货的顾凌之,竟突然觉得……好吧,其实这人瞧着也不是那么招人烦不是!   不怪谢荼糜变脸,实在是姓顾的送来的东西,实在是她所急需之物。   转身看着同样眼睛发亮的乌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些个物件儿,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谢荼糜笑着陶侃道:   “有了此物,你那里应是能做出合心意的来吧?”   乌牛历来沉稳冷厉的面容难得透出些暖色,闻言冲着谢荼糜拱手,垂首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小声应道:   “多亏娘子所赐工图,原也能做出弓弩来,但到底不如这精铁来的适宜,有了这两车精铁,应能做出大约三百张弓弩,射距威力亦能比之之前大出两倍有余。”   这话便得提及往昔初冬时候,谢荼糜随意扔给乌牛的一页工图,上头画的便是弓弩图样。   谢荼糜是个不爱深琢磨的,幸好家中部曲之中有人擅长机械之术,依着图样倒是做成了出来,只是射程不远不说,因着工料有限,大都用了百来回便会断裂了去,极不稳妥。   而如今时局越发不稳,谢家就算再如何低调内敛,家业却是摆在这里的,如今城中已买不来米粮,连糙米价钱也涨得离谱,京中富户门户越发森严,半月以来,她已听得护院回禀,绕着她家宅转悠的闲人已是赶了三波儿,眼看已是有人对她家生出歹念来了。   于是,谢荼糜面上不显,心中其实早已上心。私下里也多番派人打探,想要寻些精铁来。只是无奈此时铁盐多由皇族与世家把持,谢家虽也有几个山头,产出不过金银与玉石,虽既有价值,颇解她燃眉之急。   可到底是祖宗产业,还是得代代相传下去,若是一代搬空,这样丧良心的事儿她是做不出来的。   况,她也要给两个弟弟留些出路才是。   故,她稍取出一些过后,便叫人封死,再不得开解,以留后用。   如今,本是一场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做的生意往来,这顾凌之倒是做了件好事儿,如此,瞧着也不是那么人憎狗嫌了呢!   无奈给出的膏油,谢荼糜倒也不觉得全是喂了狗。   好吧,她就是对顾凌之有偏见,哪怕这场生意她并没有吃亏,反而占了不少便宜。可她瞧顾凌之也仅仅只比以前好上那么一点点儿罢了。   谢荼糜瞥了眼廊下方向,自家很是贴心的大丫头正面色恭敬的请顾凌之品茶吃用糕点,她立的位置敲好微妙的遮挡住顾凌之往这边儿看来的视线。   到底是得用的大丫头,就是办事利索的很。谢荼糜默默的点头表示赞赏,至于为了叫顾凌之转移视线,不再盯着这头而上的一盘腊鸡,谢荼糜觉得看在这两车东西的份上儿,她也是可以不那么心肝疼的可惜呢!   亲眼看着东西入了库,因这些不好叫人多知,谢荼糜特意知会乌牛和运伯,派了心腹看管,等闲不得接近。   一切打理好时,已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暗,忙了这么久,谢荼糜倒也不好意思立马卸磨杀驴,只得按耐下性子,客气的请了顾凌之吃了顿宵夜。   当然,不是她出面,而是叫了运伯和乌牛作陪 ,用现成的大骨汤做了面,上头放了几片厚厚的腊肉,再上了三四碟小菜,三个大男人,愣是吃的干干净净。   等出门时候,谢荼糜又出面送了一送,只是途径桌案,眼风扫了眼席面,立马拿帕子掩住嘴角,遮住嘴角抽抽。   这盘子干净的——都用不着清洗了呢!   该不会是直接舔盘子了吧!   谢荼糜十分怀疑的目光向着三人扫去,最后落在贵公子一般的顾凌之身上,脑中不自觉闪过那个画面,顿时眼神一僵,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凌之同谢荼糜视线相撞,看着谢荼糜立时心虚的移开视线,眼睛便微微眯起。只是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天色不早,同众人拱手告辞,转身离去时嘴角却悄然勾起,意味不明。   ############################################   时光转瞬即逝,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到了六月,这时地面踏上去都泛起一层热潮。   谢荼糜换上一身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柳绿半臂,懒懒的倚在黄花梨木的贵妃榻上,垂眸看着手中外头报来的情报册子。   如今,天越发热了,却也越发旱了。地里种不出粮食来,今年的收成是指望不上了。   京里各个有家底的人家,到现下,才慢慢显出底蕴来。   之前一个个的哭穷,家门紧闭看不出什么来,可到了这时候,市面上已经无糙米可买,便是黑市上也贵的很,且需冒极大风险。   可近一段日子以来,各世家家中护卫装备精良,护着一车车裹得严实的大车,一辆辆往各家运去。据册上所报,光是肉食总共便有五六车,车旁的护卫一个个杀气腾腾,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哎——倒是是多年的大氏族,底下人竟然跟丢了去,却是未曾查到藏秘之所。   倒是掩的够严实的呢!   尤其是顾家,谢荼糜看着纸上所写,禁不住撇了撇嘴,竟跟城门边儿上的衣不蔽体脸上长满红肿暗疮的灾民们对上了,最后伤了八个护卫才把车里东西拉回家去。   哼哼,看吧,看吧,人品不好就是这么霉运当头!   一旁给谢荼糜打扇子的月兰,猛然听到声响,急忙抬头,恰好看到她家大娘子一脸诡异的发笑,顿时无奈的抿了抿唇,端起一旁放温的茶水,递过去轻声劝道:   “娘子,歇会儿眼,喝口茶吧!”   “嗯!”谢荼糜慢悠悠的从喉咙里哼了声,斜着眼吊着往月兰看去,就知道这丫头这是拐着弯儿的提醒她注意仪态呢,抬手接过杯子,低头微微抿了口,沉默一会儿,忽然问道:   “月兰啊,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早在月前,乌牛第三回跟她提亲,看着旁边儿大丫头一脸羞红的模样儿,她到底是点头应下。   月兰听罢,脸色红成一片,咬着唇,忍着羞涩,大方回道;   “奴不知,婚,婚事都是他在忙着,奴并不清楚。”   说到最后,到底还是羞怯的垂下脑袋。月兰咬着唇,心中又羞又臊,知道这是娘子故意闹她,却是无可奈何。   只是话出口倒也坦然的紧。这婚事是乌牛千难万难求来的,自是他该着紧些,大娘子早吩咐过,叫她只管绣嫁衣,至于嫁妆——大娘子自会给她置办妥当,原就没她什么事儿。   可没回她惹了娘子兴致,娘子总会戏谑的闹她一闹,倒是叫她脸皮越发厚了。   “呵,呵!”   谢荼糜又是怪声怪气儿的笑了两声,只笑的月兰一张脸蛋儿险些埋进胸口,这才罢休,只勾着唇角,笑道:   “如今咱们家闲的很,倒也没什么大事,你这婚事便是要紧的大事儿,自当用心些。如今这般光景,我这里琐事繁多,倒也离不得你。罢了,左右叫乌牛受累些,就在咱们宅子里给你们收拾个小院,你们两口子搬进来罢。你离我近些,我也安心。”   月兰急忙起身,躬身行礼,对着谢荼糜恭敬道:   “是,奴听大娘子的,奴这辈子就伺候大娘子了。奴跟他,跟他说过了,他也应下了。”   月兰抿着嘴,眉眼间闪过一抹坚定,她是离不开大娘子的,早跟东芝说好的恶,她们这辈子都跟着大娘子,成了亲就给大娘子做管事嬷嬷……   谢荼糜眯起眼睛,笑着点头,道;   “我知,我知,哎呀——早——”   “大娘子,有急信!”   话说到一半,却不妨徒然被急跑进来的东芝高声打断。谢荼糜眼中闪过一抹愕然,转眼看着满脸通红,布满薄汗的东芝,眸色微敛,接过信撕开来,垂眸仔细看着。   月兰早已知事的退到一侧,看着东芝拍着胸脯直喘气儿,不声不响的倒了杯水,递到她跟前。   东芝眨了眨眼,朝着月兰感激一笑,接过仰脖一口喝干,觉得喉咙不那么干涩,这才缓缓的,轻轻的吁了口气。   屋子里一时静默无声,谢荼糜看罢,却是神色复杂,忍不住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确定自个儿没眼花,这才缓缓放下信纸,垂着眼眸思索片刻,终是慢慢叹了口气,呼吸间从喉咙里溢出几个音调,月兰侍立一侧,仿若听到娘子叹息一般的念出几个字来,却是——   “顾!凌!之!” 作者有话要说:     ☆、请客      谢荼糜眯着眼思索良久,垂下眼眸看着榻边儿散落的纸张,神情无波,眼中却卷起风暴。   到底是真是假?   这个顾凌之——   谢荼糜身子往后一仰,手臂懒懒搭在眼前,遮住眸中万千思绪。   她爹——她那个成亲时候都没个影子的老爹,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年都不吱一声的谢老爹,就,就这么有影儿了?   可能嘛?   她派出去那么多人,哪怕如今仍有人在外头打听着,就是生怕他在外头出个什么事儿?   她这儿一点儿声响儿没有,他顾凌之,——他怎么就能得了信儿?   他凭什么——他,他怎么就能——   谢荼糜蹙起眉头,倒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顾凌之——可跟什么君子不沾边儿!   这么上杆子的记挂着她们谢家的事儿?   呵呵,要是没鬼才怪了!   谢荼糜想了想,还是决定告知谢冲谢肃他们一声,总归是亲爹,要容易有个信儿,总该让他们知道才好。   只是顾凌之那头,走着看着吧!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顾凌之真能把她老爹找回来,她就是在生意上让他几分,也是无妨的。   谢荼糜当下也不拖拉,只叫人现下往太学里去,给二郎三郎送信儿去了。   也是多亏了家里头准备妥帖,许是这太过毒辣的日头,催生了这红鼠也愈发多了起来,手底下人许是逮的多了,练出手艺,家中的红鼠皮和膏油也越发多了些。如今,但凡出门子的人,一身大斗篷却是少不了的,连着马车四周外壁上都用红鼠皮补着,拉车的马匹也是用红鼠皮盖着头背,是以虽是大太阳地下 ,手中拿着大家伙事儿出门,倒也不必担忧外头饿的绿了眼睛的灾民抢夺。   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太阳日薄西山之时,外头传来咚咚杂乱的脚步声,谢荼糜抬眼望去,便见谢冲谢肃俩人提着衣摆,喘着气一路冲到跟前,俩人搭着肩膀,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磕磕巴巴道:   “阿,阿姐,呼……呼呼……是不是……呼……是……是真的?”   谢荼糜听得只觉费劲儿的很,抬手止住他们二人,无奈的道;   “先歇歇,把气儿喘匀了再说。喝杯茶罢,左右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的,嗯?”   说着,示意月兰给二人上了暖茶,看着二人连灌了三杯,脸上不那么红的过分了,这才叫了二人围着她坐下,屏退屋里丫头,看着二人满是期盼的眼神儿,唇角一勾,点了点头,应道:   “确是有阿爹的信儿了。顾家来的信儿,应是真的无疑。喏——这是信,你们先看看罢。”   将信纸递给谢冲,见他们俩脑袋挤一块儿,看的脸上越发发亮,谢荼糜暗自吁了口气,靠在大靠枕上,神色莫名。   谢冲将信递给谢肃,看着谢肃眼睛随着信纸来回转悠,眼睛盯在上头再顾不得旁的什么,自个儿沉沉的呼了口气,静了片刻,脑中冷静下来,只将先前的欢喜雀跃尽数压下,这才想起其中不对劲儿来,抬眼望着谢荼糜,疑问道:   “阿姐,这……顾家,怎么帮着咱们找阿爹?我记着,咱家同顾家向来是没什么交情的呀?”   一个人丁兴旺富贵权势如鲜花烈火一般的世家大族,一个日暮西山正走下坡路的破落人家,怎么着也差的远呢!   谢荼糜笑道:   “这交情不交情的,全看咱们有没有人家感兴趣的东西,如今他既是这般殷勤,自是意味着,咱们有他愿意,嗯,或者说是想要的东西,姓顾的出了价码,咱们接着便是。至于,这消息真假?”   谢荼糜顿了顿,眯着眼徒然笑了起来,“依我看,他应是没那么蠢,拿假话哄骗咱们?”她若是接下这份人情,自然得等到看见老爹真人完好无损的立在她跟前才算,顾凌之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不会不明白这一点儿,是以,她对这些倒是放心的很。   谢肃这时已经放下书信,也是拿一双亮晶晶的眼望着谢荼糜,却是关心的问道:   “阿姐,阿爹什么能回来?他现在到哪儿了,咱们要不要去接一接?”   谢荼糜听得笑了,谢冲倒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的对谢肃道:   “你就不怕是姓顾的诓骗你,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谢肃才不管这许多,当下便回道:   “你没听见阿姐说,是真的找到阿爹了。那顾家还能骗过阿姐不成?肯定是真的,是吧,阿姐!”   说着,向着谢荼糜求证道。然而,不等谢荼糜回应,下一句便是,   “阿爹什么时候能到家啊,阿姐?”   谢荼糜道:   “这我却是不知了。得去问问顾凌之才知道。不过,我看他信里意思,应是在路上,离京里不远了罢。不过,还得问问他才知道准信儿。”   谢冲也是想阿爹想的紧,以往不知道行踪就算了,如今有了确切消息,想不急也难了,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问?要去顾家罢?得先送个帖子罢?”   谢荼糜道:   “还等你们说啊。我早派了人去,且等着回信儿罢。端看顾凌之想如何了?”   送了这么块儿大饼到她跟前,那姓顾的肯定有下招,不管如何,这回他却是戳着她软肋了,不论心中作何想头儿,只看顾凌之出价几何,她应下就是。   话到了这份儿上,谢冲谢肃自是无话可说,两人对视一眼,老老实实的坐在椅上上,等着下头人传信儿。   等待的时光总是尤其漫长,好在谢荼糜姐弟几个都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是以等东芝得了送信儿回来的护卫拿回顾凌之的亲笔书信,更是片刻不敢耽误,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直冲到门前,交给早等着的月兰手里,看着月兰转身进门交差,这才大大松了口气,一下子坐到门槛上,抚着急跳的胸口,慢慢平复呼吸。   谢荼糜接过书信,手下不停动作的撕开,眼睛却是看向谢冲谢肃二人,看着两人灼热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手中之物,不由好笑的摇了摇头,却是沉默着,先将信逐字逐句的看了个遍,末了长长的吁了口气,顺手将信递给两个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的弟弟,口中已然叹了一声,道:   “他并未细说,只说今儿晚些时候过府详谈,这样——只得等见面才能知晓详情。”   也不知顾凌之会提出怎样的条件?这么被人把着命脉,十分被动的局面,还真是让人不舒服的很!   心里头郁闷的很,谢荼糜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看着面露失望的二人,笑着问道:   “这事儿一时半刻许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们是先回太学,等我消息?还是……”   谢冲回道:“我和阿肃都向先生告了三日假,不急着回去。再者,就算回去了,心里头也挂念着……还是亲耳听听顾,顾凌之如何说的,咱们心里有个谱,好不好的落个明白才好。”   谢肃使劲点了点头,也道:   “把阿爹现下情况弄明白了再去太学罢。”   谢荼糜心中早就料到,闻言只是笑着颔首,道:   “好吧,那你们先去歇一歇,我叫月兰烧了热水,你们擦洗一下。再吃完热汤面,顾凌之来咱们家,总要备桌席面,你们得陪着。席上说事儿的多,怕是吃不好的,你们先填补点儿。”   谢冲:“哎!”   谢肃:“哎!”   俩人应了声,齐齐起身往净房去了。如今水自是极为短缺之物,太学里头也是没人定量来的,吃用堪堪足够,更遑论是洗澡了——想都不用想的。   到底不如自家里,还能这般奢侈一把,兄弟俩自是愿意的很。天知道,这样的大热天,浑身汗津津的,身上都要馊了。   打发走了俩兄弟,谢荼糜倒是也没闲着,起身施施然的往小厨房去了,既然要请顾凌之,她自然要做的尽善尽美,俗话说,吃人嘴短,只希望顾凌之吃了她的,胃口不要太大,把她家老爹安安稳稳送回来才好。   嗯,对了,姓顾的信里还提了句那什么……谢荼糜脚步微顿,随即又恢复如常,顾凌之那厮,话里话外竟暗示着要吃她家的腊肉,还说什么“上回尝的腊肉味道很是不错,大娘子好手艺!”   呵呵,啊——呸!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还大东家……   谢荼糜撇了撇嘴,心里头把顾凌之从头到脚腹诽个遍儿,末了却还是命月兰从地窖里头取出两只熏鸡,叫厨娘整治一桌席面,好迎客使唤。   天色渐暗,院子里走廊下一盏盏烛火灯笼高高悬挂,趁着朦胧夜色,顾凌之连同身侧四周护着的十来个护卫一一下了马,谢家的护院立时上前,乌牛立在门前将人迎了进去,吩咐底下人把马匹照看妥当,对着顾凌之抱拳道:   “大娘子和两位郎君正候着您,您请去正厅罢。后厨已备下饭菜,供您带来的这十几位兄弟享用,您放心,由我照看着诸位,稍后必会完好无损的交还于您。”   顾凌之温和一笑,寒暄道:“乌兄弟说笑了,交给你我再是放心不过。如此,倒是麻烦你了。”   乌牛依旧沉稳回道:“客气了,您快请罢。”   说着,往一边儿候着的月兰望去,月兰得了眼色,立时小步上前,冲着顾凌之躬身一礼,转身走在顾凌之右侧,多了一步距离,提着灯笼,垂首引路。   一路到了厅中,换了一身新衣的谢家兄弟跟顾凌之两厢见礼,一番寒暄过后,顾凌之眸光扫过桌案之上的席面,却是朝一旁静默不语的谢荼糜笑道:   “倒叫大娘子破费了,实不相瞒,顾某今日忙于庶务,还未曾来及用饭,若是大娘子不介意,可否先容顾某填饱肚子再详谈一二。”   态度很诚恳,话语很可怜!   可谢荼糜却是听得满头黑线。   呵呵,这是饿死鬼投胎来的嘛!一进门没几句就先要吃的,还要 不要 脸了 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团圆   谢荼糜僵着脸看着顾凌之优雅却又飞快的进食,不到一会儿功夫,桌上东西就下去一半。   这是饿了几顿才来她家的!   谢荼糜嘴角止不住抽抽,眼神微转,在看着陪坐一旁,还一个劲儿劝着顾凌之多用的谢冲,以及闷头不语却频频替顾凌之布菜的谢肃,心里头简直是百味陈杂!   好容易看着顾凌之放下筷子,谢荼糜心里暗暗诅咒着怎么不噎死他呢,面上却是微微笑着,倒了杯茶,往顾凌之那边儿推了推,笑着客气道:   “顾郎君可是吃饱了?若是不尽兴,厨房里还有呢,再上些也方便的很。”   说着,眼角余光却是往桌上几个盘子上瞥去,心里只觉这家伙也不怕肚皮撑破了去,眼看着准备的是五六人的饭量,可他一人愣是爆了半打儿,可真是……   顾凌之哪里看不出谢荼糜的嫌弃,只他不动声色,眼角更是微微弯起,淡淡笑道:   “大娘子客气了,大娘子准备的丰盛,倒是便宜了顾某,多谢大娘子了。”   谢荼糜心说这倒是实话,的却是便宜你了,面上却是笑着道:“那就……”   谢冲却是飞快的接道:“那就再上些酒水,顾大哥,我阿姐原先酿了些桃花酒,那滋味儿——哎,你尝尝就知道了。我去给你拿啊!”   说着,全然无暇顾及谢荼糜已经黑的掉渣的脸色,一下子跳起来,拎着衣摆往后院埋酒的地方跑去,那速度快的——跟后头有只狗撵的一般!   真是绝了!   谢荼糜简直一口血粳到脖颈口,有这么傻的没有,她弟读书读魔怔了吧!不敢这么缺心眼儿啊冲!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顾凌之忽悠了去,这就开始往外掏家底了,这是坑姐啊坑姐!   这顾凌之可是还没提半句有关她家阿爹的事儿的,这就弄完吃的送喝的……   谢荼糜头一回觉得,自家这弟弟还是忒天真啊好么!   可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能驳了阿弟的脸面,是以心里头虽然恨不得按着谢冲揍他一顿,面上却还是笑着,眼睁睁看着谢冲颠颠儿的寻了她的珍藏来,然后全都——喂了狗了!   谢荼糜一点儿也没觉得自个儿恶毒,她只是想想而已,可顾凌之可是实打实的全都喝了去。   谢荼糜瞧着简直心都疼了,原先她可是打算拿酒跟他做生意,再不济做人情也是好的。   可如今……谢荼糜只想呵呵了!   “怎么样儿?喝着……还顺口么?”   谢荼糜咬着后糟牙,道。   顾凌之却是不着痕迹的把酒瓶自谢冲手中拿过来,自个儿握的牢牢的,看着谢荼糜的眸光亮的惊人,“岂止是顺口,大娘子手中自然不是凡物,这酒味道极好,我竟极少尝到。只是不知,这……”还有没有多的?   谢荼糜觉得自个儿慧眼如炬,只一眼就看穿眼前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故一点儿不客气的赶在他前头,飞快道:   “顾郎君当真识货的很,只是可惜了,这酒也只剩这么一瓶了,原本我想着留给我爹尝个鲜,不过如今送给顾郎君,倒也不算白酿一回。”   “是吗?”顾凌之深深看了眼谢荼糜,眼底深处不为人知的飞快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满是遗憾的叹道:   “那真是可惜了!”   一点儿都不可惜,给你才算白扔了呢!谢荼糜面带笑意,淡淡颔首,眼睛却是狠狠刮了眼眼露疑惑,略有忐忑的谢冲,给他一个“敢多嘴揍死你”的眼神儿,眼看着谢冲蔫了下去,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眼神儿,一转眼却冷不丁的同顾凌之眼神相撞,谢荼糜一愣,随即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缓转片刻,复有抬头淡笑的说道:   “时辰不早了,若是顾郎君不介意,咱们说说正事儿吧!”   谢冲谢肃一下子抬起头,眼睛都转到顾凌之身上,一副侧耳倾听的架势。   顾凌之把玩着手中茶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笑道:   “好,原本今日前来为的便是此事。好叫大娘子知晓,如今谢家伯父已在回京的路上,顾某派了人马,必会将谢伯父安然无恙的送回来的,大娘子放心就是。”   我真是一点儿放心不了!谢荼糜默默吐槽。还伯父?呵呵,伯的哪门子的父啊?我爹认识你是谁么?   谢荼糜问道:“多谢顾郎君,只是不知,郎君是如何知晓我父下落?不瞒您说,我和阿弟们也派出不少人手,这几年从未间断了,只是苦于毫无我父下落。”   顾凌之笑道:“倒也是碰巧了,我在外头有些个商队,大娘子是知晓的。走商时候恰好碰见伯父,便捎带一程,如此而已。”   这话说得——可真是避重就轻!   谢荼糜觉得憋闷的慌,只是还得问道:“那我阿爹何时能到京里?”   顾凌之道:“我已接到商队来信,大约三日后,伯父便能抵达京中。”   这就是准信儿了。谢荼糜瞥了眼俩弟弟难掩欢喜的面色,笑的真心几分,道:   “如此劳烦顾郎君,我和家弟心中很是过意不去,郎君大恩,不知我等可有何处可为郎君报答一二?”   早点儿说条件,好叫她早些安心。   顾凌之这回却是并未立时回应,只是黝黑眼眸盯着谢荼糜看了半响,只看得谢荼糜笑脸险些撑不住,这才摇了摇头,缓缓道:   “这个不急,等伯父回京,同娘子和阿冲阿肃团聚之后,再说不迟。”   简直就是顺杆爬,这才头一回见面,还没俩时辰呢,就阿冲阿肃了?   谢荼糜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如此,暗暗的唾弃了一口,回过神来,却是脸色有些不好了。   不提条件,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条件了!   刚对顾凌之回升的一点儿好感立时全部烟消云散,谢荼糜又瞧着顾凌之哪哪儿都不顺眼了,只是还得应付道:   “顾郎君别客气,有什么说出来就是,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谢荼糜绝无二话。”   顾凌之看着眼前女子明明嫌弃的要死却还得故作欢笑的面庞,心中只觉好笑,面上却是温和道;   “大娘子别误会,顾某并非有意拿捏,只是我说的事总要伯父回来才能成行。大娘子稍安勿躁,三日后伯父回京,顾某必会登门拜访,到那时大娘子便会知晓了。”   谢荼糜看着顾凌之一脸的诚恳,修剪适宜的指甲却是微微颤了颤,心中想的却是刮花那张虚伪的面孔,可深吸口气,按捺下来之后,只还得微微点头,应下三日之期。   谁让她爹还在人家手里呢!简直不能更憋屈呀!   *****************************************************   三日之期转眼即逝,因着同顾凌之约定,谢荼糜和谢冲谢肃一同立在门下,翘首以盼,只望着阿爹早些到来。   眼见的马车越来越近,谢荼糜瞧着马上人影,心中难掩诧异,顾凌之竟亲自送人回来,这——会不会有些太殷勤了?   可是,此时已是顾不得这许多。谢荼糜看着顾凌之掀起车帘,冲着车里说了些什么,然后,一只手臂能马车里伸出……   谢荼糜和谢冲谢肃一般,虽然不曾见过,然此时总禁不住生出些许酸涩,面上更是期盼的望着马车里,正是满腔情怀急待诉说。   然后……   然后,谢荼糜的脸色徒然僵住了。到了嘴边儿的“阿爹!”二字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儿,却是怎么也悲伤不起来了。   话说,那个球一样从马车里滚出来的人是谁……   那个走一步肚子就得颠三颠儿的人,就是——她那个传说说玉树临风,身姿风流的——阿 爹?   谢荼糜觉得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顾凌之不是说送她老爹回来么?可现下这是怎么回事儿,送了球一样的人来,其实他是想诓骗她来着,是吧,是吧?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眼底的眼泪就给憋了回去,谢荼糜觉得自个儿如何也激动不起来了,于是扭头左右看了看,谢冲脸色有些古怪,眼睛望着那个球一般滚动的人,眼睛里说不出的复杂,而谢肃倒是紧紧盯着那人,脸色倒是肃然的紧。   忍了忍,谢荼糜到底还是没忍住,捏着帕子掩住嘴,身子微微一侧,小声问道:   “这个——是阿爹么?”   疑问的语气十分明显,谢冲自是明白,闻言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却是有些犹豫的道;   “虽然样子变了些,看着却还是……”   话没说完,一旁的谢肃却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是阿爹!”   谢荼糜和谢冲一并转头,往谢肃方向望去,谢肃迎着两人怀疑眼神,认真的点了点头,再次确认道:   “是阿爹没错,阿姐,确是阿爹无疑,我认得出来。”   谢荼糜同谢冲对视一眼,这才双双转过视线,一同望着艰难爬着阶梯的人影,姐弟三人尤其默契的一同喊道;“阿爹!”话音刚落,便一窝蜂到冲到那人跟前,几人连拉带拽的一同忙活,好容易把人安置在厅里,谢荼糜到了杯,呃,好吧,是碗,倒了碗蜜水,放到谢阿爹手中,看着他连灌了四碗,然后放下大碗,拿袖子扇着风,一头一脸的热汗,口中还不停叨叨着:“哎呦,这天儿热的,可是要了我的命了哟!”   姐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瞅着多年不见得亲爹,愣是生不出半丝感伤情怀。   天知道,她这阿爹自进门起,那模样儿瞧着就跟出了趟门回家一样,简直比她们更自在。   嗯,好吧,这也的确是谢家。   不过,啧啧,怎么感觉这么诡异呢!   尤其,她亲爹拉着顾凌之的手不放,那言谈之间——好似那才是他亲儿子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谢荼糜真是看不下去,谢阿爹对着顾凌之笑的跟朵花儿一样,本来五官被肉挤得已经很难看清了,这一笑,哼哼……就跟皱了皮儿的包子一样,这可真是绝了!   谢荼糜原本想送客的,今日怎么也算一家团聚不是,他顾凌之在这怎么回事儿,可刚起个头,就被打了回来。   “阿爹,您好容易到了家,倒是麻烦顾郎君颇多,今儿不早了,还是别耽搁顾郎君的时间,我备了桌酒席,给您压压惊。咱们改日再好好……”答谢顾郎君如何?   谢阿爹却是不停点着脑袋,不等谢荼糜说完,笑呵呵说道:“好呀,好呀,这赶了一天,我早饿了。哎,凌之也饿了吧!走,走,用饭去,哈哈……还是我闺女想的周到,走,走,咱们先用饭再说,阿冲,阿肃,赶紧走啊!惜惜啊,咱们一块儿啊,阿爹有好多年没跟你一块儿用饭了,哎……走,走……”   说话间,谢阿爹是拉一个,扯一个,嘴里念叨一个,吆喝一个,招呼着大家伙往偏厅去,嘿!还真别说,虽然阿爹这体型很是壮观,可两个肥腿愣是走得飞快,拉的顾凌之都是脚步颠儿快的跟着。   谢冲谢肃则是一边走着一边扭头看着阿姐黑的掉渣的脸色,左右徘徊间最终却是脑袋一缩,闷头跟着阿爹身后,一阵风似的窜了去。   谢荼糜却是气得胸口里直翻腾,她按着额头,只觉眼前发黑。她爹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引狼入室啊!   她恨不得银货两讫,送出门外的瘟神一般的人物,阿爹却是亲近的很,吃饭还带着……呵呵!敢不敢这么缺心眼儿啊!   就说嘛!原先她还想着为毛两个傻弟弟被人家骗的一愣一愣的,原来根儿在这儿呢!这可真是……   谢荼糜只得憋着气供着一群不懂她心的家伙吃吃喝喝,酒足饭饱,把俩小的撵了去小憩,她同谢阿爹,以及仍死赖着不走的顾凌之,三人移到小厅里,丫头端来茶水果脯,而又悄悄退了出去。   谢荼糜垂眸,有一下没一下的宽着茶盏,那厢谢阿爹却是热情的招呼着顾凌之,道:   “凌之啊!你看现下我闺女这儿还能得来这么些个好东西,我闺女能耐吧!哈哈……”   顾凌之笑着奉承几句,谢阿爹又是拍着浑圆的肚子,咧着嘴哈哈笑着:   “哎,不是我自夸,我这闺女,长得好看不说,可是能干的很,跟她娘一样,我好几年都回不了家,倒是委屈了我闺女……那王家倒是瞎了眼的,一家子武夫,目不识丁,不识金镶玉,我这么好的闺女……哎,如今也好,那小子是个福薄的,配不上我闺女,如今我回来了,自然得给我闺女找个好的,嗯……得好好找找,得找个跟我待她娘一样好,不,是更好的人来……”   谢荼糜听着阿爹颠三倒四的话,满头满脸的黑线,挂都挂不住,今儿才回家,屁股都没坐热呢,就惦记给她找人家了?   还有,阿爹哟,你知不知道,你骂的那个猪狗不如的王家人正是你跟前这人的外甥儿,当人娘家亲戚的面儿说人小辈的不是,还骂的吐沫横飞的,谢荼糜也真是服了。   啧啧,还有,这个一边儿笑,时不时还点头应允,看着她爹骂累了还端茶递水的男人,这摸样儿……谢荼糜估摸着,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他亲爹呢!   所以说,这人虚伪嘛!   谢荼糜坐在一旁,压根儿插不上话,因为她爹的话题已经歪到问候王家祖宗十八代上喽!   眼看着一炷香的时辰,整个厅里回荡着她爹激昂的声音,就在谢荼糜听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谢阿爹的一句话,愣是把她从周公家里拉了回来,惊得她三魂丢了一魄。   只听谢阿爹笑眯眯,神态悠然的忽然来了句,看着顾凌之,呵呵笑道:   “凌之啊!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咱们都说好的,我可都记着呢!”   谢荼糜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   提亲?跟阿爹?   能用到提亲这词儿的,她们家也就只是她了吧!   可是——呵呵,   说好的?鬼个说好?跟谁说好的?她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谈心      谢荼糜脸色一连黑了好多天,家里头有些个眼力劲儿的连走路都是踮着脚尖儿,更别说大声说话了都。   当然,除了……   “哈哈,闺女啊!我的好闺女哦!给阿爹开开门,让阿爹出门转转吧,阿弟闷得很呢,快闷出病来了。听见没啊,闺女啊!”   月兰立在门口,一脸的忐忑不安,耳旁啪啪的拍门声震得耳朵直颤,小心翼翼的转头悄悄看了眼脸色平静过了头的大娘子,嗓子不自觉咽了咽,犹豫的张了张嘴,小声道:   “娘子,您看——是不是——”把老爷放出来!   谢荼糜却是静静瞅着门框上映出来的蒲扇一样的手掌,真心觉得自个儿得要夭寿好几年!   自打那日,谢荼糜黑着脸把顾凌之赶出门,回头又木着脸笑着对她说自个儿没吃饱,要再来份夜宵的老爹,谢荼糜真是觉得够了。   尤其,吃饱喝足一夜好眠的老爹拍着胖肚皮一脸笑眯眯的跑到她跟前,打着跟她谈心的幌子大咧咧的谈起她的婚事,连个弯儿都不带拐的,开门见山就这么来了……   谢荼糜真是被气笑了,可刚找回来的老爹,也不好当即就叫他难堪不是!   可就这么忍受了连着三日的耳旁叨叨,谢荼糜觉得就算是亲爹也忍不了了,没掐死老爹已经是她意志坚定了好么!   忍无可忍的谢荼糜眼不见心不烦的把谢老爹往房里一关,只在门下边儿开了个小门,   该到用饭时候,就从那里头送进去,只是谢阿爹是甭想出门见人就是了。   谢荼糜也是长见识了,她阿爹嘴里叨叨是不错,可饭菜一口没少吃,不仅没少吃,还顿顿要肉来着……   最可气的是,肚子填饱以后,谢阿爹嘴上愣是没消停的咧咧一遍又一遍。   真是养了个祖宗!   谢荼糜恨得直咬牙。可是,有些话她却不得不问,回来了这么些天,她可是给了阿爹足够的时间歇息了。   命人将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谢阿爹那张红光满面的圆圆脸,谢荼糜面无表情的伸手,一指点在那散发着油光的脑门儿上,将探出的脑袋又推了回去。   上前一步跨进门内,身后的大门教人从外头关上,谢荼糜跟谢阿爹两人面对面的坐在扶手椅上,看着对面那张笑眯眯的圆脸,见谢阿爹显是要说些什么,她却先开口问道:   “阿爹,不要说废话了,你早晚要跟我和阿弟们说明白的,不是么?”   谢阿爹圆圆胖胖的笑脸儿一僵,到了嘴边儿的话到底是又咽了回去,神色蔫蔫儿的,肩膀也耷拉袭来,整个人看起来失落极了。   谢荼糜看得嘴角一抽,这副“我心情不好,什么都不要问我。”的表情,还真是生动极了。   只是,该说的话还得说,逃避是没用的。   谢荼糜就跟没看见阿爹抵触的情绪,淡淡的开口道:   “阿爹,你总要说的,您常年在外,行踪不定。我和阿弟们不是没找过,这些年派出去的人也不少,可愣是半点儿消息都不曾探得,可这回儿,您徒然有了音信儿,却是从跟咱家八竿子打不着的顾家那里递来的,阿爹——”   看着谢阿爹眼眸中渐渐弥漫出的愧疚于感伤,谢荼糜的声音轻柔了几分,“您能回来,是熬和阿弟们盼望许久的好事儿,我们自是欢喜的很,可自打您回来一见面,我就觉得好似哪里不对劲儿,不说您变了样子,跟换了个人一样,这几日您格外喜欢说话,喜欢的——说个不停,好像生怕您一闲下来,我就会问您什么一样!”   谢荼糜眸色深沉,望着谢阿爹左右乱转就是不敢跟她对视的尴尬模样儿,顿了顿,却是意味深长的缓缓问道:   “您——到底怕我问您什么?”是外出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么?   谢荼糜一番话,叫谢阿爹眼眸渐渐沉静下来,面上笑嘻嘻的表情不知何时尽数消失不见踪影,脸色端肃,眉宇之间一抹凝沉之色缓缓涌现。   谢荼糜一直看着,却是缓缓吁了口气,眉宇之间褶皱慢慢展开,这才对嘛!谢家曾经的当家人怎会是一副白目样子儿,现下这个表情,才像样。   谢荼糜沉默着,静静等着……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谢阿爹沉着脸,垂眸沉思片刻,缓缓坐直身子,谢荼糜惊讶的发现,只是顷刻之间,阿爹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周身气派极了。   这才是真正的谢阿爹!   谢荼糜隐秘的勾了勾唇角,眼神清亮几分。   一声叹息之后,谢阿爹仿若叹息一般的道,神思之间范若忆起了什么,   “惜惜,你长大了!”   往昔那个腼腆害羞,见着他就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小女郎,不想如今竟长成这样大方明媚又娇柔的模样儿,   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这样儿,谢阿爹欣慰之余,趋势难免生出几许感伤愧疚来。   他离家多时,大女儿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变成今天这样的性子,只要想一想,谢阿爹就觉得心口抽疼的厉害。   他愧对儿女,未尽为父之责呀!   谢荼糜却是一点儿没接受到谢阿爹感伤的失落情怀,闻言下意识的翻了个白眼儿,心道这真是废话不是,搁她这岁数,若是王家那些个眼瞎了的,没休弃原主儿,如今谢荼糜怕是连孩子都几岁了呢!   还长大?呵呵!谢荼糜真是生不出半丝感伤来,这都哪辈子的事儿?   谢阿爹一声长叹之后,却是依旧满脸怀念感伤,缓缓的道:   “惜惜啊!阿爹对不住你们,这些年你们姐弟孤零零,没个依仗,被人欺负了阿爹也没能护住你们,阿爹这心里有愧啊!”   谢荼糜盯着阿爹好一会儿,撇了撇嘴,道:   “您还知道有人欺负我们啊?”那还出门几年没个音信儿!   谢阿爹拍着大腿,眉头倒竖,连忙道;“谁?都有谁?惜惜,你跟阿爹说,一个个都说出来,阿爹如今回来,定要给你们出气!”   谢荼糜眼皮一翻,懒懒回道:“旁的暂且不提,只头一个,就是阿爹您那位续娶夫人,您——要怎么提我们出气,嗯?”   谢阿爹身形一顿,面色讪讪,似是有些尴尬的肥胖的身子,抬手抹了把脑门儿的虚汗,颇有几分心虚的道;   “那个——咳咳——是,是阿爹不好!”其实,他原也没想着续娶来着!谁让他大意,阴沟了翻船了呢!   想到往事,谢阿爹也觉得自个儿委屈的很,忍不住小声叨叨,道:“是阿爹对不住你们,娶了这么个搅家精,可,可——阿爹也是被逼的。”   谢阿爹垂头丧气,知觉往事不堪回首。   他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知晓私下的肮脏污秽,可当年被至交好友伙同妹妹设下骗局,吕氏衣衫不整的搂着他的脖子,死都不放,险些都没把他勒死了去。   教人明晃晃的看见,迫于形势他终是娶了吕氏进门。之后他自打新婚之夜起,便独居书房,同吕氏再无亲近之举。   可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他真是没料到,原来女人还能无耻到那般地步的,厨房送来的汤水,不过一小碗,便让他失了知觉,待醒来瞧见枕边人,谢阿爹当即忍不住吐了个底朝天!   更有第二回,他倒是小心翼翼,可不防人家换了花样,出门赴宴的那家夫人正正好是吕氏好友,一杯酒下来,他却是晕着被横抬回家的,一夜之后,又是一场恶心狂吐。   不过话说回来,谢阿爹也是觉得真是奇了,吕氏那女人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他恶心,可架不住人家有本事啊!就这么两回,还两回都中了,可因着前情,他实在对那两个不在期望中的孩子生不出慈父心来。   托他们那个不要脸皮的母亲的福,谢阿爹觉得自个儿没有迁怒已经是涵养极佳,视而不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谢阿爹淡淡的想着,本就不是期望中的孩子,本就不该有的,就像他那位续娶的夫人一样,不是么!   谢阿爹眼泪汪汪的样子丝毫没有打动谢荼糜那冷硬如铁的心肠,低头喝了口茶,谢荼糜淡淡提醒道:   “说重点啊——阿爹!”   拿悲情戏转移话题,这招可是不顶用喽!   好不好的也睡过了,虽说是被迷那什么的,可任谁也不会说是男人吃亏的不是?这话不好说啊!   谢阿爹梗了一下,却是脸色一僵,片刻后肃整了几分,倒是认真的说道:   “惜惜,阿爹跟你说实话,先前阿爹说的你跟顾凌之的婚事,并非胡言乱语,阿爹愧对你良多,自是希望你日后平安喜乐,惜惜,阿爹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你且细细想想,顾家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买卖{小修}   谢荼糜听着谢阿爹云山雾绕的一通话,最后才算弄清缘由,却原来,谢阿爹在外行走时候,无意间同谢家相交的世家于家人碰见,认出身份,于是请了谢阿爹上门,到不想,于家以待客为名,竟将谢阿爹扣了去,不允谢阿爹离去。   后来,谢阿爹问清缘由,却是于家如今已不如往昔多矣,家里头虽然看着还像个样子,却是个空壳子,若不是家里头有几件经年的古董好物儿,怕是连温饱都不可得。   正情急无奈之下,谢阿爹这头肥羊一下子碰到了跟前,谢家再落魄如何,却是比于家强上百倍。这么一见之下,于家颇有机智的人倒是打上小算盘,琢磨上了谢家的家产。   只是世家都是要些脸面的,哪怕穷的快要当裤子了,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清高飒然的模样儿来。于家亦不例外。   不能直接要银钱,可是——顾家若是嫁女儿,乐意多多配送嫁妆,于家自是不会拒绝的不是?   于家虽然缺银子,可人却是只多不少的呀!尤其家中男儿无所事事,最爱做的事儿便是繁衍子嗣,到了如今,旁的且不敢说有,只适龄的少年郎却是可让谢阿爹可着劲儿的挑的,哪个做女婿都使得的。   ——只要谢家不吝啬嫁妆就是了。   当然,于家不会明着说你给咱家个女郎,顺便多陪送谢嫁妆好养活这一家子人。这话也难听不是。   于家只是多番暗示谢阿爹,每日着家中还算长得周正的郎君往谢阿爹面前晃悠,表明于家很有同谢家联姻的意向,请谢阿爹看在两家多年世交的份上儿,点头应下此事儿。且,于家软硬兼施,死活不让谢阿爹离开,言下之意,什么时候定下婚事儿,什么时候送谢阿爹回京操办婚事儿。   这样强买强卖的拆事儿,谢阿爹自是不乐意了。他又不是冤大头,家里钱多的没地放了,往于家扔——天知道,所谓的世家相交只是他祖父看中了于家老爷子的一支紫箫,拿身上一块儿玉佩作为交换罢了。   可若是因着这点儿破事儿,要他舍了宝贝闺女儿,他却是舍不得的。   况且,于家明摆着让谢家当冤大头,养他们一大家子的,还让他舍出个闺女给于家当牛做马——呵呵,他又不傻,能答应才怪了。   谢阿爹心有决断,认于家百般刁难,软硬兼施,愣是死不松口。于家本就是个不要脸面的,气恨之下,更是变着法儿的磋磨谢阿爹,将他整日关在一间漆黑的小房间里不许外出且不说,只这一身肥肉便是拜于家所赐。   谢阿爹原也是光风霁月的人物儿,不然吕氏也不会死皮赖脸的非要嫁给谢阿爹了。于家眼看谢阿爹软硬不吃,气恼的一天三顿只给猪油拌饭。   谢阿爹原也是不愿吃的,可被人软禁,叫天不应,饿了几顿,却是觉得还是小命要紧谢,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捞着猪油拌饭往嘴里咽,就这么吃了几个月,身子就跟吹气球一样,胀了起来。   谢荼糜好奇道:“那您怎么出来的?难不成于家良心发现,放了您了?”   这话说出口,谢荼糜自个儿都不信。   谢阿爹却是特别不优雅的呸了声,咬着牙道:“那些畜生岂会放了我,是你阿爹聪明睿智,机敏非常,寻了于家空隙,自个儿逃出来的。”   谢荼糜翻了个白眼儿,只送他两字:“呵,呵!”就吹吧!真要有法子逃出来,还能被人家喂成这般模样儿?   谢荼糜眼神儿一点儿不带掩饰的往谢阿爹身上瞄去,上下打量着,眼神再明显不过了。   谢阿爹哪里不明白谢荼糜的意思,只是尴尬的动了动身子,仿佛想把身上那些个肥肉藏起来,不让人看见。顿了片刻,谢阿爹才蔫蔫儿的说了实话:   “——好吧!不是我自个儿逃出去的。是——惜惜啊,你不知道,阿爹快要被他们于家那些个畜生逼疯了。他们原本还想拿铁链锁了我,说是怕我自个儿跑了去,后来不知怎的才叫我逃过一劫,只关在屋子里——又过了一段日子,我瞧着于家见我久不答应,已是起了杀心,便假意松口,换的于家放松了警惕,好不容易才允我出了屋子……哎,也是碰巧,你阿爹吉人天相。于家不是穷的快要解不开锅了,那一家子畜生,唉——竟是丧心病狂的拿于家老祖宗传下的青铜鼎去变卖——真是家门不幸,于家如今竟沦落至此。”   看着谢阿爹摇头晃脑,脸上却是不掩幸灾乐祸的表情,谢荼糜真是觉得不忍直视。如今,她真是一点儿不能把记忆中那个身形风流芝兰玉树的身影同眼前之人相重合,这个——杀伤力忒大了有木有!   “您接着说!!”眼看谢阿爹已经把话题转到吐糟于家八辈祖宗不积德的高度,赶紧出言提醒道。   “哦!”谢阿爹遗憾的叹了声,转脸又继续道:   “也是碰巧了,于家急于出手的青铜鼎,入手的竟是顾家商号的人,咱家不是也有不少商号么,以前跟他们倒是打过交道,有过几面之缘,我便想了法子,给顾家人递了信儿,没成想他们倒是颇有义气,竟拿银子将我赎了出去,于家得了银子,我这才能得好生生的回京来——”   说罢,谢阿爹竟忍不住又叹了声,满是感慨的道;“哎,真是好人啊!”可是将他救出火海了呢!   谢荼糜已经脸色沉得不像话了,她真真一点儿觉不出半丝儿好人的感慨来。听到这儿,她却是目光不善的盯着谢阿爹好一会儿,只盯的谢阿爹把满口的感慨憋回肚子里,这才阴阴的缓声说道:   “就为着顾家人把你买回来,你就把我卖出去了?”   这声调实在太过危险,谢阿爹只觉得脖子后头的汗毛都连根竖起,直冒寒气。   谢阿爹干咳了几声,眼神隐蔽的躲闪了几下,却是微微弯下腰,颇有心虚的说道:   “不,不是……哎,那个,惜惜啊!阿爹不是把你卖了,不是这么回事儿,阿爹怎么会,怎么舍得?……这个,这……阿爹这一路跟顾凌之说了不少,阿爹看的明白,他,他对你上心的很,十句话里八句都是问的你。”   谢荼糜却仍是一脸阴沉的盯着谢阿爹,凉凉的说道:   “他问我?哼——问我什么?”   谢阿爹讨好的笑了笑,连忙道:   “是,是。问你呢!问你小时候的事儿?问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儿?喜欢做什么?”   谢荼糜嘲讽的笑了笑,徒然道:“您知道?”   谢阿爹被噎的一脸血,顿时讪讪的挠了挠头,扯着嘴角笑了下,却是有些难堪的垂下脑袋。   谢荼糜瞅着这样子,到底是不忍,口中便淡淡不经意的道;   “姓——,嗯,他还跟您说了什么?”   谢阿爹连忙抬头,眼巴巴的回道:   “说了,说了许多呢!阿爹这些年在外,京里诸多事儿都不太清楚。你——咳咳,他跟我说了王家的事儿,还有吕氏母女找茬,上门欺负你的事儿,逼着你另立门户,有家归不得的事……”   说着,说着,谢阿爹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眼眸中一缕沉光飞逝而过。   他就不在家,三个儿女竟被人逼迫至此,谢阿爹心中不是不心疼的。他的发妻只给他留下这三个血脉,他却没有看护好他们,他愧对发妻。   谢荼糜却是一点儿没感觉到阿爹伤情,只是憋着气忍了半响,终还是忍不住长长出了口气,冷笑了三两声。   呵,呵!!!   她还真不知道,原来顾凌之竟对她这般上心,将她的事儿查的一清二楚。还说什么王家,呃——   谢荼糜脸色更是古怪几分,说起来这王家,那个——他阿姐不正是她那个前便宜婆婆么?说王家对不住她,这么大义灭亲真的好么?   还有吕氏……他知道的可真多!   谢荼糜又长长的出了口气,看着一脸神游天外的阿爹,冷不丁的高声叫道:   “阿爹!”   “啊?”谢阿爹茫然抬头。   谢荼糜没好气的说道:“您这就说完了?还没说为什么把我许配给顾凌之?”这么敷衍她可是不好呢!   谢阿爹回过神儿来,神情忐忑的皱了皱眉,终是低着头小声道出实情:   “惜惜!阿爹也不想的,可是,阿爹没办法啊!顾家那人将我救出于家前,先是有人潜进来见了我一面,言明可以将我救出,只是有一条件……”   到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荼糜几乎是咬着牙问道:   “条件?——就是我的婚事!”   谢阿爹脑袋垂的更低了,声音越发小声,道:   “是!——惜惜,阿爹实在没办法。那时于家已表露杀意,阿爹不是怕死,只是阿爹放心不下你们,不过……”   深深吸了口气,谢阿爹扬起脑袋,沉声道:“不过,若是惜惜你不乐意,阿爹不逼你。这婚事儿阿爹已经错了一次,再不能错第二次,毁你一声,阿爹才要生不如死。那顾家,顾家……”   谢阿爹把菲菲的身子往后一仰,神色一下子轻松起来。“我自诩为君子,却是不愿为了这等虚名再委屈了你。就算……背信弃义,也没什么,其实,原我也没打算叫你应下这桩婚事儿。只是……惜惜你别生气,听阿爹说啊!那顾凌之,我冷眼旁观,其言其德却是称得上不错。我同你提起这桩婚事,却是顾凌之先前许诺,若是你肯允婚,他必待你如一,身无二妇……我这才起了心思,当然,你若是不乐意,咱们不理他就是。”   谢荼糜静静听着,忽而开口问道:   “那您怎么同顾凌之交待?”临时毁约,谢荼糜心里明镜一般儿,这样言而无信,在如今这个朝代,对于谢阿爹这样的一家之主来说,却是必死更难受的事情。   然,谢荼糜更相信的是,谢阿爹没有骗她,他说的一字一句全部如实,他是真的这样打算,宁愿当一回小人,也不愿委屈她做不愿的事情。   谢荼糜看着那张胖胖的泛着油光的圆脸儿,一时间竟是觉得五味杂陈,心中复杂难辨。 作者有话要说:     ☆、关门揍人   谢家宅院大门口檐下,运伯背着手眯着眼望着由远而近裹着黑布的马车,见着里头一个穿着斗篷的人影下来马车,到了门前,运伯笑着迎上去,一张脸和气的不得了,拱手朝着顾凌之,说道:   “郎君一路辛苦,我家大娘子恭候多时了,郎君清吧!”   顾凌之将斗篷往后一掀,露出一张俊朗却显得微黑的脸庞,对着运伯浅笑道:   “劳烦运伯,这日子愈发毒热了,累的运伯等了许久,是凌之的不是。”   运伯眯着眼,呵呵一笑,“郎君客气了,清!”   说罢,转身抬手作势引,领着顾凌之往内院去了。   后院谢荼糜的院子,远远瞧着廊下一片乌压压的暗色,近看才是知晓,竟是用黑色浆布将屋檐廊下连出一片阴影出来,这样一来,便是走在下头,也不用担忧被灼烧了去。   此时,静谧的庭院里,忽的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廊下一阵细影飘然而过。   东芝提着裙摆,一路跑的飞快,转眼便到了门前,扶着门框,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东芝一手抚着胸口,重重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待呼吸平复了些后,这才直起腰,跨进门槛儿,小步却飞快的走到谢荼糜跟前,垂着头福身行礼,声音里难掩一丝兴奋,却是竭力小声的说道:   “娘子,那——顾郎君已是到了,运伯正带着他往这边儿来了。您看……”是不是准备起来?   她可是盼了几日,演练了好几遍了,就等着今儿了。   “是吗?”谢荼糜缓缓睁开眼,撑着凉榻慢慢支起身子,眼睛却往安静跪坐一侧,拿着绸布往小臂粗细的木棍上缠绕的月兰那里看去,口中却是问着东芝,道:   “还有多久到正厅来?”   东芝抬起头来,盯着谢荼糜,眼中兴奋不已,“用不了多久,院子里能走的路就这么一两条,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嗯!”   谢荼糜淡淡应了声,起身走到月兰身边,接过那裹了绸布的木棍,手里掂了掂,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时候差不多了,都准备起来罢。我交待的话,你们可是记得?”   月兰垂首应是,东芝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满脸热切的看着谢荼糜,咧着嘴,笑嘻嘻的应道:   “娘子放心,奴记的牢牢的,一句都不敢忘的。您放心好了,都按照您说的布置好了,等那顾郎君一进到厅里,您只看咱们的就是,保准叫他跑不出去。”   “这就好。”   谢荼糜笑着点点头,视线不离手中木棍,脑海中却是浮现出老爹那一张圆胖脸上涕泪横流,毫无半点儿世家贵胄风范的凄惨模样儿,心中一股子邪火直往上窜。   看看姓顾的把她阿爹逼成什么样了,一大把年纪,硕大的身子却是抱着她的腿嚎的那叫一个响亮,虽说谢荼糜着实有些吃不消,可到底是自家亲爹,是以,这怒气——却是不可避免的落在顾凌之的身上。   若不是他提什么婚事不婚事的,她家阿爹怎会左右为难至此,所以说,不怪他怪谁呢?   这般想着,谢荼糜倒是理直气壮起来。   转过身子,整理了衣衫,手中木棍往月兰手中一递,悠悠的往门外走去。   “一会儿看我眼色行事。”   “是!”   “是!”   顾凌之跨进屋里,运伯早在院门外便止步不前,待于厅中端坐,下头便有丫头送上茶盏点心,对着顾凌之解释道 :   “郎君稍等,我家娘子稍后便到。”   说罢,垂着头轻轻退出去。   顾凌之这厢一碗茶下肚,点心用过一半时候,门口才传来动静。顾凌之顿时眉目一凝,立起身子,往门边儿看去,眼中带着一丝悦色。   然而,他心中所想之人并未露面,反倒是个丫头探头进来,对着他呲牙一笑,随即一招手,趁着顾凌之未反应过来之时,高声叫道:   “关门!”   说罢,也不知哪里窜出来几道人影,竟是利索非常将门窗从外头死死关住,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来。   顾凌之眉头一皱,眼眸越发沉黯。这是玩的什么把戏?谢大娘子是什么意思?   这架势——来者不善啊!   心中万千思绪闪过,顾凌之恍神之后,却是渐渐展开眉头,面上也缓了下来,身形微动,缓缓端坐下来。   无需着急慌乱!   不论是何种缘故,左右谢大娘子总会出面就是,他的目的也是为着见她一面,将话说明白罢了。   脑中念头转得飞快,面上却是沉稳依旧,于厅中也不过瞬间功夫,这时候,屋中博古架后头,正对着顾凌之背后方向,悄无声息的转出一个人影来,脚步落在地上无声无息,轻轻到了顾凌之身后,缓缓举起手中用绸布包裹的木棍。   顾凌之似有所感,猛地转过脑袋,一下子对上一双凌厉视线,   “大娘……”   然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那木棍便毫无章法的落在身上,接着便是一阵狂风暴雨。   谢荼糜使劲浑身力气,半点不留情面,一边儿抡圆了往顾凌之身上招呼,一边儿碎碎念道;   “……叫你混,叫你混,叫你欺负我阿爹……”   “……揍死你,揍死你……你往哪儿躲?还敢躲?……”   “……狗胆包天的东西,还敢强娶我……皮痒了你是,呼,呼,看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任顾凌之再是风流倜傥的人物,此时也没了形象,只得捂着脑袋四处乱窜,躲着谢荼糜手中木棍,口中还断断续续含糊道:   “大娘子,手,哎——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直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渐渐归于平静。   东芝趴在门口,耳朵贴在门框上,歪嘴斜眼,一个劲儿的听着里头动静。   倒是一旁月兰实在看不下去,嘴角微抿,上前一把揪住东芝耳朵,携着呲牙咧嘴毫无雅态的东芝,往外头廊下走去,到了角落才松开,看着东芝揉着耳朵直吸气儿,月兰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东芝额头,小声说道:   “你这胆子可是愈发大了,听墙角听到娘子这里了,倒是惯得你!”   “呵呵!”东芝呵呵傻笑,一脸心虚的缩了缩脖子,小声道:   “我,我是担心娘子吃亏……顾家郎君那么大的个头,万一……”娘子打不过怎么办,必须她上啊!   月兰才不理会她这没边儿的傻话,只竖着眉头,故作凶恶的警告道:   “你再胡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呀,嘴上没个把门的,若是这话传到外头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东芝也觉自个儿理亏的慌,只耷拉着肩膀,不敢顶嘴。   月兰看她这副样子,顿时气乐了,“你这妮子,做出这般模样儿给谁看?真是……还不赶紧去看看屋里动静,都没了声响好一会儿了。”   到底是多年的姐妹,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月兰亦舍不得拘束的很了,要说东芝这跳脱的性子,若说娘子是最纵容的,她便得牌第二,还好这丫头分得清例外,大事上从不糊涂,故每每她说是要训斥,实则不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罢了,这回也不例外。   看这丫头得可怜样儿,月兰便不忍心了。不自觉的嘴里便寻了理由让东芝绕过去了。   可这屋里倒确实静了有一会儿了。   小心的打开门,东芝做贼似的,扒着门缝悄悄往里头斜着眼瞄,这番作态又是吧后头立着的月兰好悬气得仰倒。   这丫头,死丫头,自个儿家,还需心虚成这样!又不是干了什么亏心——事!   呃!好吧,虽说关门打——人,确实有些不地道,可谁让那顾郎君惹了她家娘子不痛快呢!   她家大娘子这般好的人,这么温和的脾气,惹得娘子不痛快,定是顾郎君做了什么不得体的坏事儿,不然,她家娘子也不能这,这样啊!   嗯,对,肯定是顾郎君不对!   重重的点了点头,月兰整了整脸色,一脸温和的上前,用同温和毫不沾边儿的蛮横力道,一下子把形状猥琐的东芝扒拉到一边儿,自个儿得体的进了门里,目不斜视的走到谢荼糜跟前,对着谢荼糜行了礼,   “娘子!”   “嗯。你且过来。”   闻听此言,月兰特别有眼力劲儿的走到大娘子身后,温顺的给累翻了的大娘子捏肩捶背,换来大娘子一个赞许的眼神儿。   至于屋子一一片凌乱,顾郎君狼狈模样儿,月兰表示,她没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恢复日更啦啦啦~~~   唉,坐车坐的腿肿,我也是醉了!   ☆、救命      作为主人贴心的好奴婢,月兰的干练是不容置疑的。不过片刻功夫,便指挥着几个丫头把屋子恢复原样,换上新的茶盏。   看着样式普通的白瓷茶杯,月兰暗暗吐了口气,还好娘子有先见之明,提早便着人将屋中贵重的物件儿器具都收拾起来,只留了几样粗制的玩意儿充数。   现下可好,虽说屋中一片狼藉,可损失也只是看着多罢了,实则并没有多少而已。   看着丫头从又端上茶点,一边儿顶着个大黑眼圈儿的顾凌之却是突然冲着月兰来了句:   “哎,那丫头,上回那个腊肉不错,且来上一碟罢。”   月兰顿时嘴角一抽,面上再怎么端出严肃端正的面孔,眼角余光却是忍不住往大娘子那边儿瞄。   这顾郎君,刚挨顿揍,这会儿有腰上吃的了,还真是——心大的很!   谢荼糜也是无语的很,可刚揍完人家,而且还打不回手的任由她出气,她这心里也是心虚的紧,故挥着手,冲眼巴巴望过来的月兰道:   ”去,给弄几盘好菜来。“权当她揍人的补偿了。   ”是!”月兰行了一礼,转身出门去准备去了。   现如今,米粮果肉都是稀罕的不得了的东西,平日里吃用都是按人头算,定量给的,叫人吃个七八分饱倒还是可以的,可取用却是十分严格,尤其肉食与保存的菜蔬,定得有娘子知晓,她亲自去拿,看库房的人才会松手放行,是以这事儿她必得自个儿走一趟才行。   挥手屏退屋中下人丫头,谢荼糜瞥了眼顾凌之,看着他十分狼狈,顿觉心中清爽许多,面上也带出几分好看来,因此十分和气的问道:   “听说,顾郎君想要与我家结亲?”   好吧,她就是不知矜持二字怎么写,心里头怎么想的嘴里便问出来了。   顾凌之也是被谢荼糜的坦荡过头惊了下,可转念一想大娘子的性子本该如此,随即却是满脸诚恳的点头应是,表诚心道:   “确实如此,顾某的确诚心求娶娘子,虽手段不甚磊落,有小人之嫌,可顾某待娘子之心却无半点虚假,若得娘子应允,旁的虚话顾某不多说,娘子且看着,必不叫娘子失望就是。”   谢荼糜脸色十分精彩,任她再是冷情,可女人的虚荣心她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儿的,现下看着有人这么上杆子的求娶自个儿,这人瞧着还挺人模人样儿的,她这心里难免生出几丝得意来,随即转瞬即逝。   好吧,大娘子就是这么招人待见,真是木有办法啊哈!哈!哈!   不管心里头如何蹦跶,谢荼糜面上丝毫不显,仍是一脸淡淡的,眼中却露出几丝好奇的继续问道:   “您——看上我哪儿了?”费得这大劲儿的!   又是救她老爹,又是连哄带威胁的!   顾凌之看着一双闪闪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知怎的,心中有些发紧,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借机悄悄动了动喉咙,轻咳一声,说道:   “大娘子哪里都好。”   呦呵!她怎的不知这姓顾的这么会说话?   谢荼糜眯了眯眼,不经意间看见顾凌之耳朵尖儿泛起红色,顿时眼眸一缩,嘴角饶有深意的勾了勾,倒是头一回对顾凌之提及的婚事生出几分正经在意来。   说起来,她也确实不小了,论年纪,两个小的也是该说亲了,她身为长姐,自是不好拖后腿。   况,平心而论,除却谈生意时候顾凌之有些贱兮兮的叫人手痒,旁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挺凑合的。   这般想着,谢荼糜看顾凌之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也能心平气和的客观看待眼前这个男人。   眯着眼复杂的凝视良久,谢荼糜缓缓的笑了。   *********************************************************8   天色渐黑,空荡荡街上一片寂静,耳旁嗡嗡的风声让谢冲心中更添几分压抑沉重。   转头担忧的看了眼衡三儿背上紧闭着眼睛一脸青白的祖芝,心中更添几分焦急,步子又快了几分,口中说道:   “阿肃,咱们再快些,三儿你怎么样?要不换我背……”   话未说完,走在另一侧,正一脸警惕的瞥着四周的谢肃立马转过头,望着满头大汗的衡三儿,接口道:   “我来背吧!三儿你歇一会儿,喘口气儿。”   说着便要伸手,走在正中间的衡三儿满是肃色的摇了摇头,深吸口气,拒绝道:   “不用,不用,还是赶紧走吧,我能坚持的住。这儿离你家已是不远了,憋口气儿就到了。”   谢冲看衡三儿确实不乐意,就不再多说,只是一手扶着昏迷不醒的祖芝,暗自帮着衡三儿分担了半数重量。   眼睛瞅着街角跃跃欲试的几个汉子,对着他们一双双泛绿的眼珠子,左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心中更添几许凝重。   口中却是对着身边儿两人,低声劝慰道;   “还有几条街就到家了,算着时辰,小子们应是到了家报了信儿了,阿姐必会亲自过问,准备妥当的,咱们快一些,阿姐一定有办法就祖芝的,咱们快一些。”   两人俱都肃整了脸色,低声闷声应道:   “哎!”   “知道了。”   说话间,脚下步子又是急快了许多。   谢家宅院,   谢荼糜披散着头发,身披一件墨绿色的绣纹斗篷,团着身子坐在炕上,一手揉着额角,闭着眼问下头侍立垂首的月兰,道:   “是怎么回事儿?来人报说有人伤着,命在旦夕?是二郎让他们回来报信儿的?那二郎三郎呢?他们在那儿?好不好?伤着没有?”   月兰回禀道:   “奴仔细问过,回来的是二郎三郎的小厮,因怕路上不太平,便让他们一块儿回来,说是郎君命他们先回来报信儿,好叫咱们先做好准备,两位郎君就在后头,就比他们慢一步,应是快到家了。”   “二郎三郎都无事,受了重伤的是两位郎君的同窗好友,汝阳侯府的世子安祖芝,具体如何小厮并不太清楚,只是说安世子被投奔汝阳侯府的表亲拿金簪接连捅了几下心口,人已是厥过去了,如今正在来的路上,说是二郎的原话,请娘子想想法子,务必救下世子性命。”   谢荼糜听罢,摸了片刻,沉沉叹了口气,缓缓道;   “既是快要到了,赶紧准备厢房,好歹是二郎三郎的好友,总不能见死不救,跟厨房说一声,烧些开水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吩咐厨娘做几碗鸡汤面,夜里寒凉,他们总要热乎吃口儿,哎——派人到门口守着,见着人立马送到房间去,嗯,月兰你亲自到门边儿守着,他们几个男人,免不了粗手粗脚的,我不放心,你先去,我稍后就到。”   “是!”   谢荼糜紧了紧斗篷,眼眸落在床头的八宝纹木匣里,眸色黯了黯,默默的坐了一会儿,缓缓起身,从匣子里取出一个墨色小瓷瓶,捏在手心,抬手将匣子放好,转身稳步往门外走去了。   还好,她备了这东西放的稳妥,不然,今夜那小子怕是要往阎王殿走一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多更补偿!   ☆、重伤      谢荼糜俯身,小心翼翼的杯中水一点点儿喂进按祖芝口中,一丁点儿都不舍得浪费,看着床上面色青白的人喉咙吞咽,咽了下去,她这才支起身子,缓缓松了口气。   这救命的东西是用一点儿少一点儿,既然他拿了出来,总要发挥作用才不冤枉。   这药效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出来,总要等些时候。   谢荼糜真过身子,看着一旁眼巴巴满脸焦急的几个小子,微微笑了笑,安抚道:   “他能吞咽下去,情况就不算太糟糕。这药总要等个已是片刻的才能看出效果来,不过,你们放心,旁的我不敢说,只他这条命总是能保住的。”   谢冲暗暗松了口气,他对阿姐无比信任,当下便放了心头重担,面上轻松许多,道:   “多亏了阿姐。”   谢肃也是面色和缓的问道:   “阿姐,祖芝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谢荼糜笑道:   “他伤在心肺,恐伤了元气,明儿早能新过来便不错了。”   谢冲眼眸微动,徒然问道;   “阿姐,祖芝好后,身子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先前可是看见插在祖芝心口那根金簪,染着血,足有三寸长,尖尖的顶端十足的锋利,一想就瘆人的慌。   谢荼糜哪里不知道他问的什么,当下摇了摇头,道:   “别瞎想了,你这好友身子底子壮实的很,不过一只金簪戳了几下,金子那东西,本没有那般刚硬,看这情形,至多也只陷入皮肉几许,堪堪碰入心腑罢了,只要明儿人醒了,好生修养一段日子,把身子补一补就好了,年纪轻轻的小子,哪里就能得什么遗症?”   看着在场三个男人俱都松了口气,谢荼糜面色和缓,不动声色,只心下自个儿却是明白,她喂给安祖芝的东西原是天地之间野生野长得宝物,便是只剩一口气,也能把人给救活了,更别说如安祖芝这般情况,等过个几天,照样生龙活虎的蹦跶,一点儿不碍事的。   可是,这话却是不明说。她可是半点儿不乐意考验两个弟弟与他们好友之间的情谊,况这等天才地宝,真要露出风声去,他们家可是就得不得安宁了。   一旁呆呆立着的横三儿眼珠子好容易从床上移开,耳中听着谢家姐弟一番来往,虽不甚明了大娘子的笃定,可也看出阿冲阿肃对谢大娘子奉若神明,那是一万个信任。   衡三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信赖,他信任谢家二郎三郎,自然也相信他们所信任的人……   况,他虽看着纨绔罢了,本身确实精明的很,看着谢荼糜亲力亲为的模样儿,自是知晓那药——怕是难得的紧。   如今,这样的时候,人家二话不说,便能那处这样救命的东西,对安祖芝而言,已是大大的恩情了。   若是再多想——着实很不应该!   想到这儿,横三儿上前几步,对着谢荼糜躬身施礼,感激非常,道:   “劳阿姐受累,我先代祖芝写过阿姐救命之恩,余下的,。等祖芝醒来后,阿姐只管拿他使唤罢。”   这是替着兄弟应下当牛做马的差事儿?谢荼糜看着眼前十分礼数的小子,眼中闪过一抹戏谑笑意,口中已是笑道:   “你倒是利索的很!”   随即,眼眸落在几人疲惫的神色和褶皱的衣裳上,温和的说道:   “如今,安世子应是无大碍了,你们先宽一宽心。嗯,我看你们也是一路奔波,应是疲乏了吧!我已叫人备下衣裳,我看你身量同二郎相差不远,先前给二郎做了件,他还未上身,你不要嫌弃,先换上罢。这会儿时辰不早,你们也该饿了,厨房做了热腾腾的鸡汤面,你们吃上一碗,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儿早起身,安世子也该醒了。”   横三儿仔细听着,心里不免生出几团暖意来,对着谢荼糜,眼中诚恳更重几分,这时候见外的话,已是不必再说,横三儿红了脸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咧着嘴,笑应了声,   “哎,多谢阿姐!”   口中这样说着,心中却也是实在打定主意,日后把谢荼糜当自个儿亲姐姐般敬爱。   谢肃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皮,看着横三儿的傻样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不屑的很。   顺杆爬的家伙儿,这是来抢他阿姐?真不招人待见!   脚下却是已经移到谢荼糜身边儿,扯住谢荼糜的衣袖,小小的拉   “阿姐,我饿了!”   “哎,饿了吧,赶紧换衣裳去,我去吩咐厨房,让他们赶紧端上来,换了衣裳就能吃饭了……”   谢肃乖乖儿听着阿姐的唠叨,随着力道往后边儿他们的院子走着,却还能趁着阿姐看不到的地方,斜着眼冲着衡三儿挑衅的瞥了眼——看吧,看吧,他阿姐可不是谁想抢就能抢走的,阿姐还是最疼他了!   衡三儿回他一个鬼脸,笑嘻嘻的跟在身后,一口一个阿姐叫的那个亲啊!   谢冲走在后头,看着前头两个小子你挤我一下,我挤你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哼声,心中实在觉得这俩小子真是蠢透了,眼眸不屑的往旁处看去,前头那一景,实在叫人不忍直视啊不忍直视……   第二天,一大清早,衡三儿叼着包子趴在床前,看着安祖芝横开眼,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祖芝,你可算是醒了。你这小子,可要吓死我了。”   安祖芝脸色有些愣愣,半响,反应过来,眼底渐渐清明起来,面色好看许多,只语气里多了几许虚弱,有气无力道:   “我……这是哪儿?”   眼眸扫向四周,顿觉陌生,安祖芝费劲儿的撑起身子,衡三儿连忙拿过个大抱枕塞到安祖芝身后,口中不停道:   “还能是哪儿?阿冲他们家呗!你不知道,昨儿你那脸色,跟纸片儿似的,吓死个人……啊,呸,呸,呸!哎,瞧我这张臭嘴,不过,确实凶险的很,外头大夫看了你这症状,都直摇头呢!实在没办法,还是阿冲说了,他家阿姐许是有法子就你……当时实在没旁的法子,你都那样儿了,只能试一试了。哎,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   看着安祖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衡三儿连忙倒了杯水,喂安祖芝喝下,他才坐在床沿,继续得把得把的说道:   “……幸亏来了,你不知道,多亏了他们,不然,你这条小命怕是难保。谢家阿姐可是真够意思,那是没的说啊……人家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舍出来给你了,我看了那药粉,谢家阿姐可是小心的很,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这不,还真是,你这睡了一觉就醒了,我看你脸色,嗯——就是虚了点儿,旁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了?应是无碍了,哎——我又说错了,肯定是没事儿了,谢家阿姐都说了,你醒了就没事了,补一补身子就好了,旁的任事儿没有……”   安祖芝起先还认真听者,可到了一半儿,却是受不了了,只觉得头顶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这可真是……   一夜不见罢了,怎的这人竟变得如此聒噪,一张嘴简直比妇人还……   扶着胸口叹了口气,安祖芝只觉再被衡三儿这么叨叨着,他这身子怕是又要不好了,手臂蔫蔫儿的搭上口若悬河的衡三儿肩膀,安祖芝吐息艰难,却是语气含笑的开口道:   “三儿,我倒不知,谢大娘子何时多了你这么个阿弟?”   别是硬赖上去的吧!   衡三儿半点儿心虚没有,挺了挺胸,昂着头理直气壮来了句。   “自然是瞧我讨喜又伶俐,一看便亲近的很,跟自家弟弟无二样……”   “噗嗤!~”   衡三儿皱眉,霍然转头,望向门口。   谢冲谢肃立在门前,一脸戏虐的望着衡三儿,倒看的衡三儿不自在起来,吹牛皮被人家拆穿,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住。   好在两人只是看他一眼,随即视线转移到床上半躺着的安祖芝身上,面上露出一抹欣喜,快步走进屋中,到安祖芝跟前,笑着问道:   “瞧你这模样儿,应是无大碍了,阿姐说的真准。”   安祖芝虚弱一笑,眼中精神不少,笑道:   “感觉好多了,倒是多亏了你们。”   谢冲笑道:“这话外道了,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刚醒,是该用些吃食。”   一旁谢肃已是接口道:“我去厨房看看,叫她熬粥熬的糯糯的,也好克化。”   说着,不等回应,便大步出门去了。   这厢屋中,只余三人对坐,确认安祖芝身子无疑,衡三儿眼眸一动,却是眼色落了些,沉声问道:   “祖芝,这回这事儿——你是怎么打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二更!   ☆、代人受过   这却是汝阳侯府的一桩官司了。   往安祖芝心口扎的不是旁人,说起来也算是汝阳侯爷的姨表妹,因着外头日子越发不好过了,那位表妹守了寡,不过,人家也是个能干的,虽瞧着柔柔弱弱,弱不禁风,竟是能带着一双儿女不远千里的往京里投奔侯爷表哥来了。   不说这份难得的能耐,,只这位表妹同汝阳侯爷还是经年的青梅竹马,自有情义不说,若不是先老夫人是个严厉有规矩的,怕那表妹如今早就是府里得宠的贵妾了。   只凭着前头的情分儿,再加上孤苦可怜的身世,便惹得汝阳侯爷怜惜不已,不顾汝阳侯夫人的不愿,一意孤行的留下表妹一家,且好吃好喝伺候着。   事情要是这般就好了,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客居自然是有些不自在的,那表妹到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专挑了侯爷不在的时候,趁着屋中只余她跟侯夫人时,冷不防拔下头上金簪,便往侯夫人心口刺去,只想着把她弄死,然后等尘埃落定,,凭着侯爷对她的怜惜,取而代之不是难事儿。   想法儿很好,那位表妹是个心狠手黑的主儿,下手毫不含糊,趁着送茶的功夫,就这么下手了。 可惜,事有凑巧,恰巧被呼朋归家的按祖芝碰个正着,惊急之下,未及多想便挡在侯夫人前头,这才替侯夫人裆下一灾。   也是多亏了按祖芝身为男子,占了身量的便宜,那位表妹准头错了些,给了谢冲他们奔跑救命的时机。   当时,侯夫人惊惶之后,看着鲜血迸出的儿子,已是慌了心神,当下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冲谢肃他们只想着保住按祖芝的命,也是未来得及多看,只将按祖芝心腹唤来,吩咐他们好生护着侯夫人,转头便背着按祖芝急忙往谢家来了。   如今,汝阳侯夫人如何,尚且不曾知晓?   安祖芝回想昨日那女人狰狞扭曲的面孔,心中愤懑之余,却是难掩担忧,皱眉道:   “不知母亲如今可好?”   他晕过去时,侯夫人还好好的,只是因着昨日之故,按祖芝对侯夫人安危及其担忧,汝阳侯府已是不能叫他安心,要侯夫人性命的人可正是侯府主人亲自看护,情谊万分的。   那女人不但丝毫不念及收留看顾之恩,反而竟敢明目张胆的害侯夫人,所依仗的不就是汝阳侯爷么?   结发夫妻尚且如此,叫为人子嗣的按祖芝如何再敢相信……   按祖芝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阴霾,其中痛色若隐若现,面上却一片平淡,语气中却还是忍不住透露出一丝忍色,道:   ‘如今外头已是这般模样儿,我原还庆幸,不管世道如何艰难,还好家中尚有高墙可防外贼,亦有米粮可堪饱腹,总比外头衣食无着的人要强上许多,可……可我万万没想到,母亲安坐家中,仍会有性命之忧,意图害我母性命那人,背后竟是我父纵容……”这——让他情何以堪?   按祖芝半点儿没有家丑外扬的羞愧感,开玩笑吧!   命都快没了,还能顾忌脸面不脸面的么?没那闲工夫!   况且,汝阳侯府的脸面,早在父亲与那女人不清不楚,纵容那毒妇欺负母亲时,便丢光了。   汝阳侯爷身为主人都不嫌丢人,他这个差点儿没娘的人,又怕什么呢?   衡三儿紧紧闭着嘴,生怕一不留神儿就彪出不那么文雅的词儿来,按着辈分,他得给汝阳侯爷叫一声世叔,身为晚辈,有些话他是不好说的——虽然,汝阳侯爷这事儿办的着实窝囊,叫人看之不起。   谢冲却是不认得汝阳侯爷是那瓣儿蒜,跟他是好友的是按祖芝,如今这情形,这侯爷父子显是有些不好了,他说起话来,更是没点儿压力,直爽利索的简直了。   只见谢冲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儿轻咳一声,端着一张温和的面孔,淡淡语气,道:   “昨儿夜里失态紧急,有件事忘了说,汝阳侯府那位表亲娘子——”顿了顿,见几人俱都朝他看来,便愈发淡然的说道:   “许是要不好了。”   安祖芝眼睛一亮,未来及多说什么,一旁的衡三儿已是将脑袋伸过来,瞪着眼惊奇道:   “阿冲,你这是何意?不好,是怎么个不好法儿?”   谢冲身子往后一退,一巴掌将眼前的大脑袋拍开,转头看着同样很感兴趣的安祖芝,倒是没有卖关子,只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昨儿祖芝被刺,我慌乱之下,竟是不留神碰了下那位娘子。你们许是不妨,那位娘子行凶之后,委顿在地,不巧恰恰挡住咱们去了,我当时也是急了,竟是不小心……”   这话有一半儿都是瞎扯,当时的情形,谢冲眼看着安祖芝被刺,一下子扑过去,对着那位表妹就是一记窝心脚,当下使得那位表妹吐出一口心头血来,整个人更是被撞飞,带倒了一片桌椅,他们出门时候,那位还昏迷在地上,不曾醒来呢!   听话听音儿,衡三儿很会抓重点儿,闻言咧着嘴,笑嘻嘻问道:   “碰?你,碰那毒妇哪儿了?”   眼神简直不能更猥琐!   谢冲强忍着糊衡三儿一脸的冲动,尽量不去瞥那张欠揍的脸,目不斜视的淡淡说道:   “不过一时不察,往她心口踹了下,而已。”   这话可真是轻描淡写,只里头意思却显出丝丝锋利来。   衡三儿顿时怪叫一声,冲着谢冲竖起大拇指,道;   “行啊!阿冲!”   安祖芝用尽力气儿,拍了拍谢冲的肩膀,眼中感慨万千,嘴角笑意盎然,叹道;   “好兄弟!”顿了半响,最终只道出几个字来,   “谢了,兄弟!”   谢冲此举不必多说,定是为他出口恶气罢了。   再者,谢冲的手段,他们几个亲近的好友,自是有过亲身体会的。既然谢冲说出来,那女人的身子怕是毁了大半,往后的日子定是比死还难受。   生不如死的活着,才算叫他心中恶气少了些许。   况,有些话好友不曾说出口,安祖芝却是心中明镜一般,照着父亲宠信那毒妇的情谊,指望着他为妻为子报仇,叫杀人着偿命,恐是艰难的很。   尤其,如今他同母亲都活着,这事儿最终许是会朝着他最不愿见的那样结束……父亲多半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稀泥罢了。   心口处伤痕仍隐隐作痛,按祖芝抬手轻抚,垂下的眼帘遮住眼底暗光。   那毒妇既然敢伸手,就别怪他以牙还牙,加倍奉还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秋后算账{改}   汝阳侯府中,后院清心堂内,   侯夫人躺在床上,面色乍晴乍白,眉眼之间一抹萎靡,整个人都多了些虚弱无力来。   一旁侍立在侧的贴身大丫头青玉小心的喂侯夫人喝下半杯水,看着侯夫人闭着眼偏过头,抿了抿唇,只得将杯子拿开,回身给侯夫人掖了掖被角。   她是从小跟着侯夫人的,自是侯夫人的心腹,此时看到自家主子这副模样儿,心里头对那表妹娘子恨得牙痒痒,心里头对侯夫人也是心疼的紧,看着侯夫人面如纸色,顿时心酸的流下眼泪,开口亦是带着哭腔,小声道:   “夫人,您别这样……奴看了心里难受。郎君他,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夫人如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儿,显是因着郎君被刺,以为郎君救不活了,可昨儿那几位郎君,不是背着世子求医去了么?那么……郎君许是性命无碍……   这般想着,青玉眼中闪过一抹希冀,一下子支起身子,跪在床边儿,贴近侯夫人的耳朵,急忙道;   “夫人,夫人,您不要伤心,世子没事的,没事的。昨儿夜里,几位郎君带着世子出去,若是……若是有什么”   含含糊糊的掠过,青玉继续说道:   “早就该带着世子回来了,最不济……有什么信儿也该报回来了,您说是不是?到现下这会儿,竟是什么信儿都没有,没有信儿就是最好的信儿了,您说是不是?”   侯夫人一直暗淡的眼中徒然划过一道光芒,她霍然转头,看着一脸急切隐含欣喜的丫头青玉,嘴唇止不住颤抖,说道:   “此话当真?”   从昨儿晚上,那跟金簪插进儿子的胸口,她便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觉得天塌地陷,了无生趣。自是没有办法理智的思考情形。   如今,听青玉一席话,侯夫人心中禁不住燃起一丝希望,然而,只这一丝希望便足够她重新振作起来。   侯夫人霍然起身,一把抓住青玉的手,面上一副急于得到肯定的表情,颤着声音儿又一次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   青玉动作飞快的拿了抱枕让侯夫人靠得舒服一些,一边儿不停的点头,重重的应道:   “奴说的都是真的。您想啊……若是有个什么……不好,早就该回来了不是?如今没回来,定是找到大夫,世子养伤呢!夫人且放宽心,世子定是无大碍的。”   无大碍,便是性命无碍,只是怕得受点儿小罪。   不过,如今,只要能保住世子的命才是天大的事儿,旁的比起来,都是小事儿。   只要命还在,余下的总会慢慢变好的。   侯夫人显然也是这般作想,她本不是蠢笨的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儿,关心则乱罢了。   如今,听着丫头一点儿一点儿的分说,她亦是缓缓的回过神,缓过劲儿来。   脑中清明,自是许多事情都能想得通了。慢慢的,有了精神,脸色也好看许多。   就在这时,仿佛要印证青玉的话,外头一身急促脚步声传来。青玉循声望去,这厅堂外头已经被世子心腹团团围住,便是连侯爷也不能进入,此时能进来的,就只有侯夫人的心腹几个。   果然,待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青玉松了口气,忙笑着招呼道:   “嬷嬷,您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不然,统管院子的嬷嬷,此时应在偏厅管事儿呢。   嬷嬷圆胖的身形,脚下却是飞快,一路到了床边儿,朝侯夫人福身行了一礼,抬头时满面喜色,道:   “倒是让青玉说着了,可不就是喜事儿。夫人大喜啊,适才后边儿门房来报,奴去看了,不是旁人,正是谢二郎身边儿的小厮,特意来给夫人报信儿,说是让夫人放心,世子已经无碍,只要修养一段时日,便妥当了。奴一听,高兴的不行,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着赶紧给夫人说说,好叫夫人早些安心呢!”   话到一半儿时候,侯夫人面色发亮的直起身子,听完后,整张脸简直发起红光来,她身子前倾,紧紧盯着嬷嬷,忍不住又确认一遍,问道;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小厮怎么说的,你一字不差的报来。”   “哎!”嬷嬷重重的点头,“奴记得清清楚楚,那人是这么说的……”   一番话毕,侯夫人总算是彻底相信了,随即心中一松,身子一软,倒在后头软枕上,抚着心口,长长出了口气,道:   “这下可是放心了,祖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罢,徒然顿住,侯夫人螓首低垂,像是出神了去,半响后,才缓缓抬头,面色说不出的古怪,勾着唇角,看着嬷嬷,细细交待道;   “你说,祖芝如今在谢家养伤?嗯,在那儿也好,比在侯府要好。嬷嬷,你亲自去一趟谢家,把祖芝常用的东西都带去,还有我私库里那几样药材,都带去。”   嬷嬷惊了下,忍不住道:“夫人,那药材……可是您压箱底的……就只有那些……”   侯夫人一挥手,道:“那有什么,跟祖芝比起来,孰轻孰重,我还是知道的。况,我听着意思,应是谢家人救了我儿,祖芝那般情形,咱们都是亲眼看见了的,如今祖芝能活着,谢家不定费了什么好物儿,咱们已是欠了人家天大的人情,如何该吝啬这点儿东西,送去,赶紧送去。”   嬷嬷忙垂首,应道:“是!”   侯夫人想了想,继续交待道:   “我放佛听人提起过,如今谢宅同老宅分开,谢大娘子立了户籍,领这俩两个弟弟单过,嬷嬷,你这回去,替我多谢谢大娘子,此等救命之恩,合该叩首以谢,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等过几日,我便去拜谢谢大娘子救命之恩。只是如今,还要劳烦人家,多照看祖芝些时日……,嬷嬷,你替我给大娘子磕个头,旁的恩情,咱们记在心里,以后——总能慢慢还的。”   **********************************************************   知晓儿子无事,侯夫人又来了力气,重整旗鼓,竟是一门心思养好身子,好处置那贱人。   她本是手段凌厉之人,此时她的院子更是固若金汤,便是汝阳侯爷也不得随意进出,须得通报才行。   得了侯夫人点头应允,汝阳侯爷进得屋中,心中已是压着一层怒气。   只是看着面色仍有些不好的侯夫人,想起事情起因,这怒气竟不知不觉中消失于无形。   他心虚的很!   想到儿子如今生死未卜,表妹卧在床上,半死不活,她那一双儿女哭声哀戚,汝阳侯爷心中五味杂陈,缓步走到床前。   人影笼罩身前,侯夫人自是知晓何人来了,却是懒得搭理他。虽是结发夫妻,也算共患难过,不过,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在汝阳侯爷不顾她反对,一意孤行硬要留下那贱人一家,且许她府内横行时,便消失了大半,另一半儿,便是在祖芝闭着眼倒在血泊里时,散的一干二净。   如今,她已无话可说。   看着侯夫人没有理他的意思,汝阳侯爷不免有些困窘,面上略过一丝尴尬,到底是轻咳一声,开口道:   “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侯夫人漫不经心的抬头,看着汝阳侯爷,无可无不可的淡淡的应了声:   “嗯!”   汝阳侯爷道:   “你不要担心,祖芝他,他如今在谢家那里,已无大碍。”   侯夫人道:“哦!”   汝阳侯爷道:”你且安心,我定会为祖芝主持公道,你……“   余下的话语,在侯夫人满是鄙夷不懈的目光里,消失殆尽。   汝阳侯爷哪里看不出侯夫人对他的不满和敷衍,他知晓自己多有过错,可事到如今,只能尽力弥补……   侯夫人却是半点儿不信他,闻言只轻笑一声,忽的开口问道:   “那贱人呢?”   汝阳侯爷眼中划过一丝难堪,却还是回应道:   “昨日混乱中,不知被人往心口踹了一脚,吐了血,昏迷不醒,至今躺在床上。”   她那一双儿女哭着抱着他的腿,求着他请大夫来医治娘亲,可他却是无奈得很,他们娘亲害人不得反被害,府中这般情形,他亲儿尚不知死活,若是再费心给罪魁祸首寻医问药,让他情何以堪,又如何面对妻儿?   可平日里对他言笑晏晏的女子,如今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那憔悴模样儿着实叫他,哎……   经年的父亲,侯夫人对汝阳侯爷甚至比他自个儿都要了解的多,又怎会看不出,当下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嗤笑道:   “怎么?还没死呢?她还真是命大。”   早在她精神好一些时候,侯府中诸多事宜已有人全数回禀于她。自然,那毒妇的一干事等更是事无巨细,侯夫人早吩咐了人一点儿不落的看着她们。   是以,那毒妇一双儿女如何作态,她自是知道的一干二净。   然,即便如此,她也难以生出半点儿同情来,她只记得,先前那一对小孽障可是跑到她面前,拿土块砸她,口中叫嚣着,侯爷喜欢她门娘子,让自个儿这个老巫婆赶紧去死,好给他们娘亲腾地方儿,还说……侯爷答应他们,让他们当侯府里正经的郎君娘子……   那份儿凶狠劲儿,直叫她心惊胆寒。然而,汝阳侯爷却轻描淡写,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儿,夫人大人大量,不必同他们计较!”便把她打发了去。   如今,那毒妇妄想害她性命,又伤及世子,她同他们之间,从那一刻起,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旁的压根儿不必多说。   万千思绪只在转瞬之间,那厢汝阳侯爷却是听得颇觉刺耳,面上一僵,随即却是好声好气儿的说道:   “怎么说话呢?你看,我是好好跟你说……就是想跟你说,儿子没事儿,你放宽心,只管安心养病就是……”   侯夫人不乐意听他絮絮叨叨,挥手打断,眼睛斜睨着汝阳侯爷,满脸鄙夷,丝毫不加掩饰,道:   “侯爷心疼了?我只说上两句,侯爷便觉得受不了?既然如此,还说什么替祖芝讨回公道?公道?”   拖长了音调,侯夫人紧紧盯着汝阳侯爷,道:“什么公道?怕是侯爷的心都不乐意吧!”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好好跟你说,你却胡思乱想?”汝阳侯爷恼羞成怒,蓦的转过身子,沉声道:   “罢了,你身子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计较。这事儿我跟祖芝说去,你就别管了。”   侯夫人闻言,霍的支起身子,一身气势,高声质问道:   “跟祖芝说?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你是看祖芝捡回条命,你心里不舒坦,想要磋磨死他才满意罢。”   说罢,不等汝阳侯爷插嘴,已是飞快喝道:   “既然心不甘情不愿,又何必摆出这么个架势。事出至今,谁说了你那心肝儿一句?还是有人要杀她偿命?我和祖芝才是苦主,差点儿命丧她手,却是一字未提。却不想你倒是不依不饶。侯爷,你也不用跟祖芝说了,你说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不外乎是拿着孝道逼迫祖芝放那贱人一马,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往后你们俩继续恩爱缠绵就是了。”   “混账!”汝阳侯爷好似被戳中心事儿,脸上涨红,怒斥道:   “胡说八道,你疯了不成?”   “我说中了你心事,恼羞成怒了。”侯夫人轻声一笑,却是当他在放屁,半点儿不曾将他那怒火放在眼中,身子微微后仰,反倒平静许多,此时更是笑着说道:   “胡说不胡说的,侯爷心知肚明。旁的不就不说了,只问侯爷一样,若是意图害我性命,伤了祖芝的是旁人,侯爷可还会这般毫无作为,任由那人逍遥法外,只一心想着摆布祖芝咽下委屈,一味劝他息事宁人——侯爷,可会?”   面对夫人咄咄逼人的逼问,汝阳侯爷眼神躲避,好似不能面对床上那眼眸亮的惊人的女子,微微测过身子,吞吞吐吐,道:   “这,你……不要多想,我自有主意……”   “哈,哈,哈!!”侯夫人大笑出声,弯着腰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之后抬手一擦面上泪水,唇角弯弯,道:   “侯爷没有否认,就是承认的意思了。我同侯爷多年夫妻,侯爷的性子我也是算了解一二。只是,到了今儿,我才知晓,原来侯爷亦是性情中人,竟是个拿自个儿儿子性命讨好心上人的情痴呢!怪道那贱人这般大的狗胆,吃我的住我的,拿着我的金簪,往我儿心口扎,这般有恃无恐,原是有侯爷在后头给她撑腰呢!”   侯夫人直直盯着前头,唇角弧度划过一抹哀戚,却是出言讽刺,道:   “我是个傻得,说不得那贱人此番行凶,也是侯爷的意思吧!我和祖芝碍着侯爷的眼了,侯爷想换个当家夫人,我竟是个不识趣 ,不知退位让贤,给侯爷的可心人儿腾地方儿,倒是累的侯爷心上人自个儿动手,倒是我的不是了。”   汝阳侯爷面色青白,呐呐无言,事已至此,多说多错,他——无话可说。   那厢,侯夫人却是面色渐变,平素温婉的脸上渐渐变成狠厉,语气却是越发温和,缓缓道:   “我没死,是我命大。如今,我算是明白了,侯爷见谅,我本是个愚笨的,只能顾得上我和我的祖芝。我已给过侯爷机会,可惜那贱人命不好,送上门的东西自个儿也拿不住。从今天起,有仇有怨,咱们一一清算,谁欠了我和我儿的,我必会十倍百倍的要回来。侯爷若是想看护着谁,只凭着侯爷乐意,只恩恩怨怨——咱们各凭本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存稿啦啦啦~~~~~~   ☆、闲话   “后来呢?”   谢荼糜嗑着瓜子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的问道。   汝阳侯夫人微微弯了弯唇角,面色淡淡,说道:   “侯爷心都不在我这儿了,人留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成全侯爷一片心意,只当圆了侯爷少年时候一份儿念想罢了。”   谢荼糜同侯夫人相对而坐,相谈甚欢。这得从安祖芝在谢家养病说起。侯夫人知晓自个儿儿子没事儿,没几天病就好了,也来了力气,一天三趟的往谢家跑,东西一车一车的送,就这样,没几天,不说安祖芝伤好了大半儿,侯夫人在谢家里竟有一大半儿时候是跟谢荼糜相处的。   两个女人不过聊了个把时辰,关系那叫一个突飞猛进,什么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就是说的她们。   忘年交不过就是这样了。   侯夫人倒也是个爽利不过的人,再者自家儿子都在人家里头养伤来着,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真是用不着了。   况且,好容易有这么个谈得来的朋友,侯夫人只觉得若不能跟人说道说道,她会憋疯的。   是以,此时谢荼糜吧唧吧唧嘴,顺手往侯夫人手里塞了把瓜子儿,一边儿呵呵笑道:   “说说呗!”那模样儿,简直八卦的不忍直视。   这是扒拉着自个儿伤心处当有趣儿呢!   侯夫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一脸高贵大气的——嗑着瓜子儿,一边儿慢腾腾的说道:   “我琢磨着,我家侯爷那位表妹原是心疼我家侯爷得很,往日里总说让侯爷只管拿她那两个崽子使唤,也算给侯爷尽一份心。这不,如今她身子怕是好不了了,她声的那个小娘子倒也是个有心的,肯替母分忧,我就想着,帮她一把,呵,呵——唉!做不成侯爷的好人儿,当个便宜的半个岳母也是好的,如此也好叫侯爷那位表妹聊一桩心愿。”   省的成日哭哭啼啼口口声声,担忧侯爷无个可心人儿伺候,她心中难安。   这下可好,一看亲娘不行,闺女竟穿着薄纱,提着食盒往侯爷书房里钻,女承母业——倒也真是稀罕了。   侯夫人轻笑一声,颇觉可笑,也不知那贱人知晓自己女儿抢了她表哥,是个什么心情?   当然,这里头悄无声息的给那小娘子放行之事,自然有她的手笔。   谢荼糜敬佩的看着侯夫人,两眼放光的问道:   “侯爷——受用了?”   若是真有个什么,这也太荤素不急了点儿吧!再怎么说,也差着辈分儿不是?   侯夫人懒懒倚着椅子扶手,毫不在意的道:   “受不受用的,都不打紧。那小娘子却是个豁的出去的,进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嚎的满院子都听见了,满嘴里说着什么望侯爷怜惜的鬼话,这乐子闹得——侯爷便是想当做没事,也要看那小娘子愿不愿意呢?”   人家自然是不愿意的,侯夫人耳报清明,书房里头发生的事儿她是一清二楚。   自然,汝阳侯爷倒是没无耻到那份儿上,到底是平日当做女儿看待得,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架不住人家小娘子不这么想,把自个儿衣裳扯得稀巴烂,哭啼叫喊自个儿清白给了侯爷,更是一路哭到那贱人床头,摇着那贱人胳膊要她为女儿做主。   至于,那贱人被气得吐出三口血,扯去半条命,还有汝阳侯爷目瞪口呆,被人强冠上恶人之命,焦头烂额的情形,虽说侯夫人没有亲眼看见,很是遗憾,可到底这场笑话,叫她欢喜不少。   知道那几个贱人过得不好,她就安心了。   谢荼糜觉得光是用瓜子儿招呼这位女壮士,实在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尊敬来,连忙叫人上了好酒,又添几个菜,好生给侯夫人满上,满心巴望着把这位伺候好了,让她多长些见识。   “那个,您就这么在外头,不怕她们几个鸠占鹊巢?”   这段时日,谢家人口委实多了些,安祖芝养伤,倒还说得过去。可衡三儿那小子,硬是打着照顾病人的旗号,赖在谢家死活不挪窝了。   跟在安祖芝后头,好吃好喝的蹭着,根本不知脸皮为何物。   这几日,更好了。连这位侯夫人都好似来上瘾了,一天两天的不回,简直是常事,光是外头汝阳侯爷才催促媳妇儿回家的小厮,都撵走八拨儿了。   当然,谢荼糜不会承认,她听这么些个豪门八卦,听得很是嗨皮就是了。   侯夫人轻啜一口美酒,眯着眼享受片刻。眼下的光景,谢大娘子随手就能拿出这样的东西,再加上几次在谢宅所见所闻,倒是让她觉得越发的深不可测。   听了谢荼糜疑惑,侯夫人嗤笑一声,道:   “这有什么?侯府里的东西,库房自有我的人亲自看管,她们连根头发丝都甭想拿走。至于,放在外头的大物件儿,我便是叫她们拿出府,这时候,也是没人肯接手的。既然如此,我又怕什么,左右不过是一个烂摊子罢了。”   汝阳侯府里,对她而言最珍贵的莫过于丈夫与儿子,可如今,儿子在谢家养伤,丈夫有心护着想要她命的凶手,两头孰轻孰重,这还用想吗?   况且,到了这般地步,纵是先前有万般情谊,只怕汝阳侯爷如今只剩下恶心了吧!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她的男人她还是了解的,从今往后,甭说情不情谊的,只怕侯爷见都不会见那几个贱人。   这不,适才有人来报,侯爷烦不胜烦,下令将那一家子贱人圈在一处偏僻院子里,派人把守,不许放出一人……   不过,侯夫人可是一点儿同情的意思都没有。   只要一想,汝阳侯爷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她都能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真是,活该!   都是满脸褶子的老东西了,真当她很是稀罕不成?   瞧着侯夫人一脸不屑的脸色,谢荼糜瞪着眼瞥了片刻,最终只朝侯夫人竖起大拇指,旁的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这么坦然,说不要就不要的爷们儿,额,咳咳,是侯夫人,真是不多见了。   ****************************************************   此时,京中另一边儿,谢家老宅中,却是有一番光景。   谢华兰看着屏风外身穿墨色长袍,长身玉立的男子,面色忍不住微红,身子微微一斜,眸中闪过一抹羞怯。   转身对着斜对面端坐上首的女子微微颔首,随即以帕掩面,转身飞奔进内室。   吕氏则满意的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容貌斯文的男子,唇瓣含笑,满眼慈爱的轻声道:   “不要多礼,都是一家人,起儿,来坐!”   吕起躬身一礼,身子潇洒,气质温润,看的吕氏越发满意,眼中满是笑意,道:   “你父母身子如何?说起来,我倒是有许久不曾见过你父母了?他们可还好?”   吕起身子微微前倾,做出一副恭谨之态来,笑着回道;   “劳姑母惦记,家父家母一切安好,临行时,家父一再嘱咐,说他极为想念姑母,无奈天各一方,此番进京,叫我好生在姑母跟前孝敬。”   面带微笑,眼中满是诚恳的吕起,自是让人想不到,进京时候一身的破烂装扮,此时身上衣袍乃是专找了一间破庙换上的,然后两手空空的进了谢家大门,口中说辞更是新鲜的紧。   只说带了两车的东西,本是要送给姑母的,无奈路上遭灾民强抢,他散尽身上银两,才得以脱身,故,他身上除却这身衣裳,已是身无长物,。   吕氏却是信以为真,一脸怜惜的说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你且安心住下,到了姑母这里,就跟到了家一样,可别说什么另寻住处的话了,若是那样儿,我可是没脸见你父母了。”   吕起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面上笑意更深了许,“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任凭姑母吩咐。”   许久不见,姑侄相谈甚欢,待用饭之后,将吕起送到客房安置,吕氏转身便往女儿闺房走去,到了门前,回退侍立在侧的丫头,关起们来,母女自是一番详谈。   谢华兰自从前厅回屋,心中总是忐忑不安,却又难掩一丝欢喜,脑海中轻鸿一瞥的身影越发清晰。   吕氏看到这般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上带着笑意,揽着谢华兰的手,看着垂首不语的女儿,笑意侵染眉梢之上,道:   “你亲眼看过,可是满意了?”   谢华兰满脸羞涩,抬眼轻轻一瞥,又一下子低下脑袋,眼中雀跃尽数被吕氏看入眼底。   顿时满意的颔首,道:   “这就是——满意了。”   说着,顿了下,一脸欣慰的说道:   “说来我同你舅舅也有好多年没见了,便是起儿,我也只在他八岁时候见过一回,没曾想,如今他竟长成这般的好模样儿,这样也好,你舅舅家咱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亲上加亲,你舅母没有不疼你的道理,你找个好人家,娘也算是放心了。”   “娘~~,看您说的!”谢华兰不依,娇嗔道:“这,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表哥愿不愿意,咱还不知道呢?”   虽是这般说,可谢华兰面上表情却满是得意。她从未想过吕家不乐意这门亲事,谢家门第不知比吕家高出几许,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提出婚事,吕氏自然只有满心欢喜的份儿。   自然,吕氏也是这般想着。“胡说,你舅舅自然是愿意的,你且放心,只管等着便是,娘会为你打点好一切的。”   当初,若不是使了计谋,众目睽睽,无可辩驳,依着谢家,是不会松口吕家这门亲事的。   门第之见,吕氏自是底气十足。 作者有话要说:     ☆、舍得      谢家老宅发生的事儿,谢荼糜自是不甚清楚,她原本并未多花心思在那上头,只要知道吕氏他们母女不会生事,便已经足够。   至于其他,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当然,谢阿爹回来的事儿,谢荼糜也没多嘴跟老宅通气儿,经历过去种种,谢荼糜觉得,自个儿能不去拿刀子捅她们,已经是菩萨心肠,以怨报德了。   况且,她不是没试着分辨老爹意思,瞧着万分好说话的老爹,谈及吕氏母女之时,眼中的冰冷不下于她。   当时,她心中已是了然。虽然现下瞧着阿爹对她百依百顺,甚至多了几分低三下四的捧着她,实则不过是因着阿爹心中有她们姐弟,疼爱愧疚罢了,而阿爹本身还是那个曾风流倜傥,掌权一族的大家长。   他瞧不起吕氏不自重自爱,自轻自贱,顺带着,也就看不上来路并不光彩的女儿。   本就不在期望中的孩子,自是不讨人喜欢的。   明白这一点儿,谢荼糜了然,原来阿爹的仁心也是分人的,那份慈爱善意,也只限于他们姐弟三个而已。   更甚者,回到京里这段时日,谢阿爹无事,便一头扎进谢荼糜趁乱收集而来的书楼中,整日废寝忘食,若不是谢荼糜专门派人看着,寻着时辰亲自提着阿爹回屋睡觉,怕是他连书楼的门都唔会踏出半步的。   如此,吕氏母女如何,谢阿爹更是无暇顾及。   而此时,谢荼糜拿着手中红彤彤的喜帖,送走一脸炫耀的婆子,心中更是难得的感慨万千。   瞧着喜帖之上,男方名讳,瞥了眼姓氏,眼中划过一抹了然。   之后,不由摇头失笑。   她自来知道吕氏是个恶毒非常的,心狠手辣的,倒不曾想,她还竟是个雷厉风行的。   这才多久,连自个女婿都找好了,哦——对了,还是亲上加亲呢!   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谢荼糜缓缓起身,拿着喜帖,往后院书楼方向走去,步子却不快,只悠悠闲闲的,脑中念头却是飞快转动不停。   心中不停思量,这吕家到底是何意思?真是打着其上加亲的主意?还偏偏赶在这时候?   脑中飞快抽取着关于吕家的记忆片段。   嗯——当年,吕氏做出不堪之事,老爹应是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儿,可对吕家可是不待见的很。   吕氏前脚进谢家大门,后脚吕家大郎便得一纸调令,即刻马不停蹄的带着全家赶赴千里之外的盂县,连吕氏三朝回门都没能赶上……   后来,也因着吕氏实在恶心了谢家一门,她的大哥便替她得了教训,自那以后,十多年愣是没出盂县地界儿,一个县官儿当到这份儿上,朝堂之上也算是独一份儿。   吕家大郎的仕途也就这样儿了,只要谢家还有人在,吕家便只能如此下去……   啧啧——   这样看来,吕氏可是坑惨了娘家,那吕大郎的媳妇儿真能毫无怨言,既往不咎,把害他们凄惨度日的罪魁祸首当成亲近的小姑子?   这样的心胸——   不能吧!   摇了摇头,谢荼糜步子不急不缓,进了书楼,熟门熟路的往右侧,翔阳那侧的小路而去,拐过一派书架,临窗软榻上垂目静读的身影映入眼帘。   谢阿爹正凝神看着书册,忽的一抹红艳出现在眼前。   下意识的皱眉,喜帖二字跃然纸上,顺着喜帖往上看,呦呵——是大闺女来了呀!   几乎就在瞬间,谢阿爹就变了脸色,一张略有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大大的笑颜,口中更是殷勤,道:   “惜惜啊!你怎么来了?外头不是怪忙的么?”   说着,还一边儿费心思想了想,笑呵呵的问道:   “现下不到用饭时候的吧!你看,不用你叫,阿爹记着呢!”说话间,已是将先前看到喜帖的事儿跑到脑后去了。   谢荼糜哪里还不明白,一坐下,二话不说,便又将喜帖在谢阿爹眼前晃了晃,没好气的说道:   “是没到吃饭时候,可这不是有事儿吗?您可看好了,这是吕氏送来的,谢华兰要成亲了!”   “嗯?”   谢阿爹只微微一顿,随即眼也不眨的接过喜帖,打开看过后,面上神情一丝未变,只淡淡吐出一个字来,   “哦!”   虽这事儿有些出乎意料,可到底不是他搁在心里的人,他这心思也就不用费的太多。   这样淡然的反应,可是让谢荼糜睁了下眼睛,随即等明白其中意思,更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想了想,仍是多了句嘴,说道:   “这婚事儿有猫腻,您别告诉我您没看不出来?”打死她都不信!   她阿爹都快成精了好么!   谢阿爹脸色仍是淡淡的,身子往后一靠,眯着眼,一手拿着书册,好似漫不经心的慢慢说道:   “我知道。”   嗯!这就对了——谢荼糜点了点头。   可是,等了老半天,没下文了!   这是要急死人呢!   谢荼糜顿时觉得自个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了,这亲爹都不着急,她这好歹也算是仇人了,她倒是急个什么劲儿啊!   “得——我就是跟您说一声。”谢荼糜倒也光棍的很,立时便畅所欲言了,直言道:   “您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成。不过,她们还不知道您回来的消息呢!这亲事——也不知吕家想要图什么?您心里有数就成,左右我是不爱管她们的闲事儿,只是我瞧着吕氏意思,是想要我给谢华兰添妆——这个,甭想啊!我先说好!最多我给她送个份子,别的想都别想啊!”   不去谢华兰婚礼上泼狗血,已经是她心胸宽广了好么!   要知道,当初那绝子药的事儿,谢华兰可是参了一脚的,她记得真真儿的呢!   看着大女一副死要钱的抠门样儿,谢阿爹笑呵呵的一脸纵容,更无半丝不快,口中不停安抚道:   “放心,放心,阿爹心里有数,不用你花银子。”说着,顿了顿,继而道:   “说起来,华兰自来是跟着她娘长大,我常年在外,见她的时候不多,不想如今竟是要嫁人了。唉——也罢!她娘总是为她好的,既然定了她娘家侄儿,便随她去吧!左右谢家老宅不过余下那些个东西,我只当给你们分了家,那些都留给吕氏她们,随她们处置便是。”   谢荼糜听得直翻白眼儿,她以为自个儿就很可以了,谁知道阿爹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更是厉害。   尤其,眼前瞅着阿爹一幅唉声叹气的模样儿,谢荼糜只觉得牙酸的很。   什么老宅的东西都留给吕氏她们?老宅还有什么东西?   她怎么记得,谢家有些底蕴的传承和值钱的东西,她亲娘的嫁妆是一堆儿,整吧整吧都在她和两个弟弟手中,余下谢家老物件儿,老爹早在吕氏进门前,便将库房整理一番,拿锁将锁起来,这些年早移了地儿了都!   剩下的一些场面上摆放的东西,虽然看着挺唬人的,可实在不值什么银子,便是那个吕氏手中的库房,也不过只是瞧着光鲜罢了,其实不值什么……   如今,老爹竟还能板着脸,来这么一说,可真是……   真是长见识了,呵呵~~~   可是,不可否认的是,她也很满意就是了。   要知道,底下还有俩弟弟呢,成家立业也是要本钱的,要花用的地方儿多着呢!   “一切都听您的。”谢荼糜满意的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如此,前院有些事儿,我就先走了,您继续看吧!可是得记着时辰,身子才是顶顶要紧的。”   谢阿爹笑眯眯的挥挥手,真是好说话的不行,“知道了,知道了,都记着呢,可是不敢忘呢!你且去忙就是。”   看着人影消失在眼前,书楼中恢复一片寂静。   谢阿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化为一片阴霾。   手中书册反盖在案几上,手指敲击着桌面,神情若有所思。   自从回到京中,他并不是无所事事。虽多年离家,变化极大,可女儿好端端的从王家妇变成弃妇,纵是再心宽,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用到外头打听,两个小子便急慌慌的跟他一一道来,包括吕氏他们做的好事儿,他听的满心愤怒,心中余下那点儿多年离家的愧疚,也随着消失的一干二净。   可到底有着血脉亲缘,他还是做不出亲手为女儿、儿子们报仇,无视他们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是以,他才对女儿一口一个吕氏,谢华兰等,连名带姓,生疏的举动无动于衷。   事到如今,他既无所作为,亦不会再由着吕氏寻惜惜他们姐弟的不是,至于,吕氏的儿女——   他到底年岁大了,精力不济,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不扰着惜惜他们,他便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有舍有得,舍得舍得——既得舍了些,才能得些更要紧的。   谢阿爹闭着眼,沉沉叹出一口气来,萧瑟的意味儿渐渐散于屋中,顺着打开的窗子慢慢飘出去,于烈日之下不见踪影!   ***************************************   只是,谢阿爹想的好,却猜不到吕氏如何想头,谢荼糜自想关起门来过自个儿的日子,无奈有人不愿消停,自有麻烦寻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唉——收收不长好心酸的说~~~~~~   ☆、挑衅   谢家宅院,正厅里头。   谢荼糜坐在上首主坐,看着下头不请自来,穿着喜庆的一双男女,着实哭笑不得。   谢华兰看着面无表情的谢荼糜,只当她是看着嫉妒罢了,拿着帕子掩着嘴角,神情欢喜的说道:   “小妹前日成婚,给大姐递了帖子,原想着大姐会回家与我送嫁,不曾想,小妹我翘首以盼,大姐竟不曾现身,想来是还记恨着先前母亲不愿如大姐心意,同王家撕破脸皮的事罢!”   哀哀的叹了声,谢华兰一一脸委屈的道:   “小妹知道大姐被王家所弃,受了委屈,母亲心里头也是难受的紧。可——唉!王大郎君与其夫人终是两情相悦,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大姐还是想开些罢。”   可谢华兰脸上却是“人家就是看不上你,活该你当弃妇!”的表情。   这是明目张胆的来笑话她的?   亦或是——示威?   谢荼糜玩味儿的想着。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管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是。”不用先吃萝卜淡操心,她谢荼糜用不着!   谢华兰正是这么个意思,早先打着让谢荼糜添妆的主意,想着谢荼糜手中有些好东西,拿一些给她这做妹妹的,可不理所当然么?   可奈何谢荼糜,着实小气的紧,竟是一袋子馒头打发了她,当她谢华兰是要饭的么?   不过一个旁人不要的弃妇罢了,她谢华兰如今嫁得如意郎君,可是比谢荼糜那个丧门星强出八条街了!   今儿,她带着表哥来,不为别的,就是为着气气谢荼糜那个晦气女人,哼——最好气死她!   谢华兰一脸挑衅,说道:   “姐姐这话说的,咱们可是嫡亲的姐妹,小妹挂念大姐本是好心,大姐可是不识好人心啊?”   谢荼糜脸色淡淡的,说道:“你费心了!”   谢华兰咬着唇,眼睛忍不住死死盯着谢荼糜越发白皙的脸蛋儿,妩媚柔和,当真勾人的紧,垂眸扫了眼自己难掩暗色的肤色,连白粉都遮挡不能,心中越发嫉恨不已,面上也带了些出来,咬着牙说道:   “大姐这脸色真是红润白皙,一看就是精心养着呢!也不知大姐这里有什么好物儿,看在小妹瘦弱可怜的份儿上,匀给小妹一些罢!小妹这里多谢大姐慷慨。”   说着,起身朝着谢荼糜福身一礼 ,一副自说自话的模样儿,好似谢荼糜已经应下似的。   这就是逼迫的意思啦?   谢荼糜好笑的看着谢华兰一番作态,心下已经肯定,这人今日来,怕死只为恶心她来着……   于是,看着谢华兰殷殷期待的双眼,谢荼糜温和的笑了笑,淡然吐出两个字来,   “没有!!”   傻子才给呢!哦——合着前脚对她嘲讽一通,转头她还得送上补品,好叫她补好森子,底气十足,更有力气跳脚骂她?   做梦去吧!   你——“谢华兰不想,谢荼糜竟然这般不给面子,当着谢家姑爷的面儿,也吝啬小气的不行,顿时气得胸闷,身子忍不住一歪,靠在吕起身上,哎哎呀呀的哼唧起来。   个作样子!谢荼糜暗呸一声,却是只做不见,由着谢华兰耍猴似的演个不停!   左右看看,也不要银子不是!   吕起却是微微掀起一直垂下的眼帘,抬手轻揽住谢华兰,一手扶着她后背顺气儿,一边儿拿柔和爱怜的目光看着怀中人,口气更是温柔的不行,   “兰儿,你且先消消气,大姐有意与你玩笑呢,你们自是嫡亲的姐妹,大姐哪有不疼你的道理,你误会大姐了。”   说着,抬眼望向谢荼糜,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儿。   说的好像刚才谢华兰吃瘪,你没在一旁干看着一样!   谢荼糜不屑的撇撇嘴,眼睛盯着茶盅,一点儿没接这话的意思。   心里头却是觉得有些厌烦起来,忍不住升起撵人的念头!   不想跟他们腻歪了!   缓缓抬起眼帘,平静无波的望着一深情抚慰,一委屈可怜的两人,谢荼糜清冷淡然的声音,满吞吞的说道:   “你误会了!”   吕起眼底划过一抹喜色,面上笑意越发深了几分,对着谢华兰,道:“你看,就说是你误会大……”   谢荼糜不等吕起插话,紧接着说道:“事实上,我没有和你们玩笑的意思,我跟你们的关系,也不到那份儿上。今日你们不请自来,我就看在咱们那点儿稀薄的可怜的血脉缘上,招待你们吃杯茶,往后,你们安生过自个儿的日子,我这里,你们往后别来了。”   谢荼糜瞅着忘了擦泪,动作僵住的谢华兰,淡然说道:“你心里明镜一般,我跟你关系与路人无异,各自安生不好么,何必自找不自在呢?”   谢华兰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这话一出口,她在夫君面前的面子里子都算是丢尽了,索性没必要遮掩,登时脸色一变,指着上头一脸无动于衷的谢荼糜,尖声斥道:   “谢荼糜,你这个……呜呜~~”贱人!   话到一半,便被早就等在一旁,蓄势待发的东芝,一把扑上前,捂住嘴,余下的话再没说出口的机会。   谢荼糜只觉得没趣儿极了,也不去瞧吕起难堪的脸色,只挥了挥手,一边儿往内室走去,一边儿随即吩咐道:   “送客!”   被人赶着出门,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   吕起站在谢家宅子门外,回头看着谢家牌匾,眼底飞快划过一丝阴霾。   然后,扭回头面对谢华兰时,又是一脸的温柔,含情脉脉,软语抚慰着谢华兰,一路小心翼翼,呵护着谢华兰上了马车,回老宅去了。   只是,一段祸事便由此而起。   谢荼糜站在廊下,听着底下人来报,门外之人已是离去。顿时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静了片刻,谢荼糜转头,叫了月兰近前来,低声嘱咐几句,随即又是交待道:   “告诉顾凌之,这事儿若是办好了,我承他的情。”   月兰抬眼看了眼谢荼糜,随即飞快低下头,唇瓣掠过一丝笑意,恭敬应道:   “是,奴这就去。”   “嗯!”谢荼糜点头,顿了下,说道:“去库房挑几样东西,请人办事,总不好空着手不是?”   月兰抿着嘴,笑意温婉,此时她已挽着妇人发髻,行了一礼,道:“是,奴亲自去挑。”   “嗯!去吧!”   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嘱咐了句,“带着白团子,一路有它护着,也安稳一些。”   如今,白团子已经长大了,身形壮硕不说,只一口钢牙便让人胆寒的紧。   带着它出门,护卫左右,实在比十来个护卫还叫人放心的很。   毕竟,它是个——肉食动物来着!   看着月兰渐渐远去,谢荼糜一转眼,望着廊下阴影,心中渐渐沉了下来。   刚才那吕起的神情,虽说颇为隐晦,可到底没叫她错过。   一双眼睛四处溜达,灵活的过分。恨不得把她这府里头看透。   这样的人,若说没有企图,她是不信的。   况且——   谢荼糜垂首看着自己手掌,白皙柔嫩,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跟外头饥饿不堪瘦弱肤黑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再者,来往上茶的丫头小厮,看起来也没有那么不堪,还有——身形健壮的护院,可不是谁都能养的起的!   只要有些头脑的人,就能看的出来,她这府里可是处处破绽!   她真是太不小心了!   谢荼糜苦笑着摇了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今也只有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   只希望,事情并不如她所想那般,吕家人没有龌龊到了极点——才好!   转身迈步回房,谢荼糜心中思索不停,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弄清吕起来意。   只在她看来,老宅中对她颇有威胁的也只有这么个新鲜出炉的姑爷兼表公子了。   无他,实在是这位名讳为吕起的男人,整个人的气息都叫她不舒服的很。   只是,吕家远在千里之外,想要得知消息,她这里的确不如手下拥有庞大商队的顾家来的方便。   况且,谢荼糜已是打算给顾凌之一个机会,亦不怕欠他人情,此事托付给顾凌之,确是再便宜不过。   ********************************************   顾家,   顾凌之听得谢家来人,丝毫不愿怠慢,着人将来人请进书房,常与谢家往来,他自是认得谢荼糜身边儿的贴身丫头,哦,不对——如今已是媳妇子了。   听了月兰一番话,顾凌之没有为难,立时点头揽下此事,道:   “这事儿交给我便是,你转告大娘子,五日内必有回信,请她安心就是。”   月兰垂着头,一派本分温婉,道:“是,奴记得了。”   “嗯!”顾凌之想了想,抬头对月兰道:“你且稍等片刻,我写封信,你带给大娘子罢。”   月兰想着,这些日子大娘子好似对顾郎君破位松动,况,这书信往来,已不是头一遭,便略一思索,点头应道:   “郎君请便,奴等着就是。”   说罢,顾凌之拿出纸张,提笔浇墨。   月兰仍垂首侍立,等在一侧。   就在这时,外头忽的响起一阵喧哗声,月兰微微抬头,一阵尖声斥责已传入耳中。   “放肆!你们这帮狗奴才,竟敢拦着我。你们可知我是谁?里头是我表哥的书房,我为什么不能进……看我禀告表哥,打断你们的狗腿……”   月兰眼神不动声色的扫向书案后头的顾凌之,眼底不知不觉见已经带上一丝审视……   看着顾凌之皱起眉头,脸色立刻黑沉下去,满是不悦,这才暗自松了口气,满意的垂下眼睑。   毕竟是顾家的家事,跟她们谢家可没什么关系……至少,此时没有!只管看着便是!   顾凌之收起笔墨,将信纸吹干,放入信封中。这时,门口一阵人影晃动,尖利的女声依旧刺耳的紧,   “……表哥,表哥,是我啊……你快让这几个不长眼的让开,告诉他们,我是您表妹……表哥……表哥……”   顾凌之脸上怒气越发明显,陈恒朝门外道:   “来人!”   只见门口吱呀一声,一个面黑却灵巧的小厮从门缝里挤进来,进门脸头都不抬一下,朝着桌案就跪下,道:   “郎君!”   顾凌之手下动作不定,仔细密封书信,口中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表妹怕是呆腻了这顾府,也罢,如此我便不勉强了,备些干粮,今日便送表妹回家罢。”   说着,眉头微蹙,沉声道:“若是有人阻拦,不必告知于我,只管一齐送出去就是。”   这“有人”说的就是顾家大夫人无疑。   顾家家大业大,总有些个这样那样的亲戚,日子不好过寻上门来,顾凌之看在一家人的份儿上,总是照看一二。   这外头高声叫喊,不知分寸的不是旁人,便是顾家大郎的媳妇儿,娘家妹子,寄住顾家已经有段时日。   今日,这女子所作所为,已是犯了顾凌之的忌讳,自然留不得了。   小厮二话不说,一个头磕下去,沉声应道:“是!”   说罢,起身退行两步,转身低着头,打开一个门缝,身子一动便溜了出去。   不多时,外头尖叫声便止住,一下子安静下来。   月兰冷眼旁观,一字不发,只等顾凌之写完信件,接过仔细放好,便告辞而去。   至于这事儿告不告诉大娘子,呵呵——这便不言而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窝的新坑::重生之沉香,求戳戳!   ☆、换掉了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顾凌之言出必行,到了约定日子,谢荼糜手中已是捏了一摞厚厚的信纸。   里头不是胖的,都是关于吕家的大大小小一干事宜。   直至此时,谢荼糜是真真对顾凌之的本事佩服的很,简直五体投地……   瞅瞅这上头都写的什么,什么——小郎君同他爹宠妾花园中私会,吕家夫人偷偷叫人炖了燕窝,自个儿关起门来独自享用,却不想被推门抢入的妾侍撞破,两人对骂不算,上手各自给对方脸上桡的几排血印子,正头夫人闭门养伤好几日不敢出门……   啧啧,好嘛——连吕大人一日上几趟茅房都列的清清楚楚。   果真是事无巨细啊!   谢荼糜很是感叹道。   一字字看完,谢荼糜将纸张搁到案几上,轻轻的叹了口气。   其实,先前她依然有所预料,倒不曾想竟歪打正着——那吕家果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偌大家被耗费个尽。   家中人口多,却不想着开源节流,全家竟将念头打到吕氏这里来了。   那吕起这一趟,不是为旁的,只是孤注一掷,全为谢家家财而来。   吕家这想的倒是挺好,只巴望着吕起拿捏住吕氏几人,然后堂而皇之的将万般谢家之物,尽数改了性,随吕姓了都!   这算盘打的忒精!   还有这吕起,竟然跟窜匪有所关联,前几日还曾于京城外十里处的破庙内,同那些个匪人商议着什么!   嗯!谢荼糜拧着眉头,细细算着日子,啧——可不正是谢华兰夫妻俩来他这里的隔天日子嘛!   这是去通风报信呢?   谢荼糜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不然,怎么不早不晚,非要等到来过她这里之后,才跟那些个匪人碰头。   怎么?一个谢家老宅不够,又打上她这院子的主意了?   他倒真敢想!   谢荼糜冷冷一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将一叠纸放进抽屉里,刚想起身,外头月兰进来禀道:   “娘子,福王妃来了。”   “玉蝉?”谢荼糜眉眼一笑,往门外走去,一边儿吩咐道:   “快请进来!”   月兰未来及回话,外头泼辣响亮的笑声已是传来,清脆的声音响起,   “哪里还用着请?我这不就自个儿进来了。”   说着,人影已是跨进门内,朝着谢荼糜弯唇,笑意融融。   谢荼糜上前执了柳玉蝉的手,拉着她往屋内走,一边儿偏头朝着月兰,笑盈盈的语带陶侃:   “今儿贵客登门,可得好生招待一番。月兰你去亲自下厨,整治一桌席面,不用太多,却得要好……”   柳玉蝉半点儿不知客气,当下笑着接话,道:   “就是,就是!你家娘子即是开口,库里的好东西可是不能吝啬,捡着好的上,我知你家娘子存了好货,今儿可是饿着肚子来的。”   说着嘻嘻哈哈的笑出声来,对着谢荼糜主仆挤眉弄眼,好不娇媚。   谢荼糜遣了月兰下去,一扭头,嗬……啪的一下把眼前的大脑袋拍开,没好气的斜了眼柳玉蝉,不理会她突发的抽风,两人坐在矮椅上,谢荼糜倒了杯茶,推到对面,屏退其他人,看着柳玉蝉笑着说道:   “说罢,出什么事了?”   柳玉蝉轻笑一声,低头喝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段日子,外面日头也不是那般毒辣了,比起从前,被晒了身上也不会红肿的那么厉害,呵……老天爷到底是心软的,外头百姓的日子可是好了些,总算有盼头了!”   谢荼糜挑眉,这跟她们的话有什么相干不成?   可这话她确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   “是了,我拿水温试过,白日温度比之以往要低不少,夜里那水面亦不曾结冰,这情形倒是个好兆头,如今已是十月,若是在年前那会儿,情况再好一些,明年下半年秋种时候,说不得就能指望着了。”   柳玉蝉目光顺着大开的窗子看向外头天空,语气透着一股子若隐若现的萧索,   “原以为这场灾大约得持续了三两年,不想这情形倒是比想象得好了许多,这是好事儿,百姓少受一年的苦,不知多少人能拣一条命回来呢!”   谢荼糜眯了眯眼,神色不明,“所以呢?”   定定看着柳玉蝉,谢荼糜忽的笑着说道:   “玉蝉,你想说什么,直言就是。你本就是个泼辣性子,可是别得憋坏了?”   “呼——”闷闷的长出一口气,柳玉蝉转过头来,费劲扯了扯嘴角,声音无端轻了许多,   “上头已着钦天监看过,过了年三月,这天儿就差不多该恢复如常了,圣上很是松了口气。”   谢荼糜面色不变,“这不是好事儿吗?”   柳玉蝉却是苦笑道:“好事儿?”   缓缓摇了摇头,“这倒不见得。”   抬头迎着谢荼糜的目光,柳玉蝉面色渐渐沉静,声音里带着一抹肃冷,“灾事消褪是好事儿,可是从现在到明年二月——这段日子却是不好过的,惜惜,你曾说过,黎明前的夜最是黑暗无比,如今灾情让朝廷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人心更是惶惶,有些个邪思杂念便如奔涌的河水,压都压不下……这样的时候,可是比先前灾事最煞人那会儿还要危险百倍千倍……”   听着柳玉蝉絮絮叨叨的话语,谢荼糜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异色,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待看到柳玉蝉眼中那一抹孤注一掷时,谢荼糜眼眸一凝,心中微动,视线随之下移,落在女人白皙娇嫩的领口……   嗯?这样的天气,怎的还竖着高领?   玉蝉平日性子,可不曾这么穿衣啊?   忽的,眼眸一顿,谢荼糜猛然起身,不给柳玉蝉反应过来,一下扯开衣衫前襟,看着映入满眼的红痕,谢荼糜瞳孔蓦然紧缩,   她可不是雏儿,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柳玉蝉想要遮掩,却抵不过好友力道,只得微微低着脑袋,眼神尴尬的闪避左右,不敢对上谢荼糜的眼睛。   缓缓的收回手,慢慢坐回椅子上,谢荼糜眼中满是冷寒,面上却平静无波,她也不看柳玉蝉,只低着头盯着案上白瓷茶杯,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我不问他是谁?我只问你,适才说了那么多,你是要告诉我接下来一段日子要多加小心。旁的呢?你叫我顾忌警惕,那你呢?你明知道那里头有多污秽艰难,却还一头扎进去……”   谢荼糜深吸口气,抬起头时眼眶已经通红,直直望着对面。   柳玉蝉此时已是泪流满面,捂着嘴无声抽泣,肩膀颤抖的好似风中落叶一般,衣衫不整,看着可怜极了。   谢荼糜恨恨的一拍桌,声音里已是带了几分狠厉,   “若是为了摆脱福王,我早跟你说过,那不过是个孬种,实在不行当个寡妇也成啊!大不了再嫁就是了,咱们一处商量着,那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你……你……你怎么就挑了这么条路,挑了最难最苦的那一条路?那可比当个悠闲的福王妃难多了。”   柳玉蝉身子轻颤,抬手一抹面上断了线似的泪珠,唇角却微微勾起,眼睛亮的惊人,   “我知道的,惜惜,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谢荼糜眼眸微垂,静默不语,   柳玉蝉却好似发泄一般,自顾自道:   “即便不当这个福王妃,柳家不会坐视不理,又着我逍遥自在,过后不还得再另嫁他人,我这一辈子难不成都得听着他人的摆布,为着他们的荣华富贵作践我自个儿?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奋力一搏。”   柳玉蝉此时又恢复一副温和模样儿,语气柔和许多,   “既然总要嫁人,我为何不嫁最好的那一个,是,我知道那里头吃人不吐骨头,可是那又怎样?我想要的东西就在那里,我敢去就不会后悔。惜惜?”   谢荼糜抬眼同柳玉蝉视线相对,眼中满是坚定,   “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那是我唯一可以将自己命运握在手中的机会,不走这一遭,我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惜惜,你会支持我的吧?”   谢荼糜并不开口,只是眼神细细的打量着柳玉蝉,直到看到她眼底的那抹熟悉的光亮,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眼睫微颤,缓缓的问道:   “你不后悔就好。”   这是答应的意思了。   柳玉蝉面上一喜,心中提起的大石终于放下。心中藏着话再也忍不住,朝着好友告知,道:   “当今正值壮年,如今一场大灾,当今手段凌厉,城府非凡,自不是那几个蠢物可以比拟的。我正是最好年华,身子康健,若有生下子嗣,定是最幼。待将孩子教养长大,也得是一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到那时……”   柳玉蝉双目炯炯,眼中含着一抹火热,“才是顶顶好的时候!”   谢荼糜长长舒了口气,揉着额头,略有一丝无奈,“旁的还是次要,最要紧的是抱住你自个儿。”   垂头想了想,谢荼糜在柳玉蝉疑惑的目光中起身,扭头往炕头柜子那儿走去,再转身回来时候,手中捧着东西,坐回椅子上,将手中匣子推到柳玉蝉跟前,扬了扬下巴,“喏,都给你!”   “这是?”   柳玉蝉打开匣子一看,一个个瓷瓶摆放的整整齐齐,细细看去,瓶身上头蝇头小楷写着用途名称,柳玉蝉霍然抬头,眼中含泪。   “惜惜……”   谢荼糜若无其事,只顾着交待道:“我是个没本事的,那里深宫大院,一堵高门挡着,我就是再着紧,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不过还好,”   朝着柳玉蝉淡淡一笑,谢荼糜拿着帕子给柳玉蝉拭泪,口中温和,道:   “我还不算太过窝囊,这手里呀,还是有几样好东西的,如今你冷不丁给我来这么一下子,我却是顾不得藏私了,除了给我阿爹留下一点儿以备不时之需,余下的都在这匣子里了。你可得收好了,这都是保命的东西,不到要紧时候轻易不要动……哎,看我,又啰嗦了,你又怎么不知道?不过,玉蝉,我还是得说,到了那里,你万事小心,保命为上,自然,你该是心中有数的,只是再小心也不为过的,今儿我只应你,钱财上你不必担忧,我离得远,旁的怕是帮不上,你自己多用心。”   柳玉蝉哭的一脸泪珠,头抵在两人紧握的手上,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谢荼糜抚着好友的一头青丝,叹了口气,“阿姜已随她父回老家去了,有生之年不知可否还能相遇,这儿只有咱们两个,你我一定都得好好的,好好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嗷嗷嗷   ☆、完结   看着好友远去的背影,谢荼糜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倏然转身。   各人有各人的路,既然选择了,就是跪着也得走完,这是条不归路,不能回头。   时光如梭,转眼便到了年下。   大年三十,本该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田地,如今却是温和的过了头,等同于灾前初秋时候景色。   不过,这已是不错了,比之从前,叫人更有希望。   谢荼糜立在窗前,低头看着手中情报,吕起已将吕氏母女握在手中,如今已是按捺不得,哼,也是亏了他 ,竟能忍得这么长时间,眼睛微眯,弹了弹纸张,谢荼糜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回想大清早的,玉蝉派人悄悄送来的消息,谢荼糜只觉一口气压在胸口。   还真会找日子,大过年的偏偏挑着一天来。这闹事儿的还真是默契非常,   想浑水摸鱼?她瞧着很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吗?   “啪”的一声,将情报甩在案上。   扬声叫了乌牛过来。   转身坐回桌案后,谢荼糜斜倚着扶手,撑着额角,眼睛半眯不眯,瞅着底下躬身立着的乌牛,清冷的声音响起,   “可将阿爹和二郎三郎他们安置妥当了?”   因着先前一直关注着吕起那厢动静,再加上柳玉蝉频频示警,谢荼糜为着家人安危,已将要紧之人另辟他处,而她坐镇院中,以不动应万变。   乌牛垂首问道:“是,奴亲自护送到后头山林中的坞堡里,另派遣百人护卫左右,里头米粮水俱都充足,不说那地方偏僻等闲不会被人所窥,便是有一二疏漏,堡中准备齐全,奴拿性命做保,必万无一失。”   谢荼糜轻笑一声,摇头道;“我要你的脑袋作甚?若是不信你,我便不会派人去做此事。”   说着抬眼瞥了眼乌牛,忽的问道;“可是将月兰也送去了,她如今已有四月身孕,可是轻忽不得。”   乌牛抬头,看着谢荼糜眼露感激,“多谢娘子关怀,我已经月兰送进去了,听着娘子吩咐,另送了一名大夫进去,以防万一。”   “嗯!”微微颔首,谢荼糜把玩着指间一枚断匕,顾家祖传之物,这是顾凌之送来的,算是……定亲之物吧!   口中淡淡说道:   “如此便好——我跟你说的,可是安排妥当了?”   乌牛回道:“按照娘子的吩咐,一切依令行事,前街后院都布置妥当了,只等娘子一声令下。”   谢荼糜笑道:“吩咐下去,今日给大家伙儿加炖肉,夜里好生活动一番,明儿给大家发红包,过个好年。”   乌牛毫不迟疑,铿声应道:“是!”   看着乌牛躬身离去,谢荼糜垂下眼眸,细细摩挲着手中断匕,默了一会儿,忽的扬声道:   “东芝,进来!”   “哎!”立在门外的东芝一听声响,立时应了声,身子一转,掀开门帘进去,小步走得飞快,到了里离桌案两步远的地方停下,行礼道:   “娘子,您有事吩咐?”   “嗯!”谢荼糜招手,“你近前来。”   东芝疑惑的眨了眨眼,却是听话的上前,谢荼糜微微仰头,附在东芝耳边儿,小声几句。   “你只这么跟他说就好,记得,比得你亲口告知于他,不得让第三人知晓,可明白了?”   东芝心里默念了一遍,垂首恭敬,道:“是,奴记得了。”   谢荼糜挥挥手,道:“那就去吧,现在就去,快去快回。”   东芝又行了一礼,出了房门,便提着裙摆一路飞快,叫了门房小厮套上马车,一路往顾家去了。   现下路上太平许多,东芝又是个办事得力的,不过一个时辰,便回来报信,带了顾凌之的口信,谢荼糜这才放心下来。   经过这段时日,谢荼糜同顾凌之的事儿算是定了一半儿,如今又是这番情形,她可不希望自个儿没嫁呢,那头有个万一,弄什么不好了呢!   屋中静坐片刻,谢荼糜起身,缓缓往后院走去,先是动物迁徙时候留下的那几个小祖宗,便是养在那里。   看着围着她一圈又一圈的鹰响亮的鸣啼,一低头,黑豹子咬着她的裙摆,在地上打滚儿亲近,谢荼糜弯下身子,揉了揉这家伙柔滑的皮毛,心中不误感叹。   先时养这几个,不过是的人钱财,为人办事罢了,可到底它们却是帮了她不少忙。   不说,旱灾最毒时候,她最需的红鼠,便是这几只围堵不少,远比众人趁着夜里抹黑弄来的多了去的,可是帮她解了燃眉之急。   就是此刻在她头顶,不断盘旋的鹰儿,报信儿的事儿也没少干。   好歹也是养了这么久了,若说没有一丝感情,谢荼糜却是不认的。   只是……   想到前些日子,后头山林里夜间传来的阵阵动静,哎——   罢了,野兽终是要回归山林的。   谢荼糜转身从一旁的小车上,掂起一块半人高的猪后腿,往几个家伙身前一扔,笑着叹道:   “吃吧!”   几个家伙欢喜的不得了,拱腿的拱腿,站在肩头扑棱翅膀的也有,一听谢荼糜开口下令,顿时一下子扑到那肉上,大口吃用起来。   这肉原是谢荼糜存放在冰窖里,密封下来的,原本是为留作后手的,只是如今……已是不需要了。   谢荼糜笑看着,又是从车上搬下来几大块,抚着几个家伙儿的头,温声道:   “吃吧,这是你们在我这儿最后一次吃肉了,吃饱了,我送你们回家。”   人类的地盘终究不适合他们长久呆住,原先是不得已儿为之,如今情况好转,自是自由自在的山林才是他们的归宿。   ************************************   趁着灯笼散发的晦暗的光亮,谢荼糜目送客居家中的几只家伙们离去,等到再看不见一丝影子后,谢荼糜静静的站立一会儿,直到山林中响起几声熟悉的吼叫鸣啼,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身形微动,裙摆微扬,谢荼糜轻轻转身,掩住唇角一丝叹息。   时辰不早了,她还有件要紧之极的事儿等着办呢!   天际的光亮渐渐消散,弯弯的月亮散发这清冷的点点光辉。   天上连一颗星子都找寻不见。   这样的时候,   离谢家宅院隔着一道街的一个荒废院落里,三十来个汉子聚集在一处。   只见众人围着一张桌案,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立在正中央的赫然便是吕华兰的夫君,吕氏的娘家侄子,吕起是也。   屋中嘈嘈杂杂的,只是还有些许声音明晰可辨,传将出来。   一个穿着青布衣裳,满脸胡须的大汗,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说,多亏了你啊,兄弟!哥哥我能吃饱饭,换上这新衣,都是托了你的福,没说的,往后哥哥就跟着你干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发财你拿大头,只是兄弟,你可别嫌弃哥哥啊/’   吕起面容含笑,温文尔雅,只是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狠,道:   “哥哥说的哪里话,咱们既是兄弟,自是有福同享,咱们先前不是说好的,今儿这一笔,那家可是条肥的流油的肥羊,若是干成这一票,兄弟们后半辈子就不愁了。吃香的喝辣的,忒个自在。”   这段时日,吕起旁敲侧击,从吕氏母女中得来不好关于那位写家大娘子的消息来,不说旁的,只那位先夫人留下的财产,便足以叫他垂延不已。   而,自从与吕华兰结成夫妻,入住老宅之后,吕起这才发觉,那老宅不过是个空壳子,姑妈那个蠢货,连着她那个蠢苯如猪的女儿,竟是不知谢家家底早已被那先头原配子女搬了个空。   如今看来,他那不知所踪的姑丈,竟如娘亲所说一般,对他那姑妈着实厌恶透顶,累的他也是空欢喜一场。   不过,也罢,看在那母女送他些许钱财的份儿上,一个小院养她们到死,也算是全了他们一场情分……   大汗哈哈一笑,拍了拍吕起的肩膀,道:“那成,听兄弟你的,今天夜里,咱们就好好干这一场,日后荣华富贵,哥哥定不会忘了兄弟你的。”   吕起本就打着算盘,好叫这几十人打前阵,若是死得多了,分道手里的也就多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吕起笑的温和,   “自是如此,我已打听好了,今晚那些个官人自是顾不得咱们得。那府里不是女人便是几个不顶用的小厮,实在好弄的很。哥哥这般英豪,攻个小小宅院,还不手到擒来。”   大汗自是得意的笑道:“哈哈,兄弟说的好,兄弟你是个读书人,最是个脑子聪明的,哥哥听你的便是。”   …………………………   夜里越发寂静。   谢荼糜站在廊下,忽的微微偏头,问着身侧的乌牛,淡淡道:   “什么时辰了?”   乌牛回道:“已是子时了,娘子。”   “嗯!”谢荼糜微微点头,眼睛眺望着远处天空,淡淡吩咐道:“也是差不多了,你去吧!”   乌牛肃然躬身一礼,“是。”   言罢,二话不说,转身大步往外院方向去了。   谢荼糜则是回到灯火通明的屋中,静静坐在桌案后头,撑着一侧脸颊,默默无语。   她能做的已经做了,如今,只看家中养了这么许久的人,是不是真正得用……   不一会儿,寂静的气氛被打破,外头远远的有叫喊的嘈杂声响传进来。   谢荼糜起身,绕过桌案,立在打开的窗户边儿上,侧耳细细听来。   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中,隐隐的弓弩破空之声竟入耳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谢荼糜收回视线,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她这半个调子的图纸,在乌牛一干人手中,还是起了些用处的。   这便好,这便好!   这一夜漫长如斯,谢荼糜听着下头人一趟又一趟的前来禀报,不禁 暗自苦笑,   她却不知,自个儿已是这般招眼,前来趁火打劫的人,竟是如此之多。   一夜时间,就这样听着外头一阵阵的厮杀叫喊之声度过,眼见天际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乌牛满身血迹的大步而来,浑身戾气已是遮掩不住,   “娘子,外敌已退,如今已是无碍了。”   沉沉的声音,将神游发怔的谢荼糜叫了回来,霍然转身,谢荼糜迈步,同乌牛错身,声音淡淡传来。   “随我前去一观。”   五牛默不作声,跟在谢荼糜身后,上了临时搭建的墙头高地朝外头观望,   只见满地残迹,家中护卫已是搬运尸身,收拾残局。   凝目望去,忽的一滞,眼中竟现吕起尸首,那人双目圆睁,到死都是一脸贪婪的望着她这家中。   扑鼻的血味儿,闷得谢荼糜心口发紧。   心中不知为何,竟觉满腹苍凉……   不想再看这样的景象,谢荼糜忽的转身,只是一抬头,映入眼帘的一抹嫩绿乍然而现,拦住了谢荼糜离去的脚步。   满目苍凉之中,隐现这一抹嫩绿,好似黑暗之中显出一点光亮,让人平添几许希望。   抬手轻抚,谢荼糜眼中显出浅浅笑意,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急促而来。   谢荼糜皱眉转身,往外望去,只见一片浅淡白光之下,顾凌之浑身污渍疾驰而来。   是了,京中如今一片混乱,他能赶在这时候出来,应是吃力的紧罢!   远远的,男人脸上焦急担忧悉数收入谢荼糜眼底,不知怎的心头微动,仰头看着天边儿渐渐升起的太阳,温暖耀眼……   这暖色深入心底,滋暖了浅浅心房。这样的时代,伴着一丝迟到而来的春色,谢荼糜缓缓的,笑了。   原来,这清晨如绿芽的天色,竟是这样的美!   完 本书由书本网【会员】为你整理,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